釜山電影節專訪譚卓張頌文：在《西小河的夏天》中，每個人都會輸給生活

騰訊娛樂釜山訊（文/胡夢瑩 圖、攝/權小星）釜山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新浪潮單元」向來是新導演征戰的沙場。今年四部入圍的華語片中，85後新銳導演周全執導的首部長片《西小河的夏天》佔了一席。周全在業界履歷嶄新，主演們在電影圈卻都有一定成就。

扮演父母的張頌文與譚卓，一個是國內享負盛名的表演老師，一個年紀輕輕卻已入圍過戛納電影節影后，演鄰居大爺的顧寶明從上世紀80年代就在台灣文藝片中活躍，就連演兒子的小演員榮梓杉在賈樟柯《山河故人》中的表演也被公眾認可。

譚卓與張頌文早在八年前就已合作過，在婁燁執導的《春風沉醉的夜晚》中，張頌文曾是譚卓的追求者之一，另外一位是後來成為婁燁御用男主角的秦昊。當年在那部電影中，張頌文痴戀譚卓，卻苦無結果。如今再度合作，終於演起了夫妻，奈何早已貌合神離。他們開玩笑說，似乎每次的關係都很「破碎」。

還是新人時，他們曾助婁燁在金棕櫚獎上展露鋒芒，《春風沉醉的夜晚》斬獲第62屆戛納電影節最佳編劇獎，譚卓也因這部電影榮耀加身，入圍戛納最佳女演員。

但輝煌過後，譚卓歸來，轉身拍起了更為小眾的文藝片，《hello！樹先生》、《山上有棵聖誕樹》、《小荷》，再到眼下的《西小河的夏天》，合作的都是風格迥異的獨立導演。譚卓對此的解釋是，「我非常任性，想幹嘛就幹嘛。我對周全抱有希望，他有才華，事實證明我的判斷沒錯。」張頌文選擇周全的理由更為簡單粗暴，「他願意飛過來找我聊，我覺得挺虛榮的，我這不再被人選了。」

「我們」都輸給了生活，你我將來都會

騰訊娛樂：影片的主題是成長，從你們的視角出發，各自角色經歷了怎樣的成長？

張頌文：我演的是上世紀90年代紹興一個小學的教導主任，微胖，40歲左右，古板，家裡有一個太太，還有一個十歲的小孩。生活很無趣，每天都是想死的感覺，事業沒什麼成就，渾渾噩噩過日子。有一天遇到了一個小姑娘，調到我們學校實習，激發了我的各種愛情荷爾蒙，頻頻給人家送秋波。後來發現是一場誤會，又回到生活的一潭死水。

譚卓：我演當地的一個越劇名角，街上的人都認識她。但她的名望與實際生活有非常大的落差。他們住在100、200多年前的老台門，一個老宅子，很小的屋子，設施都是公用的。她和丈夫的感情生活很乏味，沒什麼調劑。工作上遇到了晉級、得獎，有一些小插曲，角色有很多層次。她和愛人之間、作為母親與孩子之間、她與自己的關係，還有在團隊中的人際關係，非常豐富。

騰訊娛樂：你認為她的婚姻遭受挫折是什麼導致的？

譚卓：這是個非常有代表性的問題，尤其在中國，尤其更早年代的人，在父輩環境中看到許多這樣的例子。人們進入到婚姻關係中，就開始維持這種關係，但沒有太多的經營或缺乏自我思考，婚姻就變得形同枯槁。我覺得影片還原了那個時代，裡面有很多這樣的生活體現。

騰訊娛樂：「出軌」是比較敏感的社會話題，你對於所扮演的教導主任出軌怎麼看，會覺得他在情感上「渣」嗎？

張頌文：我覺得他挺好的，旁觀者見一個人出軌一定先批判，我演這個角色就不能先批判。我必須打一問號：他為什麼會出軌？嚴格說，他是出軌未遂。他有這樣的念想是為了逃離這樣的婚姻生活，進入到那個年齡段，它就是很乏味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每天見面，最細微、醜陋的一面都會放大。到後來就不聊愛情了，就是過日子。

我們年少時縱有各種所謂的愛情幻想，但人到四十，事業又不得志，家庭又很平靜的時候，當一個像年少時暗戀的女生出現，一定很渴望嘗試一下，只不過最後發現人家沒這個意思。他涵養很高，立馬就打住了，回歸到家庭中。我們最後都是這樣，都是輸給了生活，你我將來都會輸給生活。

譚卓：她對於家庭關係的處理，毫無疑問是最後妥協，輸給了生活。我演這個角色的時候在想，當我是一個家庭女主人，有老公、有孩子，有整個家庭要管理。可能就像一個女王，要管理一個國家，這不再是我個人的事情，考慮事情的立場會發生變化，更從大局著想，就變成了個人的隱忍、犧牲、妥協來顧全大局。那個時代的人絕大多數都會這樣選擇。

騰訊娛樂：電影中涉及到一個話題「父子不和天經地義」，你認同這樣的父子觀嗎？

張頌文：父親在前，子在後，沒有孩子能逾越父親這個關係。生活中很多人說「我和我爸是朋友」，但無論如何逃脫不了那就是你父親。我常思考我演父親。我父親在我年少時是怎麼對我的、我企圖復原，我十歲那年我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但後來發現借鑒我的父親並不準確，因為我不踢球，也不頑皮，後來才知道，導演說兒子這個角色某種程度借鑒了他自己。我開始了解周全的父親是怎樣的人，還見了他爸爸，然後我知道他父親是這樣的一個父親了。我很直截了當地問他爸爸，你對周全的愛說出口過嗎？他說，不可以，說不出。我一下子找到了，顧建華是一個內斂的角色。

周全導演很有才華，對他抱有希望

騰訊娛樂：周全完全是導演界的新兵，你們卻已經是成熟演員，選擇與他合作有過遲疑嗎？

譚卓：我會選擇對我有吸引力的工作。我是非常任性的人，就是想幹嘛就幹嘛。我和周全溝通之後，對他抱有希望，看了他的短片，我覺得他很有才華。劇本中的角色我很喜歡，一開始他希望我演那個年輕的女老師，擔心我們這些年輕女演員不愛演年長的角色，尤其一個十歲小孩的媽媽，但我覺得這個角色真充滿魅力，有很多演繹空間，我就選擇了這個。我強烈預感，能呈現出符合我期待的東西，後來證明我的判斷沒錯。

整個團隊都非常棒，一群年輕人，工作非常專業、盡職。比如美術給我印象很深刻，這樣一個小成本電影，所有的東西都還原那個時代，包括海報、火柴盒、化妝品包裝全部還原，東西擺那兒我們就相信是那個環境。我們的攝影師是美國團隊，非常敬業，我很願意和一群認真做事的人在一起，覺得自己的心血沒有付之東流。

張頌文：演員很被動，不管做了什麼成就，都是被人選的。我願意接這部戲是因為我可以選擇，周全這人比較反其道行之，他打電話給我我也不認識，就說有這樣一個戲問我願不願意聊，再問我在哪裡，他飛過來找我。我整個人變得虛榮了，他就飛到廣州，用兩個小時說服我演或是不演。我覺得導演的姿態可以放下來，作為演員是很舒服。

騰訊娛樂：故事發生在二十年前，怎麼揣摩那個年代的人物？

譚卓：電影是綜合的，每個部門都在幫助電影完成它表述的內容。像道具、服裝都在幫故事、幫人物說話。我們這方面做得很好，當我試衣服的時候，我們定妝，和導演溝通，我覺得這些都是對的。我是敏感的人，當我看完劇本，穿上這些衣服，我覺得那東西好像吸到了我身體里，我就變成了那個人。

騰訊娛樂：與片中的兒子榮梓杉的合作是怎樣的情況，年齡跨度大交流困難嗎？

譚卓：還好，因為榮梓杉是周全導演千挑萬選出的，他認為靠近想像中的角色。很可愛，也非常聰明，有過一些拍攝經歷，有時候會貪玩，所以我老嚇唬他，他在全劇組最不喜歡我。比如全組有20個人，我排21，已經在圈外了。他比較喜歡張老師。

張頌文：這小孩你請他來拍戲，在他眼中這不是工作，他是來玩的。譚卓特別認真，每天拉他對台詞，和人家研究「這場戲你怎麼想的？」小孩說，我不知道。她有一天特不客氣說，「榮梓杉這是工作，你認真點懂嗎？」然後榮梓杉就躲到一邊流眼淚了。他到現在還沒明白這是工作，就覺得不用上課來拍戲很好玩，可以逃離學校。因為我不認真，這小孩也不認真，我們兩個不認真的人在一起就特好玩，他覺得譚卓太嚴肅了，所以和我合作很快樂。

騰訊娛樂：所以戲內是慈母嚴父，戲外你們與他的相處模式正相反？

張頌文：確實是，戲內她和孩子關係特好，我和孩子很死板。所以小孩和我演戲老笑場，他忍受不了我的死板，因為他喜歡回到不拍戲的狀態中。

譚卓：我對他比較有要求，因為不光對我們自己，也要對導演負責。尤其是新導演，這作品對他至關重要。這戲又是以小朋友為主。小孩子會貪玩。他很可愛，全組的人都喜歡他，我就和周全說你不可以那麼寵他。導演有時會把他抱在腿上，全劇組都這麼對他。

但我會特別嚴肅地和周全說，你要和他講不要拿自己當小朋友，因為你是很重要的核心，是一個工作者。諸如此類的，他看見我就特別恐懼。他是真的怕我，有一天夜戲，只有我和他在屋裡，他坐著看我眼淚就出來了。後來我開始對他柔和一點，但好像也無濟於事。

十年後再演感情戲，演的依然是「破裂」

騰訊娛樂：在婁燁的《春風沉醉的夜晚》中你們就演過感情戲，再搭檔感覺如何？

張頌文：我們認識很多年了，那部戲她是女一號，我只是三個追求者的其中之一。那回我們的合作就很舒服，她是很獨特的女演員，和別的女演員套路不大一樣，就用倆字征服所有人——「認真」。7、8年前就很認真，現在還是這樣。直到今天她依然說自己是新人，這挺了不得，我覺得我是個老炮兒，什麼都無所謂。她不是，她永遠都是新人心態面對每個人。我總覺得電影就是玩，她覺得拍電影要認真。從她身上，我能看到很多自己的不足。

譚卓：我確實比較認真，不光工作，玩也是。我們開一個派對，我就得招一群人頭腦風暴，所有配色都設計最完美。但我發現這樣我確實挺累的，我在讓自己變得更邋遢、更隨意，這些年也有了明顯的進步。

騰訊娛樂：將近十年了，覺得對方有哪些變化？

譚卓：張老師變得更豐富，人更成熟，而魅力依舊。他變得有更多的可能性，對世界認識更多。

張頌文：很多年後再見譚卓，還是單純、傻不拉幾、清澈、很認真，認真到讓你覺得不好意思。導演老被她逼得不好意思，有時導演開玩笑，她說「周全你別開玩笑了，來，咱們說說待會兒那場戲怎麼弄」，周全臉就立馬……這一點我很敬佩她，這次我們來電影節，昨晚上我翻遍衣櫃都沒找出該穿什麼衣服，她就很知道。我們應該學習，在每個環境中扮演一個認真的角色。

騰訊娛樂：上次你演追求者，這次演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沒什麼柔情蜜意的橋段覺得遺憾嗎？

張頌文：我跟她兩次演的都是「破裂」，上一次是很痴愛她、信任她的男人，在我最落寞時候想的都是他。這次兩個人都談不上愛情，只能說親情。嚴格上，戲裡我認為我愛的不是她，我只是覺得婚姻就是這樣。我倆是介紹認識的，認識不到半年就結婚。她很有名望，是我們那城市越劇第一名角，我就一普通教導主任，不般配。她找人來家裡，每個人都恭維她，我得給她們倒酒、上菜，戲中倆人的等級有點落差，自卑之下談不出愛來。

譚卓：我覺得挺好的，這次合作挺高興的。我們關係晉級了，上次是婚外情、小三，現在演夫妻，我們倆修成正果了。（又有小三？）沒關係，生活不如意只有八九，我覺得那是個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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