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1、
人的感情真是喜怒無常,喜歡的時候,他自帶光源,無一處不讓人心生歡喜。不喜歡了,不喜歡的那些點兒,就時不時蹦到你眼前來,膈應著你。
許呦呦才和鹿鳴談戀愛的時候,覺得他哪兒哪兒都好。消瘦的身材挺拔像竹;大大的眼睛像會說話;薄薄的嘴唇,讓人忍不住想要伸出舌頭去舔一舔,也不知道上面是否有蜜糖味兒;就連那名字,也給人驚喜,「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瞧,連名字都這麼有緣分,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談了兩年戀愛,再看這個人,怎麼看怎麼不得勁兒。身材未免太瘦了些,腰比她的細,像豆芽菜,抱著手感一點都不好。就連那飯量,也沒她大,一對比,好像她是大胃王。眼睛太大,看著她的時候,嚇人一跳,以為他在瞪著她,實際上並沒有。嘴唇太薄,傳說這樣的人,大都薄情,以至於偶爾的甜言蜜語,聽起來都像是假的。還有那名字,一個男生叫什麼鹿鳴啊,鹿鳴叫的聲音也不好聽,還自以為有文化呢!
最讓人受不了的是那性格。才在一起的時候,鹿鳴就什麼都聽許呦呦的。許呦呦覺得挺好的,那是愛她的表現。現在可不這樣想了,一點主見都沒有,一點個性都沒有,欺負他都沒脾氣。
就拿今天晚上一起吃飯來說。說好吃火鍋,點菜環節,許呦呦緊著和小姐妹微信聊天,把點菜「大權」交給鹿鳴,鹿鳴點一個就問一遍許呦呦,「呦呦你吃不吃海帶?」、「要不要來點黃喉?」、「來份蘿蔔好不好?這個季節吃蘿蔔降火……」三句五句把許呦呦問煩了,竹筒倒豆子般朝鹿鳴嚷嚷「你愛吃什麼點什麼不行嗎?我又不挑食的,讓你點個菜一直問我,這跟我點菜有什麼區別?」
鹿鳴不做聲了,像以往每次許呦呦發火一樣,瞪大眼睛委屈地看她一眼,也不解釋也不回嘴,低下頭去,快速把菜點完,菜單交給服務員,低頭默默玩自己的手機。一直到許呦呦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心一軟,好聲好氣跟鹿鳴說話了,鹿鳴才再次高興起來,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繼續跟許呦呦說話,直到他再次惹怒許呦呦為止。
許呦呦以前也不是沒談過戀愛,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在戀愛里是S型人格,可自從和鹿鳴在一起,她逐漸就變成了S。許呦呦不知道鹿鳴累不累,反正她是挺累的,以至於經常累到下了班寧可一個人逛街,都不願意和鹿鳴一起回家的程度。
許呦呦知道,她和鹿鳴,大概是要完了。可有時候仔細想想,卻又有些捨不得,習慣了一個人,這習慣就是附骨之毒,平時沒什麼,但凡想到要分開,就一陣刮骨之痛無風而至。
於是只好就這樣一日日拖著,拖到許呦呦自己也搞不清楚,對鹿鳴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有時候和小姐妹聊起天來,心情好的時候,會說,「不是我離不開他,是他離不開我,你說就他那軟綿綿的樣兒,離了我可怎麼辦喲!」,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自我安慰,「在一起久了,愛情早就不存在了,現在剩下的,大概就是親情了吧!」
畢竟感情這種事,就像十二層棉被下的豌豆,硌著痛不痛,也只有自己知道。許呦呦和鹿鳴,究竟怎麼樣,除了他們自己,誰都說不清楚。
可豌豆這種東西,不會像蚌里的沙子,假裝看不見,或自我安慰,天長日久就會變成珍珠。只要一次感覺到硌,不拿開它,每次睡覺都會覺得不舒服。這不舒服,一日日放大,終有一天,再也承受不了。
轉折要從許呦呦的一個夢說起。在夢裡,她和一個體毛濃重,有著八塊腹肌的男人行那苟且之事,而她,身心愉悅。夢醒之後,看著身旁鹿鳴熟睡著的臉,聽著他平靜的呼吸聲,許呦呦突然覺得鹿鳴很陌生。那一刻起,她確定了一件事:她確實不愛鹿鳴了。一點都不愛了。繼續和他在一起,對彼此都不公平。她確定的第二件事是,她內心深處真正渴望的人,大概是和鹿鳴完全相反的類型。
許呦呦醞釀著什麼時候跟鹿鳴攤牌。以前不是沒想過分手,每次話到嘴邊,總是不忍心。這一次,總算狠下心來,卻又覺得,總得找個合適的時機才好。就算是分手,也要好說好商量。畢竟兩個人在一個單位,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做不成情侶,也不能做怨侶。
那一整天,許呦呦都心神不寧,中午鹿鳴問她吃什麼,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飯,許呦呦假裝忙,拒絕了。鹿鳴不疑有它,點了外賣陪許呦呦一起吃。晚上下班後,他們如這兩年大多數工作日一樣,一起坐地鐵回家。晚高峰的地鐵,人很多,別看鹿鳴瘦,畢竟個子高,一隻胳膊向上抓住吊環,另一隻胳膊把許呦呦整個護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也多虧了這護著她的臂彎,讓她不必和陌生人緊緊地挨著,有了一絲喘息之地。許呦呦抬頭看鹿鳴,依然是消瘦的臉、大大的眼睛、山峰似的鼻樑、薄薄的嘴唇,卻怎麼都覺得親近不起來。
鹿鳴注意到許呦呦在看他,低頭對許呦呦溫柔一笑。許呦呦躲開他的目光,亦藉此躲開他的笑靨。鹿鳴護著許呦呦的那隻胳膊緊了緊,輕輕抱住許呦呦,以示親密,許呦呦輕輕掙扎,鹿鳴便也放手了。
若是往常,鹿鳴如此待她,只怕她看在這點滴之好的份上,心也就硬不起來了。可是這天,因為那個夢,她知道,她不能再沉迷於他的好了,再沉迷下去,她會更痛苦。
許呦呦決定實話實說。剛到家,才把包放下,許呦呦就跟鹿鳴說:「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巧了,我正好也有件事想要跟你說。」
「額,你先說。」
「你先說唄!」
「不,還是你先說。」許呦呦知道,自己一旦說出分手的話,鹿鳴想說的事情,大概永遠不會說了。因此,許呦呦很堅持。許呦呦在心裡暗暗發誓,如果萬一,鹿鳴想要她做什麼的話,無論是什麼,她都會儘力幫他做到。以示虧欠。
「那我說了啊!」鹿鳴說,「今兒沒事兒的時候,我看了下機票。你知道下個月中旬從北京飛巴黎,多少錢嗎?」
「多少錢?」許呦呦問。
「來回四千二,便宜吧?」鹿鳴說,「你之前一直想去巴黎,都捨不得去,正好機票便宜,我們倆的年假都沒休,趁此機會,一起去玩玩唄!」
「額……」許呦呦忍不住扶額,「機票你已經買了?」
「買了啊!驚喜吧?」
「額,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買了……」以前是挺想去的,但現在放在許呦呦心裡的首要事件就是分手,她已經無法忍受再跟鹿鳴保持情侶關係了,這時候買了去巴黎的機票,是驚嚇好嗎?當然如果此時,把想要分手的話說出來,那受驚嚇的對象,只怕就要變成了鹿鳴了吧!
「怎麼了?不高興啊?」鹿鳴問。
「沒什麼。」許呦呦的屁股離開了沙發,起身朝卧室走去,「有點累,我先休息了。」
「你好像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不是生病了吧!」 鹿鳴跟上來,伸出手試圖摸許呦呦的額頭。
「沒有生病。」許呦呦悶聲悶氣回答。
房門在鹿鳴的眼前關上,因為距離太近,差點撞到了鹿鳴的鼻子。
鹿鳴只是想讓許呦呦高興一下,卻不料又弄巧成拙了。鹿鳴有些意興闌珊,回到沙發坐下,掏出手機,查看去法國的攻略。過了好久才突然想起來,許呦呦想說的那件事,還沒說呢!
鹿鳴去敲門,問:「剛回來的時候,你想跟我說什麼呀?」
房間里非常安靜。
鹿鳴再敲,再問,始終非常安靜。
鹿鳴不知道,許呦呦此刻,正在房間里暴走呢!她每次生氣,卻又感覺無能為力的時候,就會用暴走調節情緒。
鹿鳴只知道許呦呦在生悶氣,卻不知道她為何生氣。鹿鳴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卻也沒說什麼,訕訕回到沙發坐下,忍不住感嘆,許呦呦越來越難取悅了。
2
鹿鳴坐在沙發上無聊地看著攻略,又玩了會兒手機遊戲。倒也沒著急,他知道只要時間在流逝,許呦呦遲早會出來,自己出來。以他的經驗,許呦呦的怒氣,通常來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才在一起的時候,鹿鳴曾試圖搞清楚許呦呦究竟為什麼生氣,又為什麼突然就好了。然而以鹿鳴的腦迴路來說,他大概永遠無法理解一個女人的怒氣,他只好把這一切歸結為,女人的荷爾蒙看在作祟。
一開始,鹿鳴還曾嘗試哄哄許呦呦,後來他發現,在她生氣的時候哄她,無異於火上澆油。後來就不哄了,反正她總會自己好。鹿鳴永遠不會知道,許呦呦從生氣到不生氣之間,究竟走過了什麼樣的心理路程。那種憤懣、絕望、自暴自棄、又自我安慰的情緒轉換,是愛情里的意難平所造成了。
然而意難平這種情緒,一旦滋生,只會越放越大,最終,會像黑洞一樣,吞噬所有的愛意。
鹿鳴在沙發上坐了很久,口渴了,起身想要倒杯水喝,這才發現,早上出門的時候,把水杯帶到卧室,忘記帶出來了。卧室門緊緊鎖著,以鹿鳴的經驗,他就算去敲,許呦呦大概也不會為了一個杯子而開門的。鹿鳴撓撓頭,心想,當初不聽許呦呦的,租一個兩居室就好了。他被關在門外的時候,好歹還有另外一個房間可以去。
鹿鳴和許呦呦才在一起的時候,當然是奔著結婚去的。鹿鳴想租兩居室,許呦呦堅持租一居室,一居室比兩居室每個月租金低將近兩千塊錢,一年下來,就是兩萬。一年多攢兩萬,過幾年說不定就湊夠首付了。只是沒想到,北京的房價漲得這麼快,就算他們再怎麼省,只怕這輩子也未必買得起了。
才在一起的時候,許呦呦總喜歡談將來,總是把結婚掛在嘴邊,最近這一年很少提了。鹿鳴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既然在一起了,就不會東想西想,他雖然不確定什麼時候會和許呦呦結婚,但他從來沒想過,不和許呦呦結婚。雖然許呦呦脾氣大了點兒,情緒化了點兒,但,大部分時候也還挺好的。而且這兩年在一起,倒也習慣了。
別看房子不大,但好歹有獨立廚衛。鹿鳴去廚房拿了一個碗,到飲水機旁接水。正接著,許呦呦出來了。可能情緒還很激動,開門時,發出很大的響聲。鹿鳴討好地沖許呦呦笑了笑,問:「晚上想吃什麼?家裡也沒菜,要不點個外賣吧!」
「鹿鳴,我們分手吧!」
「怎麼了?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我不愛你了。」
鹿鳴笑了:「你是不是最近受什麼刺激了,說什麼胡話呢!」
鹿鳴不相信許呦呦不愛他,當初他們在一起,雖然是鹿鳴主動,但他知道,先動心的那個,是許呦呦。許呦呦的杏核眼雖然不大,但因為睫毛長,看起來總是毛茸茸的。她什麼都沒說,只用那會說話的杏核眼多看幾次鹿鳴,鹿鳴就忍不住繳械投降了。鹿鳴剛一主動,許呦呦就以十倍的熱情回應。才在一起的那個月,只要兩個人單獨在一起,許呦呦就像藤系植物似的,纏在鹿鳴身上,分都分不開。這樣的許呦呦,怎麼可能不愛鹿鳴呢!
「沒說胡話,我是真的不愛你了。」許呦呦說。
「那你……愛上誰了嗎?」鹿鳴小心翼翼問。
「沒有,我只是不愛你了。」
「我做錯什麼了嗎?」鹿鳴再問。
「也沒有,我想,是我的錯吧!」許呦呦的情緒有些低落。喜新厭舊,可不是什麼好詞。她並沒有因為什麼新人,而厭了眼前的舊人,她只是不愛他了,一點都不愛了。
科學解釋說,愛這種情緒通常來自於體內巴多胺的分泌。或許吧,在一起久了,不再分泌巴多胺了,才會相看生厭。但,已經如此了,也只好如此了!幸虧還沒有結婚,一切還來得及。
鹿鳴見許呦呦情緒低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吶吶道:「可是,去法國的機票,我都買好了。」
「你自己去吧!」許呦呦說,「我真的沒辦法忍受,再和你睡在一張床上,和你一起旅遊了。」
鹿鳴愣愣地看著許呦呦。許呦呦是火象星座,當她說無法忍受時,就是真的無法忍受。若是強迫她,她的痛苦會變成火山,引爆她自己,同時點燃身邊的人。
「你讓我想一想吧!」 鹿鳴說,「對不起,把卧室讓給我吧,你現在外面的沙發上坐一會兒。」
「嗯。」許呦呦點點頭,朝沙發這邊走來,鹿鳴起身,朝卧室走去。
卧室的門輕輕地關上了。
茶几上放著一碗水,尚且冒著熱氣。許呦呦看著那碗水,突然覺得有些口渴,便端起來喝了。兩人說了這會兒子話,水已經溫了,許呦呦喝了水,覺得舒服了很多。鹿鳴的處理方式,沒有撕逼,沒有讓她覺得有絲毫的難堪。鹿鳴的溫吞性子,以前常常讓許呦呦氣不打一處來。這時候,她的心裡不由得對他的性子,產生了一絲感激之情。
3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鹿鳴出來了。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溫和,他走到許呦呦面前,在她旁邊坐了下來,他是真渴了,從茶几上端起碗,把許呦呦沒喝完的水一口氣喝完了。放下碗之後問:「你真的想要分手嗎?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我是真沒辦法和你在一起了。」許呦呦忐忑卻又期待地看著鹿鳴。這件事畢竟是她的錯,她不知道這個從來沒有爆發過的人,會不會因為她的這幾句話而爆發。她不希望看到那樣的場面。
「那好,我今天晚上就搬走。」鹿鳴說。
「這麼快!」倒輪到許呦呦驚訝了。
鹿鳴笑笑:「都已經分手了,再睡一張床上,就不合適了。」
許呦呦沒說話,她覺得有些失望。內心隱隱希望鹿鳴問問為什麼,或者挽回,哪怕表達一下不舍的情緒也好,然而鹿鳴什麼都沒說。這就像跟公司提交了離職報告,也想好了各種借口,知道自己一定會離開,但上司問都不問一句,也不挽留,直接批複一樣,內心深處總會失望。總會忍不住想:他大概早就希望我離開吧!
勝利的姿態,立馬被打回,從而變得意興闌珊。
鹿鳴見許呦呦只顧發愣,而沒有說話。於是便笑了笑,突然抱住了許呦呦,又很快鬆開,揉了揉許呦呦的頭髮說:「以後就只是同事了,真遺憾。」
鹿鳴起身,不再理會仍發愣的許呦呦,去陽台拿了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許呦呦仍然站著,一動不動地站著。
鹿鳴行李不多,不一會兒就收拾好了。他提著行李箱出來,說:「再見,許呦呦。」
態度倒是夠瀟洒。許呦呦卻不由得暗恨,就沒有一絲不舍的情緒嗎?
許呦呦火氣又上來了,忽地站起來,問:「你到哪裡去?」
鹿鳴抬腕看錶,說:「今天太晚了,只能到酒店將就一夜了,明天下班了再找房子吧!」
鹿鳴開門離去,離開之前又扭過頭來說:「去巴黎的機票畢竟已經買了,你不想跟我一起去,就自己去吧!特價機票不能退,不去就浪費了。我回頭把機票信息發你微信上,我們分別辦登記牌,不坐一起,各玩各的,也不影響什麼。」
4
鹿鳴把機票信息發過來後,許呦呦並沒有回復。她還是有些不太舒服,也沒想好要不要去巴黎玩。她總覺得,這分手過程未免太順利了些,順利得有些詭異。順利到恍惚之間,鹿鳴好像還在她身邊似的。然而每次在公司,看著鹿鳴對她溫和卻又疏離的態度,她才驚醒,兩人確實分手了。內心的恨意不由得又涌了上來,得拚命用理智壓抑,拚命跟自己說「是我主動提的分手,錯不在鹿鳴」,才能表現地自然而又淡然。
鹿鳴的職位比許呦呦高一些,許呦呦之前一直擔心,鹿鳴會不會在工作上為難她,然而並沒有。鹿鳴對她的態度和對其他女同事並無區別,不為難,當然也不再刻意照顧。內心戲鹿鳴沒陪她上演,許呦呦難免覺得失望,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從道義上來講,是她先負了他。
兩人分手的事情,許呦呦並沒有對同事們說過,鹿鳴當然也沒說過。但時間久了,大家也就看出端倪來了。有相熟的女生跑來問許呦呦,許呦呦並沒有對此發表意見,逐漸大家也就不再問了。
飛機起飛前一天,許呦呦才做了決定,還是去一趟巴黎。沒有鹿鳴動輒在她身邊添堵,最近這一段時間,實在是太無聊了。無聊到甚至覺得煩悶,去一趟巴黎吧,那是浪漫之鄉,或許,會有什麼好事發生呢!
許呦呦微信給鹿鳴轉了機票錢,鹿鳴沒有收,只說「不用了。」許呦呦覺得不舒服,分手了還要欠他的,這種感覺很不好。錢退回來之後,許呦呦又轉到了鹿鳴的支付寶賬戶上,支付寶轉賬,轉了就默認收了,許呦呦多少心安一點,也隱隱覺得扳回了一局。然而鹿鳴也沒有多此一舉,把錢退回來。
巴黎不錯,許呦呦去了盧浮宮、巴黎聖母院、埃菲爾鐵塔,還吃了各種美味的小吃,最讓她高興的是,埃菲爾鐵塔下,她邂逅了埃森。埃森是混血,從小在巴黎長大,有著法國人精緻的五官,和中東人長長的睫毛、深邃的眼神。他黝黑而健壯,優雅而溫和,有著和許呦呦春夢裡那個男人一模一樣的八塊腹肌和濃重的體毛。
腹肌和體毛,許呦呦是怎麼知道的?她當然知道啦!他們的進度,比她想像的快多了。
和鹿鳴分手也有一段時間了,但許呦呦始終沒回過味兒來,鹿鳴的態度,也讓她的心態逐漸從「施暴者」,變成了受害者。
去巴黎,同一班飛機,一個坐前面,一個坐後面,卻並沒有說話。下了飛機,打了聲招呼,就各去各的酒店了。比陌生人熟悉,卻又比普通的同事還要陌生。在巴黎的這些天,當然也沒有任何聯繫。許呦呦並不期待,分手後兩人還能做朋友,但這冷淡的態度,也不是她所期望的。
因為是同事,分手後,兩人並沒有刪除彼此的聯繫方式。鹿鳴的朋友圈也曬了些在巴黎旅遊時拍的照片,但不知道鹿鳴是無意還是刻意躲避,兩人並無交集,甚至連朋友圈點贊都沒有。有好事之人,私下問許呦呦,是和鹿鳴一起旅行嗎?許呦呦回復說,不是。雖然沒有直接承認分手,但這兩個字,卻也說明了一切。同事試圖刨根問底,奈何許呦呦不肯再多說了。
雖然不肯多說,但內心戲並沒有因此而減少。許呦呦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鹿鳴大概是真的已經放下她了。
許呦呦之前一直覺得,愛情消失的時候,女人通常會變得更狠心。和鹿鳴分手後她才明白,這想法是多麼地天真。男人若想要割裂一段關係,方方面面都會割裂,不留一絲黏膩的餘地,從這個角度來說,男人比女人狠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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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呦呦自己也不知道,和埃森是怎麼「勾搭」上的,就像當初,她不知道和鹿鳴是怎麼在一起的一樣。好像一個眼神,莫名其妙就在一起了。只不過,鹿鳴的表現比埃森要含蓄些罷了。畢竟還有小心翼翼地試探、探戈般的你進我退、你退我進。進退得宜中,才逐步發展成情侶。和埃森,這些都不需要。就是一段邂逅,一杯咖啡,幾塊曲奇,手就牽到了一起,嘴巴就吻在了一處,送許呦呦回賓館時,埃森順勢就跟了上去。
許呦呦自問,還算是一個比較傳統的女人。但許是異域他鄉獨有的浪漫氣氛作怪,許是內心深處有對鹿鳴報復的衝動,甚至暗暗渴望依偎著埃森時,會突然在巴黎的街頭撞見鹿鳴……也不知道為什麼,許呦呦對著埃森時,就變得隨便起來。
發生關係之後,他們就像連體嬰,除了上廁所,其他幾乎所有的事情都黏在一起。當然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剛剛交往的男女,在對彼此的身體還保持著新鮮感的時候,大抵都如此。更何況,埃森正好就是許呦呦喜歡的類型,各方面都和鹿鳴完全不同的類型。
然而無論是逛街還是吃飯,他們並沒有遇見鹿鳴。許呦呦因期待而緊張的情緒,逐漸也就放鬆了。因著對埃森身體的探索和眷戀,許呦呦的心裡,也逐漸放下了對鹿鳴離開的那一絲不適應。偶爾想起鹿鳴,也只覺得陌生和疏遠。
事情的轉機發生於街頭萬人大暴亂。
許呦呦向來眠淺,那天晚上,兩人正在睡覺,許呦呦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嘈雜聲、鳴笛聲和警報聲,而窗外隱隱傳來火光。許呦呦聽不懂法語,睡眼朦朧中拍醒埃森,問他廣播都說了些什麼。豎耳聽了一陣的埃森徹底醒了,一躍而起,咕噥了句什麼,匆匆穿好衣服,就打算離開。
看著埃森一氣呵成的動作,許呦呦懵了,又問了一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埃森彷彿這才想起房間里還有一個人,聞聲愣了一下,這才停下來解釋:「暴亂,我得走了。」走到門口,才回過頭說,「不知道酒店安不安全,你盡量不要到外面去,找個地下室躲起來。」
這算是關心嗎?人生地不熟的,這時候,讓她到哪裡去找地下室?又說不要出門,不出門怎麼找地下室?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聽見門「砰」地一聲響,像砸在許呦呦的心上,許呦呦不由得苦笑了。埃森並沒有說他要到哪裡去,當然,兩人萍水相逢,露水姻緣,關鍵時刻,他也不必向她交待行蹤。這是他的城市,這個城市裡,當然有他關心的人,關鍵時刻,離開一個短暫的肉體關係,回到關心的人身邊,這是人的本能。
雖然都能理解,但許呦呦還是覺得心冷。成長在社會主義國家,在紅旗的庇佑下,許呦呦無法想像暴亂究竟是什麼樣子,暴亂時,究竟會發生什麼。這些天,在巴黎的旅遊,雖然被偷過錢、也差點被搶劫,但最後幾天,因為身邊跟了個本地人,倒也相對安全。以至於,她根本沒有想過,還會有暴亂髮生。
這時候,許呦呦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只好先把衣服穿起來,把行李收拾好,提著行李箱來到了樓下大堂。大堂里,聚集了不少人。大家議論紛紛,說著什麼。許呦呦擠到前台,問有沒有地下室。前台很忙,暴亂髮生後,他們要應對的,不止許呦呦一個客人。前台告訴許呦呦「沒有」,許呦呦也不知道該做什麼,高跟鞋站著有些累,只好離開前台,尋了個角落,不雅地坐在了拉杆箱上,也算是節省體力了。
突然,門被大力砸開了。湧進來一大群染著怪異發色、帶著耳環、唇環的青少年,他們叫囂著:「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
他們手裡有刀,有槍,還有催淚瓦斯之類的東西。遠遠退開但實際上退不了多遠的人們紛紛掏出錢包、摘下手錶、戒指、耳環之類的東西,拋到了他們的腳下。許呦呦還算反應快,門響的那一刻,意識到發生了更糟糕的事情,「嗖」地一聲從拉杆箱上彈跳起來,躲進了旁邊的桌子下。桌子鋪有桌布,嚴嚴實實遮住了她,還算安全。
然而青少年們,並沒有打算放過現場的任何一個「漏網之魚」,他們環視著場中的人、物。他們發現了那個拉杆箱,問是誰的東西。沒有人回答,他們掀開了桌布……
許呦呦被拖了出來,錢財主動奉上,他們卻仍不滿意,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把手伸向了許呦呦姣好的臉龐……許呦呦大叫著「NO,NO,NO」卻沒什麼用。絕望來臨時,門再次開了,荷槍實彈的警察進來了,跟在警察後面的是一臉緊張的鹿鳴。
原來,許呦呦躲進桌子底下時,就發了定位給鹿鳴,附加兩個字「救我」。而鹿鳴,並沒有讓她失望。他迅速聯繫了大使館,又帶來了本地警察。
青少年們本想與防暴警察對抗,還試圖扣押人質、放火燒毀酒店,無奈實力懸殊,而他們因為年少的緣故,像一盤散沙,很快被警察擊散。
衣冠不整的許呦呦撲到了鹿鳴的懷裡,仍在哆嗦。她無法想像,他們晚來一會兒,會發生什麼。
鹿鳴什麼話都沒說,只安撫似的拍了拍許呦呦的肩膀。
人群散盡,兩人踏上了回國的旅程,許呦呦的情緒完全好轉。飛機上,她很想主動跟鹿鳴說點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倒是鹿鳴先開了口。
鹿鳴問:「你男朋友呢?」
許呦呦很驚訝,半天才反應過來,說:「呃,我沒有男朋友。」
「在巴黎,和你住一起的那個。」
埃森。事實上,自那一夜,埃森離開後,兩人並沒有任何聯繫。
許呦呦本不想承認,但見鹿鳴問的篤定,撒謊的話在嘴邊轉了半天,終究是咽了下去。
許呦呦問:「你怎麼知道?」
「我有看你的朋友圈。最後幾天,你的照片多了很多,笑容也燦爛。既然不是自拍,那肯定是有人幫你拍了。」
許呦呦的臉紅了。當初,她就是知道鹿鳴會看,才故意在發朋友圈的時候,寫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那些話,不過是表達心情,看得懂的人,自然能看懂。發的時候,她甚至想過鹿鳴的心情,會不會吃醋之類的。卻沒有料到,發生了暴亂再坐到一起,朋友圈裡發的那些東西,成了橫亘在兩人之間,不可跨越的天塹。
「他只是我在巴黎認識的人,不是男朋友。」許呦呦解釋說。
「哦。」鹿鳴應了一聲,沒有再評價,從前排桌椅靠背拿出了航空雜誌,專心看了起來。
許呦呦看著鹿鳴的側臉,知道鹿鳴不想再說話,突然覺得很沒意思,便也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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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之戀》里,范柳原和白流蘇,本無結婚的可能性。因為一場戰爭,他們變成了彼此唯一能夠依靠的人,感情也就有了轉圜的餘地。
許呦呦和鹿鳴,一場巴黎之行,共同經歷了暴亂、拯救、依賴。卻因為某些事情已經發生了,便再也無法跨越感情的鴻溝。
當然,年代也已不同,性易得而愛難得,放棄遠比守護容易,這大概也是他們之間破鏡難圓的最大原因吧!
只是許呦呦始終覺得遺憾,有些人啊,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他是多麼的難得。
然而,也只能如此吧!感情在流失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不會回到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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