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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誠說話只是道德的低境界

康德短文《論出自人類之愛而說謊的所謂法權》解讀之四

6.1晦澀版原文

因此說謊在僅僅被定義為有意對另一人作出不真的聲明時,並不需要補充說,它必然傷害一個他者;就像法學家為定義它所要求的那樣:說謊是損害另一個人的謊言。因為它在任何時候都在傷害一個他者,即便不是另一個人,但畢竟是一般而言的人性,因為它使得法權的源泉變得不可用。

6.2通俗版翻譯

一般認為,說出會造成傷害的謊言才是說謊,謊言沒造成傷害,說說也無妨。謊言是中性的,說謊是貶義的。女朋友第一次做飯,你誇飯菜可口,是謊言,但不是說謊,因為女朋友沒受到傷害,雖然那個飯菜難以下咽。康德卻說,說出謊言就是說謊,不管這個謊言有沒有造成傷害。謊言沒有直接傷害他人,卻可能像上面所分析的,導致社會的混亂。

6.3附釋

6.3.1說實話只為公司利益

喜歡下屬奉承的總經理下台了,上來個正直的總經理,他把中層幹部一個個叫來談話,聽聽他們對公司管理的意見,如果有下屬打哈哈,他會拍著胸脯保證:「你們有話儘管講,不要怕得罪人,有我在,如果有人膽敢打擊報復實在人,我第一個讓他走人!」這時候下屬可以聽聽康德的教導,不要考慮什麼後果,只管講真話就行。這裡的後果特別指是不是得罪人,不是說不需要考慮實話是否有利於公司的發展。比如可以向領導反映,現在人浮於事,必須精兵簡政。

而且,實話也有兩種,一種可以讓領導總結出經驗教訓,另一種讓領導聽得雲里霧裡,抽象思維欠佳、管理思想缺乏的員工是很難說出有價值的實話的。比如清談,天天抱怨員工工作不積極、領導不懂得放權,又提不出可操作的政策建議。明朝滅亡時很多儒生士大夫以死殉道,有人諷刺他們「閑來無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鄧曉芒教授稍微刻薄地點評道,對於這些儒生,死也成了謀取道德英明的手段。談心性的儒生基本相當於現在的公共知識分子,高懸政治、道德理想對現實進行批判,提不出切實的強國之道,這樣看來,鄧教授與這些儒生有多少區別呢,他研究的康德哲學與儒家心性之學都是無用之哲學,看重道德的理想性,區別僅在於鄧教授不像古代儒生那麼注重道德修養,國家危亡之時不會以死報國謀取道德虛名。鄧教授到底比古代儒生高端在哪裡呢?我們不需要鄙夷清談,清談的時候多聯繫歷史事實,至少會給實幹家諸多啟示,脫開歷史的清談,最好不要有。

利於公司發展的真話可以講,那麼利於公司發展的假話是不是也可以說呢?比如領導特別討厭好色之徒,若有下屬好色,一律開除,恰恰公司中層有個精英中的精英天生好色,暗暗地順性而為,為了公司發展,其他同事是不是應該在領導面前幫他隱瞞此事?這裡我們要分清無意中說了實話傷人和故意說實話傷人,像康德那樣堅持說實話,便分不清這兩種情況了。故意說實話傷人,就是玩公司政治,玩得不太好,是打小報告,玩得好,是老謀深算,殺人不見血。有這樣的人在公司,正直的人埋頭做事,是上好選擇。

6.3.2為公司服務的矛盾之處

更重要的是,我們憑什麼認定某句真話或者假話肯定有利於公司發展?有些憋屈的下屬肯定有這樣的體驗,覺得自己已經掏心窩跟領導反映真實情況並提出政策建議了,可是領導就是聽不進去,換句話說,我們的真話在領導那裡毫無價值。要想讓我們的真話或者假話有利於公司發展,首先我們自己要有專業水平和溝通技巧,其次需要遇見對路的領導。這些條件都不滿足,就盡量少說話,多做事。

再進一步,即使說真話的確有利於公司發展,我們有沒有想過這家公司本身很邪惡呢?鄧曉芒教授就是這麼來批評古代儒家的,他說,你們儒家口口聲聲強調有德者得天下,可知道你們再有道德也是在為專制王朝服務,是為虎作倀。這不是清談,還有什麼叫清談呢?談專制就要談個人的合法權利,朱熹、王陽明連權利是什麼都不知道,如何能明白自己在為專制服務呢?當時最好的為人民服務的方式難道不是在君王手下當官嗎?即使是鄧教授所鍾愛的康德的時代,也是君王專制的時代,康德那麼強調自由和以人為本,並沒有激勵德國人民為反抗專制而奮鬥,即使是非暴力不合作的反抗也沒有去鼓勵,他自己也是特別聽話的良民。他那麼晦澀地談論宗教,只是希望大家理性信仰而非盲信,卻得到官方的警告批評,康德的回應不是爭取說話的自由,而是寫了保證書,保證不再談論宗教,如此看不出風骨的人那麼強調自由,到底強調的是什麼自由呢?

6.3.3老好人的無價值

剛剛談的是真話是不是有利於公司,下面談真話是不是有利於人際關係的和諧。

有人會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就可以和諧,話的真假不重要。這樣的實用主義者還可以為自己辯護,古人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不願意聽逆耳的話,所以也不對別人說逆耳的話,鄧教授借用康德的觀點對這條格言大加批判,他認為在堅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原則的同時,如果不堅持以人為本的宗旨,與人交往將充滿投機色彩,我犯了錯誤不想被懲罰,所以別人犯了錯誤,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問題是,總是指出別人的錯誤使其受罰和包容別人的錯誤使其自省,到底哪個是以人為本,需視情況而定,懲罰不一定是助人成長的最佳方式。如何踐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要看我們是什麼樣的人,我們低端,則投機,我們高端,則暖心。

見什麼人說什麼話的實用主義者所說的話,不管真假,價值都不大,別人聽多了,只會與他們維持表面良好的關係,沒有真正的和諧。有人會提出反對意見,那些善於逢迎的下屬,有的和領導的關係真是太好了,不管說什麼,領導都相信,比如魏忠賢那樣的。但是,受器重的小人不可能只會逢迎不幹實事,這裡的實事是領導所認定的實事,也就是說他們也幫領導解決了很多問題,雖然有些問題在外人看來微不足道,只要領導認為重要就重要。但是那些只說好聽話的老好人就不一樣了,從他們的話中聽不出是非對錯的原則,只覺得他們是敷衍,我們固然需要別人的認可,老好人對誰都認可,我們看不出這種認可肯定了我們的哪些獨特價值。

6.3.4道德不僅是利益交換

既然做老好人不是上策,怎麼辦呢?索性全說真話,如康德所建議的,這正是一些情商低的人採取的策略,一直真實總比一直油滑受歡迎。在不造成重大傷害的情況下,一直真實的人,就是所謂的實誠人,他們堅守的道德原則基本上是不可害人、不可撒謊、不可偷盜之類,只需要不去幹什麼,至於需要主動幹什麼,並不重要,保證不去害人、不撒謊,是不做壞人,卻不算好人,好人需要給別人帶來積極的東西,這不是光講實話能達到的。比如朋友剛失戀,你卻在他們面前大談自己甜蜜的真實戀愛經歷,只會討人厭。

真話不可以全說,只可以說別人希望聽的真話,但這和油滑有什麼區別呢?有區別,別人希望聽到的是那些可以解決他們的內心問題、現實問題或者不製造新的問題的真話,不喜歡聽不痛不癢的真話。我們可以問,為什麼要去解決別人的問題?也許只有這樣,別人才會來幫我們解決問題。這依然是利益交換,在叔本華看來,根本沒有說實話這樣的純粹道德,道德就是為了利益。這樣的話,人的道德境界將沒有高低之分,這違背常識。吳冠軍教授的說法更極端,他說,犧牲也是自私的,是用生命換取更重要的東西,比如美德、忠義之名、天堂的禮遇、英雄的稱號等等,犧牲也是利益交換。

許鞍華導演的電影《明月幾時有》中有這樣一個情節,女兒參加革命,母親勸她說,中國那麼多人,少你一個參加革命,沒什麼大不了。女兒回答,如果每個人都這麼想,革命何時能成功?按吳教授的意思,女兒的決定也是利益交換,果真如此,我們不會感動。但是這部電影的確讓我們很感動,值得敬佩的革命者不是為了得到愛國者、英雄之類的虛名,他們希望自己的革命行動可以給同胞帶來美好生活,他們能得到什麼,得聽命運安排。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儘力去解決他人的問題,他人固然也懂得回報,但能得到什麼樣的回報,我們並不能控制,我們不會天天計算自己的付出與別人的回報是不是精確相等,而且別人的回報在我們看來也不一定有價值。我們只是單純想做一個對他人有用的人,能夠幫助解決他人的問題,最重要,而回報只是附帶的結果。

6.3.5解決他人的問題

解決他人內心問題,比如我考試失利,很沮喪,你安慰我說,拿破崙被關在島上還能東山再起,考試考不好這點小事算什麼呢?如果你是我一向反感的老師,你這麼說,我會感覺是諷刺。如果你是我的好朋友,你如此安慰,我會好受一些。解決內心問題,不僅需要正確的話,還需要正確的人。有時候只有正確的人才能想到正確的話。比如我是個實誠人,失戀了,你安慰我說:「我讓你不要太實在,你非不聽。你要會哄女孩子開心……」,我承認你說的是實話,不過是正確的廢話。所以,我們遇見某些事情,情緒有波動,交情不深的人即使關心地詢問緣由,我們也會說沒事,因為可以預見,他們即使知道了緣由,也無法撫平我們的情緒。

內心問題不一定都是沮喪、失望、難過等消極的情緒,也可能是無聊、困惑等很正常的心理狀態。比如,你借新聞說了個笑話,我不感覺無聊了,大家都喜歡幽默、有趣的人,他們隨時在微小的事情上稍微發揮,就是一個笑話。我們不僅喜歡笑話,也喜歡情節生動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敘述的事情能給我們一點啟示,解決我們某些困惑。比如,你僅僅說日本這個名字是唐朝皇帝所賜,崇禎皇帝如何愛崗敬業,我們沒有興趣,從這樣的事實中我們無法總結出任何規律性的東西,你僅僅說某個官員又貪污了幾個億,我們也沒有興趣,因為麻木了,已經形成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水至清則無魚」這樣的知識,官員貪污的新聞是在印證我知識的正確,不足為奇,只有那些官員清廉的新聞,我們才感興趣,因為困惑了,我們會考慮這是不是假新聞,或者是不是需要修正員原來的相關知識。

解決他人實際問題,比如同學與父母鬧彆扭離家出走,同學父母打電話來問我是不是知道同學在哪裡,我的確知道,於是告訴了他們。不過,我們有時候說真話並不能幫得了別人,比如別人問,怎樣提高自己的人文素養?我回答,多讀讀《讀者》那樣的雜誌就可以,這份雜質致力於發掘真善美。我的回答發自內心,對方可能不屑一顧,在他們看來,那份雜誌就是高級一點的心靈雞湯。所以,解決實際問題,還是需要高超的專業水平和溝通能力,所謂忠言逆耳的原因之一就是溝通能力不佳。

不給他人製造新的問題。首先是說真話不製造新的實際問題。多情的好哥們的新女朋友問我,好哥們到底有幾個前任女朋友,我摸不準這位女同胞知道實情後到底是什麼反應,為避免多生事端,乾脆含糊其辭。其次是不製造新的內心問題,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典型例子。真正的朋友可以雪中送炭,在我們難過時送來暖心安慰,無聊時聊聊天打發時間,即使是如此投機,也不是什麼真話都可以說,每個人都會堅守一些容不得別人有異議的缺點,對這些缺點有異議,就是挑戰他們的底線,給他們製造新的問題,我們不應該去挑戰朋友的底線,而是要保護他們即使擁有這些缺點也不會受到傷害。

6.3.6適當堅持自我

既然大家都希望聽到解決問題或者不製造新問題的話,話的真假就無所謂了。但是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就要看我們的專業水平、情商和緣分了。有些人天生木訥,乾脆盡量講實話或者不講話。大部分人不木訥,但情商差異很大,情商越高,說的話可以受到越多人的歡迎,比如我們的開國總理。情商高的人可以成為大家的朋友,卻不一定能夠成為我們的好朋友,好朋友講究志趣相投,能夠理解彼此微妙的苦與樂,需要的時候隨時互相扶持,開國總理雖然到處受歡迎,不過,他的真正朋友應該也不會很多。有時我們情商再高,說出的話在某些人看來就是沒有價值,這就叫道不同不相為謀。

為了公司或者他人的利益,我們每天挖空心思在想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也就是說我們的價值取決於公司或者他人,問題是公司或者他人的利益真那麼重要嗎?它們是不是只是流俗意見?是不是只是意識形態的幻象呢?如果真是如此的話,我們每天如此操勞,值得嗎?比如現在與女同胞交往,應該盡量避談中國女子的傳統美德,否則很容易被斥為「直男癌」,表現出直男癌的癥狀,就是典型的政治不正確。如果每天說話都要顧忌類似很多偏激的流俗意見,真是很累很累。而康德提倡,根本不要管流俗意見是什麼,只要把自己認為正確的真話說出來就行了,那就是有道德。

吳冠軍教授從康德這裡看到了獨立於任何意識形態的絕對自由,哲學家就是從這個絕對自由出發來批判社會的變態之處,社會永遠被不健康的意識形態所裹挾,哲學家就像牛虻,永遠都可以批判。如此解讀,我注六經的味道太濃。康德無論如何自由,無論怎麼無視流俗意見,最終回歸的是普遍的道德原則和人本主義,這依然是一種意識形態。真從絕對自由來批判社會,就是從空無來批判,也就無從批判,批判什麼是錯的,必須先說明什麼是對的。不過,吳教授的解讀也提醒了我們,我們不是僅僅為公司或者他人而活著,光有專業水平、高情商和緣分,並不能保證幸福,我們還需要不斷提高人文素養,知道公司或他人的哪些需要是不合理的,哪些需要雖然合理,但我們並不一定非得去遷就,這樣我們便既活出了自我,又適當照顧到了公司或他人,兩全其美。

參考書目:

邁克爾·桑德爾:《公正》,朱慧玲 譯,中信出版社,2011年05月

康德:《康德著作全集》第8卷,李秋零 主編,2010年04月

叔本華:《倫理學的兩個基本問題》,任立 等譯,1996年10月

鄧曉芒:《康德哲學諸問題》,北京三聯書店,2006年09月

吳冠軍:《愛與死的幽靈學》,吉林出版集團,2008年10月

註:封面圖片為連續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海報,來自於豆瓣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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