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高通訴訟案：巨頭之間的合謀、背叛與角力

粉絲才分對錯，商戰只談利益。

高通意在報復

智能手機行業的兩大巨頭——蘋果與高通今年爆發了激烈的專利大戰。對創新引導潮流的科技行業來說，巨頭之間的專利訴訟原本就是尋常事，而蘋果和高通更是專利保護的最積極倡導者。不過，現實遠比電影更有想像力，這兩大巨頭之間的碰撞，充滿了一部商戰大片的所有精彩元素：合謀、背叛、憤怒、角力。

新一幕的劇情由高通主導。他們在中國祭出了禁售大旗。這家全球最大的智能手機晶元公司宣布，已在9月29日向中國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提起訴訟和禁止令，申請在中國禁售iPhone。高通表示，「蘋果沒有支付（授權）費用就使用了高通研發的技術」。

值得注意的是，高通此次申請禁售iPhone的依據是，蘋果涉嫌侵權使用高通的三項非標準必要專利，包括iPhone上使用的電源管理和Force Touch觸摸相關技術，而不是高通常見的通信相關的標準必要專利。其中的智能手機電源管理專利，更是高通早在2000年申請的。按照高通的話說，「這只是蘋果所用高通諸多技術的一小部分範例」。

雖然近年來增長不如預期，但中國依然是蘋果最重要的市場之一。去年蘋果高達2156億美元的全球營收中，就有22.5%來自大中華區市場。而今年更是蘋果最為脆弱的一年。iPhone X產能問題無法解決，iPhone 8和8 Plus又處境尷尬。高通這一訴求如果通過，無疑將給蘋果帶來沉重打擊。不過，即便高通成功申請禁售，蘋果依然有機會上訴，儘可能延緩實施時間。

從今年年初開始，這兩大科技巨頭就圍繞著專利授權費展開了多回合訴訟交鋒。此前高通就已經申請在美國禁售銷售部分iPhone，此次高通在華申請禁售令，更是意在進一步打擊蘋果。那麼，兩家已經合作多年（自2011年的iPhone 4s）的科技巨頭公司之間，到底有什麼仇什麼怨？

逃不過高通稅

這一切都要從「高通稅」說起。每家智能手機廠商都逃不過「高通稅」，即眼下每部4G LTE智能手機需要給高通繳納手機售價5%的專利授權費。不過，如果購買高通的處理晶元和基帶晶元，可以享受專利授權費打折的優惠。

憑什麼？因為高通高達13萬項的專利儲備不僅包括了晶元領域，更涉及到移動通訊乃至實現智能手機諸多基礎操作的必要技術。無論智能手機是否使用高通晶元，都不可避免地使用了高通研發的必要專利，藉助了高通的研發成果，因此都需要向高通支付「買路錢」。

按照高通的專利授權操作，手機廠商都必須根據手機的售價，向高通支付一定比例的授權費。不過，這也是此前通訊行業的一個長期慣例，摩托羅拉、愛立信、諾基亞都是以手機售價為基準來確定授權費的。

蘋果iPhone一直使用自己研發的A系列處理晶元，但基帶晶元卻長期購買自高通（從iPhone 4s開始）。此外，蘋果也需要向高通繳納專利授權費。根據美國媒體的報道，蘋果已經通過多年談判將每部手機繳納的高通稅降到每部手機十幾美元，每年需要向高通支付總計約20億美元的專利費。

但作為雙方達成的協議，蘋果獲得降價的條件是，承諾不會挑戰高通的專利地位，也不主動推動監管部門對高通進行反壟斷調查，只允許被動配合調查。在過去的數年間，高通和蘋果都迎來了彼此業績和股價的巔峰。

蘋果三星合謀

但去年年底的一起判決，改變了兩個巨頭之間的關係，也是蘋果和高通專利大戰的導火索。去年12月，韓國監管部門經過兩年的調查，判定高通涉嫌在專利授權和基帶晶元方面形成壟斷，對其處以8.54億美元的高額罰金。這對於前一年剛剛在中國承受了9.5億美元反壟斷處罰的高通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高通一邊在兩地提起上訴，一邊很快找到了幕後操盤者。按照高通的說法，這是蘋果與三星聯合推動的，兩家公司高管（可能是蘋果CEO庫克和三星副會長李在鎔）曾經在2015年的美國太陽谷會議上合謀對抗高通；蘋果促使三星利用其在韓國的影響力，施壓監管機構對高通處以重罰。

高通在向美國監管部門遞交的文件稱，蘋果高管要求三星「積極主動」，這是「讓高通下調專利授權費的最好機會」。在高通看來，蘋果此舉已經破壞了雙方的君子協議。但這一說法遭到了蘋果的否認。蘋果法律總顧問布魯斯·斯威爾（Bruce Sewell）澄清說，「當時蘋果只是對三星說『你們身處韓國，應當謹慎關注這一案件』，這只是兩個CEO常見的對話」。三星則對此保持沉默。

高通認為，蘋果一直在韓國、中國台灣等地積極推動監管部門對其專利授權操作進行調查和處罰。因為如此，高通決定不再向蘋果返回因為購買高通基帶晶元的專利費優惠部分，這是今年1月蘋果起訴高通的直接原因。就在本周，中國台灣監管部門對高通開出了7.73億美元的罰單。

三個星期後，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又對高通提起了反壟斷調查，給高通帶來了沉重打擊。三星和英特爾這兩家高通的直接競爭對手配合了這起調查，他們希望FTC迫使高通下調專利授權費。三星不僅是高通驍龍晶元的最大客戶，也是高通在智能手機晶元領域的競爭者，更是高通專利授權費的重要來源。

蘋果宣戰高通

令高通始料未及的是，三天之後，蘋果對高通正式開戰，要求加州法院判決高通返還10億美元的授權費優惠部分，並降低未來的專利授權標準。雖然雙方過去數年一直就降低專利費進行談判，但蘋果這一訴訟讓兩家公司之間的關係就此破裂。

隨後在今年4月，蘋果更宣布停止向高通支付訴訟涉及的專利費用，並再次指控高通收取過高專利授權費。當月，高通對蘋果提起違約訴訟，否認蘋果的所有指控，並指責蘋果乾擾旗下供應商和高通的合約。

由於高通的專利授權營收有12%來自蘋果。蘋果的拒絕繳費，直接導致高通不得不下調財報收益預期。高通預計，受蘋果專利訴訟影響，今年第三季度專利授權業務營收將下滑47%，至10億美元，拖累公司整體營收下滑13%。

在這一連串打擊下，高通的股價從去年年底的70美元左右一路下滑到50美元，市值蒸發了接近三成。而在高通看來，這些都是蘋果為了降低專利授權費而採取的措施。高通高管對外公開表示，蘋果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迫使高通降價。

在高通的申訴下，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今年8月宣布，正在調查蘋果iPhone涉嫌侵權使用高通6項專利的案件。高通更要求美國禁止進口涉嫌專利侵權的數款iPhone機型（即使用英特爾基帶晶元的iPhone版本）。此次高通在中國申請禁售iPhone，也是高通對蘋果報復訴訟的後續跟進。

利潤來自專利

為什麼專利授權費對高通如此重要？儘管高通主要營收來自於驍龍系列手機晶元，但主要利潤卻來自於其專利技術涉及的授權費。簡單的說，這家全球最大的智能手機晶元提供商，真正掙錢的卻是收取13萬項專利的授權費，這塊業務才是高通的財報命根子。

不妨看看2016財年的報表。高通實現營收236億美元，凈利潤57億美元（GAAP會計準則），其中晶元所在的QCT部門貢獻了154億美元的營收，卻只帶來了18億美元的息稅前利潤（EBT）。相比之下，技術授權部門QTL的營收僅為76億美元，息稅前利潤卻高達65億美元。

如果高通不能從專利授權費中獲得大量利潤，就無法保證每年的研發投入。高通每年的研發投入約佔稅前營收的20%，去年研發投入總計51億美元，正好是營收的五分之一，也幾乎接近專利授權業務營收（75億美元）的三分之二。

過去三十年，高通投入了450億美元的研發支出，打造通訊行業CDMA、LTE等標準的諸多基礎專利，再從這些專利獲取授權費，來繼續推進後續研發。另一方面，過去十年，高通的專利授權營收從28億美元猛增到77億美元，其中85%都是利潤。

蘋果想要什麼？每部手機只向高通支付4美元的專利授權費，無論什麼版本價格的iPhone。但這也是高通所無法接受的。一旦高通做出讓步，其他廠商也會群起效仿，那麼高通的專利授權模式就會徹底崩潰。

商戰以和為貴

雖然兩大巨頭的專利訴訟正日益白熱化，但巨頭商戰如同大國外交，沒有永遠的敵人，更不會意氣用事兩敗俱傷，利益一致下的和解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訴訟也並不會影響兩家公司的商業合作。除了繞不過去的基帶晶元技術專利，iPhone依然可能繼續使用高通的基帶晶元，而蘋果最新發布的蘋果手錶3代中也使用了高通的MDM9635M基帶晶元。雖然蘋果從去年開始同時使用英特爾的基帶晶元，試圖分散供應鏈來源，但實際測試顯示，英特爾基帶晶元距離高通版本依然存在性能差異。如果蘋果拋棄高通基帶晶元，只會損害自己產品的競爭力。

在邊打官司邊做生意方面，蘋果顯然有著豐富的經驗。圍繞著軟體和設計專利侵權，蘋果和全球最大的智能手機廠商三星曾經打過近十年的漫長專利訴訟案。2012年，蘋果所在的聖何塞法院判決，三星需向蘋果支付高達10億美元的賠償；在三星的上訴下，這一金額隨後降到了5.48億美元。

在訴訟初期，蘋果同樣要求在美國禁售iPhone的直接競爭對手三星Galaxy S3機型，但隨後隨著訴訟的推進，蘋果與三星在2014年達成和解，蘋果也放棄了禁售三星旗艦機型的訴求。兩家公司同時還有著密切的供應鏈合作，三星不僅為蘋果提供晶元代工，更直接提供了存儲晶元、屏幕等iPhone的核心部件。在最新的iPhone X機型中，來自三星的部件價值就高達110美元。

此外，蘋果與HTC、摩托羅拉的專利訴訟，最初都曾經以要求禁售對方產品來施壓，然而最終都以撤銷訴訟達成了和解（HTC向蘋果支付授權費，蘋果向摩托支付專利費）。這三起專利訴訟的另一個直接後果是，蘋果放棄了喬布斯時期「毀滅Android」的念頭，也不再尋求一拖數年的專利持久戰，尋求行業共同發展。而在隨後的iOS版本中，可以看到蘋果多次借鑒了Android的功能。

對高通的訴訟，只是蘋果試圖改變通訊行業專利授權費的諸多努力之一。在2015年和2016年，蘋果先後向通訊巨頭愛立信和諾基亞發起訴訟，要求以公平原則降低專利搜權費，但最終都以雙方迅速達成和解而告終。

高通CEO莫倫科夫（Mollenkopf）對此看得很清楚。他此前曾經公開表示，這些訴訟只是蘋果尋求降低授權費的商業行為，最終雙方還是會達成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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