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火焰:柿子樹
秋天的火焰:柿子樹
文∣凌波
秋天的火焰燃燒起來的時候,正是柿子紅透的季節。「七月棗,八月梨,九月的柿子紅了皮。」這是流傳於高密南鄉的一句民諺,也是兒時母親唱給我們的搖籃曲。萬物凋敝的秋天,原野上只剩下那一團團火苗在跳躍、搖蕩、繞天燒!那正是柿子樹熟透了的果實所展現給天地的一道美妙的風景。
人們熟知柿子樹,就像熟知故鄉的池塘、矮牆、田野一樣,走到哪兒,都是柿子樹親切的身影。院里院外,菜地土坡,麥場溝崖,柿子樹適應任何的土質,它不挑剔。也許特有的澀物質具備了天生的抗害能力,柿子樹竟是不招蟲的。
到鄉下採風,汽車路過村莊,家家戶戶門前都植有那麼一棵柿樹,它的樹冠漂亮,那些大而橢圓的紙質般的硬實葉子,油亮發光。李時珍曾經寫下過:柿子樹高葉大,圓而有光澤。青色的圓碩果實在枝葉間時隱時現,地上無一例外的落著少量早凋的葉和花萼,那情景讓人心動,彷彿童年姥爺家小院里的柿子樹又重現眼前。它就植在院落的中間位置,好像整個院子都籠在嫻靜的綠蔭里,時不時落下來的花萼讓姥爺的居所有了一種特定的溫馨朴雅。他就把盛放乾糧以及其他食物的提籃掛在粗壯的樹枝上,這是晚間,防止動物偷食。那個提籃也給小小的我以獨特的記憶。我喜歡那些落在樹下的花萼,秋天的時候,它們都變成硬硬的木質的褐色。
稍稍大一點兒,母親便給我們講述這棵柿子樹的來歷,是五十年代初期,母親還不到十歲就已經是家裡的頂樑柱,春天的時候她出門去打豬草,走到村子的西南嶺,那兒有一顆百年老棠梨樹,個不高,可是相當的粗壯,要幾個人才能環抱,尤其樹冠,幾乎可以覆罩整個西南嶺,母親說,樹蓋的面積比得上一趟樓房。下雨的時候躲在樹下,像在屋子裡一樣安暖。棠梨樹開花的時候,像下了一場大雪,魏巍壯觀,億萬朵白色花朵開滿樹冠,會是怎樣的陣勢?落花如雨般急驟,飄飄洒洒。棠梨結了果實,好多落在地上,來年就會發芽,許許多多小棠梨就像老樹的子子孫孫。母親也許被自然的神奇擊中,她打滿豬草,便小心翼翼挖取了最小的棠梨樹苗,這個舉動也許純屬臨時起意,沒有「預謀」。一個孩子的情懷都是天籟。她將樹苗托在手裡,興高采烈的回了家。春天景色美,一切欣欣然,焉能不興高采烈?是姥爺幫母親挖坑,栽上小棠梨。棠梨樹長了兩年,長到手杖粗。又是一個春天來臨了,這時母親打豬草打到水庫前面的村莊,那兒有解放前大戶人家遺留下來的偌大的柿子園,春草肥美,柿子樹也有百年。這次母親折了柿樹的枝條,樂顛顛的回家了,究竟折枝的事有沒有計劃,母親說一個孩子的內心還是興之所至的成分多。然而無意的行為卻於冥冥中仿若天定,這條柿枝子怎樣處置?姥爺運用最原始的嫁接方法,先把棠梨樹貼地面鋸開,然後用他的木匠鑿子將斷面鑿開一個開口,把柿枝的底端削成鋒刃的刀片狀,插入鑿開的棠梨樹開口處,用苘麻繩纏緊,培上土。
當年冒出來的正兒八經的柿子樹新枝,竄起有一人多高,葉片新鮮油亮,呈現健康茁壯的蓬勃生機,讓人時時感知到初生生命的活力。它忽喇喇分枝分杈,長高長大,形成像模像樣的柿子樹了,四邊卷著沿兒的米黃色小花開放了,比起那些清新硬朗的大葉片,小花顯得嬌嬌怯怯,惹人憐愛。然而不多久,從小草帽一樣的四瓣花萼中便托出一枚枚青澀的小果實。母親不知道「花萼」這個叫法,她直接就叫「托盤」,柿子的托盤是柿子樹最顯著的特徵。因為這些落花花萼,童年便烙下對柿子樹的特殊深印。
記得在樹下納涼,泥土地平整細膩,大人們手拿蒲扇,彼此你一言我一語在說著話,孩子依偎在大人膝邊,這時候樹上冷不丁就會飄下來一片、兩片花萼,彷彿它們偷聽大人們說話,不安心坐果兒,不小心墜落人間。於是樹下便定格著花萼各種的姿勢,有像小碗扣在土裡的、有剛好底座著地端端正正的。設若四瓣花萼像蝴蝶,那麼它們就像蝴蝶停下來。這一番景象鏤刻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成為一種夢想的延續,對撥離世俗又深入俗世的某一場景的完整珍存,懷有深深眷戀。
母親講,柿子紅了,她便摘下來,姥姥教她碼在湯罐里,倒入適量適溫的清水放在灶鍋里,鍋底培上木粉,木粉家裡不缺,因為是村子裡數得著的木匠鋪子。點火燒水,水溫必須控制好,不能太燙,也不能太溫吞,把握火候就是一宿不敢懈怠,時不時要察看火情,摸摸湯罐的溫度。那時候人們做什麼事情都那麼有耐心,起碼母親就是這樣的。這個過程叫「攬柿子」。柿子的澀在母親格外小心的守護了一宿之後,變成了甜柿子。母親說,如果種植柿子園的人家攬柿子,要裝到一個大缸里,四周圍上木粉培著,慢火使溫度保持適中。過程更為耗費精力。姥爺也把柿子放在湯罐里,不過他是在裡面放一隻蘋果或木瓜,將口封住。這叫「烘柿子」,柿子變軟了,更甜。
這已經是在姥姥去世以後了,姥爺把我抱在懷裡,一邊操持這些事情。成家後的母親再也沒有攬過柿子,更為繁瑣的家事纏繞住她,她還要給人忙活縫紉機上的活。所以攬柿子的平靜時光成為複述給兒女聽的一種美好回憶。
到了深秋,姥姥也教著少女時候的母親做柿餅子,將柿子去皮,放在高粱桿兒編織的席子上晾曬,接受陽光的親吻和撫摸,直到它們慢慢變軟,溢出糖分,成為深紅色,裝入罐子里(湯罐的用處真多呀!),密封。數日後取出,再晾曬至半干,母親在姥姥指導下一個個將它們捏扁,成為小餅子了,再裝入罐子封閉,放置陰涼處等待出霜。等到柿餅都撲上白粉,就算大功告成。柿霜白白的,能治口瘡、咳嗽。過小年的供桌上,永遠少不了那一盤撒滿白霜的柿餅子,給灶王爺的。
承載了兩代人情感寄託的柿子樹於八十年代後期被三姥爺家二舅伐掉了,我們趕回家時,那片天空亮的刺目。二舅很無辜,他要翻蓋新房子,柿子樹礙事,同時被砍伐的還有大姥爺栽植的兩顆更為碩大的謝花甜梨樹。猶記得很早讀過的一句詩「是誰砍伐了我夢中的樹/不讓我在葉上題詩」。俱往矣!
又到秋天,柿子樹的火焰繞天燒。遠遠望去,像跑過原野的、跳躍的梅花鹿,抖落一身梅花,化作這滿坡的丹果!
(圖片來自網路,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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