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個人離開了他自己,並走向了我們
今天,一個你們也許從來未曾聽說的人,走了。
死於上吊自殺。一個青年作者,畢業於電影學院14級導演系的青年作者,胡遷。他以這樣的方式,告別了他自己。他以這樣的方式,留下了即將完成的新作,留下了尚未鋪平開來的遺憾,又及無所不在的虛無。
對於一個已死之人而言,這些東西都是不存在的吧。遺憾是後人加上去的,被虛無所吞噬也是後人加上去的。對於一個已死之人而言,只有他自己這身冷冰冰的肉體,是無比真切的,是在我們所不得而知的維度里,僅有的鮮活。只是,我時常在想,那些選擇自殺的人,在將死之時,也是會有遺憾的吧。可這樣的定論,無法使我想見他,想見這個青年作者,胡遷。
他似乎就是被這虛無所壓迫,被這無情的現實所帶走。我非常不喜歡說,所謂的類似於「可惜了,怎麼能夠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呢」這樣的話。事實上,我認為這都是屁話。長者們可能要見笑了吧。「他根本就不知道生活的艱辛與奧秘。」,「這才算什麼啊,我經歷的苦難比他多了去了。」「這不算什麼,你看看那誰還有那誰,不都是苦過來的嗎。」長者們的道理千變萬化,長者們從來都是看似生活的大贏家。我不算個什麼東西,甚至只是個屁。但我要說,長者們的這些言論,在我這裡都是個屁。我不去理解,也並不想去理解這種評判。我所哀嘆的,首先是一個生命的死,其次是這個生命所經歷的種種。事實上,我這個屁,希望年輕的你們,都知道什麼叫做尊重生命。尊重的,不僅僅是那些鮮活的,尚在人世飄蕩的肉體,更要尊重所有死去的,不再附有靈魂的人。
對不起,也許是情緒過於不穩定,導致我說了一些話。
以下,是來自於胡遷寫於2017年9月3日的六點二十四分的微博。一個月之後,這個不被很多大眾所知道名字的青年作者導演,離開了他自己。
這一年,出了兩本書,拍了一部藝術片,新寫了一本,總共拿了兩萬的版權稿費,電影一分錢沒有,女朋友也跑了,隔了好幾個月寫封信過去人回「噁心不噁心」。今天螞蟻微貸都還不上,還不上就借不出。關鍵是周圍人還都覺得你運氣特好,CTMD。
最近一直在跟一個朋友喝酒,喝了一個月,他教我呲妞,費老勁了也沒用,某個關鍵時刻從面前橫穿一輛超跑,他說:「開這個就分分鐘的事兒了」。真給力,畢業那年,去接那個狗逼恐怖片拍,現在我也改裝個排氣筒橫穿馬路了。之後的幾年還得攢錢,把自己第一部電影版權買回來,兩輛超跑錢,以拍藝術片的收入來看,不去販毒很難做到。
接下來拍下一個電影,弄下本書,看起來忙得跟曬鹹魚似的,但只要不跟朋友吃飯就得在家煮速凍水餃。
之前在南京先鋒書店遇到一個師弟,我說你不要拍電影,也不要寫作,人覺得我在害他。所以為了不害人,我覺得即便想做跟藝術有關的工作,美術和音樂就比較好,起碼能裝點下自己,自我感覺好點兒,哪怕去跳跳舞呢。
當那些人拍著網劇寫著商業片劇本胡吃海喝換車旅遊的時候,走過來說你運氣真好啊真羨慕啊,我真想取出我珍藏的鑿子和斧子。
什麼都不能做,哪兒也去不了,還得收「噁心不噁心」的這種回復。MMP你才噁心呢你個文盲。
一個多月前看徐浩峰更新的博客,我盯著那句「一念之愚,千里之哀」愣了半小時。不是因為那會兒「千里之哀」了,是意識到這句話時,一切都已不可改變,早些年即便知道這個道理,也不會信,現在哀也沒雞毛用。三月份在劇組時就聽說了好幾個自殺的,當時還沒覺得什麼,等我自己的電影在半年後沒了才發現,都他媽完了。
人年輕時挺好,什麼都不信,等歲數大了,信什麼都沒用。
留髮之後也開始掉頭髮,同時佛珠子,大金鏈子,茶具,都準備好了,就差一個契機了。」
你們說,當胡遷參加藝考的時候,他會想到四年以後自己的生活嗎。他想到了,會接受嗎。
一個青年作者,選擇拍藝術片,選擇了所有自己為什麼要考進來,老師教的最多的,初心。
「我說你不要拍電影,也不要寫作。」
「什麼都不能做,哪兒也去不了。」
所有對於自己的藝術有所追求,都嚷嚷著要做一個藝術家,要拍藝術電影,要成為下一代大師,要實現自己的抱負,要在所有的誘惑面前不動搖,要做導演,要出名,要將現實中許多自己天天在罵的電影打敗,要拯救中國電影,要有門路四面八方的年輕人們。你們會想到,這條路有這麼難走嗎。「是的,我當然有想過,我聽過太多故事了,加上你這一篇,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我告訴你,我想到了這條路有多難走,所以我會先試著拍一些短片,拉投資,拉到投資了就做我喜歡的東西。」,「我會先拍商業片的,等有足夠的錢了,就做自己的東西。雖然很不純粹,但誰叫這條路這麼難走。」計劃的,都是完美的。但市場的,就是市場的。所以,所有的青年導演,你們真的能夠,一直走下去嗎。
我沒有答案,事實上,這句疑問也問向了我。臟手指有一首歌中有這樣一句話:「怎麼這個世界就沒有我的一份兒呢。」。怎麼這個世界,就沒有我的一份兒呢。
多悲哀。我盯著旁邊電腦上,那個桌面的外星人的眼睛很久,一直在出神。從離電影學院導演系僅有一步之遙到現在在上戲學習我最喜愛的電影,我從未像今晚一樣懷疑自己的死去。長者們告訴我們,生活是很美好的,要有一雙發現的眼睛。而長者們卻閉上了雙眼。我們也會成為長者的,我們也會告訴我們的年輕一代,生活是美好的。然後我們閉上了眼睛,哀嘆內心無比渴望年輕一代,會比我們更好,會睜開他們的眼睛。
今天,我在微博上看熱搜,試圖找到胡遷的名字,甚至是青年導演這四個字,但並沒有出現。除了在我的朋友圈中,見到了寥寥的嘆息以外,他的死亡,就是如此簡單,且輕飄飄地去了。我想怪這個時代,卻又怪不起來。在這個無比快速的時代里,一個人的死,都會變得快起來。即便死亡是如此這般一件,沉重的事情。在我打下這句話的時候,是2000字左右。而在這個快的時代里,又有多少人,會看到這裡。
「語言是最無奈的。每個人都在說,但沒有人在聽。」——蔣勛
「我看見一團虛無的東西,從遠處的門縫裡湧進來。告訴我,無論是站在原地,還是做點什麼,比如說跑起來。其實都不會改變什麼。」來自今天這位死去的人的畢業作業《夜奔》。
他永遠的告別了他自己,但他沒有告別我們。
今天的v編導,是沉重的。因為一個,我們都不曾相識的人。在作者寫下這篇很喪的推文後,他哭了很久。哭過後,卻又把小編叫了過來。以下,是作者口述給小編,小編拿手機錄下來後,節選了這麼一段。希望看到最後的人,也能看完接下來這些話。
這篇文章的目的並不是想要告訴所有的青年電影人,包括尚要參加藝考的你們,有著自己的藝術抱負與藝術理想是一件錯誤的事情,關於死者我希望各位不要再去評定些什麼東西,此時你們應當想到自身。胡遷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青年作者,他所選擇的方式僅僅只是他的方式,而你們的生活,你們的生命是需要你們自己去完善去完成的,死亡是一個永恆的命題,而怎樣去死,死於什麼卻又是另一個偉大的命題,甚至於為了什麼而死,都是需要你們自己去思考與評斷的。希望尚在學習的你們以及尚在學習的我們,仍舊保有對偉大的事物的熱情,例如生命,周遭的生活,我們所生存的自然,甚至是昨夜偷吃剩食的螞蟻。這篇文章雖然很喪,或許,會帶給你們一定的消極的力量,但這並不是撰文者的本意,撰文者希望通過胡遷之死,告誡你們藝術之路從未容易,初心有時甚至都不是最易動搖的部分。希望你們堅持初心,用力且頑強地活著。
致你們,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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