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艾嘉:這就是「愛的代價」
完整版十大推薦看點
整理/騰訊新聞十三邀
本期將獻上2段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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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突然覺得我就是「少女小漁」
許知遠:我前兩天重新看了《少女小漁》,我覺得真好。
張艾嘉:怎麼講?
許知遠:我這麼說可能不禮貌,我真的覺得是你最好的電影。
張艾嘉:是吧,是我自己會喜歡的其中一部……
許知遠:那裡面的人物都卡在兩種文化之間,卡在某種邊緣,當中這種掙扎是特別吸引你的是不是?
張艾嘉:其實當最初的時候我是被指派來做這個事情,本來是李安的項目,結果李安自己太忙了,他就突然間跟他們講不做,可是希望我來做,那我就覺得說好,我來做做看啊。我覺得我最後非常進入《少女小漁》一個原因是我到了紐約以後,我發覺我是蠻無助的。因為我們一個東方人,尤其是獨立製片,我們項目非常非常的小,能夠得到的資源是非常非常的少,然後你發覺還有那個劇本上面,有一大半是英文的。那個時候是李安的他的製作人詹姆士·沙姆斯在幫我修改英文的部分,結果他寫完我有點傻掉,因為他寫的全部都是男的,沒有小漁。
我就跟他,我說:「這個不對啊,這個是小漁。」他講了一句話,我覺得很殘忍,他說:「我根本不明白,這個女人除了每天到工廠去,然後每天等她的男人回來上床以外,她還能幹什麼?」我突然就明白,一個外國男人,他們對於一個這樣的非法移民,一個女人沒有同情心。我就問他,我說你覺得她除了去工廠跟回家等男人的話,她還可以幹什麼?我記得在一個餐廳里他大罵我,然後我突然就覺得我是小漁,就是在我那裡的境況。
後來我就跟李安講,我說你這樣好了,他幫我寫那個男人,女人我自己寫,然後我看怎麼把兩個放在一起。所以每一天晚上回來,我的心情都有蠻有少女小漁的心情,就是我知道在一個這麼大的環境當中,我不覺得只是非法,那是一種無助的那種心情,就是你要去面對一個完全全新的環境,你要去生存,所以我看的並不只是個文化。
二、電影跟國際接軌,我該取悅誰?
許知遠:之前你在台灣電影工業項目里,然後突然變成放在紐約這麼一個東西,對你來說除了少女小漁般的某種無助,還有一種什麼新的感受?
張艾嘉:OK,其實有蠻多心裡還蠻複雜的感覺,就是你會明白,當我們常常講說跟國際接軌啊,我們要去國際化啊,這種話語的時候,我們到底在說什麼。今天身為一個做電影的人,那我拍的題材是這樣子題材的時候,我如果要走所謂的國際化的時候,我到底是應該是偏哪邊。
許知遠:對。
張艾嘉:我是要去please誰?
許知遠:對。
張艾嘉:我是要去please西方的觀眾還是東歐的觀眾,還是我要保持我自己想說的東西,所以有的時候我自己會在那邊掙扎的。我當然也看了很多所謂在西方比較成功的一些中國導演過去以後,還有很多不成功的作品。我後來就告訴我自己,我只能做我自己會的東西。
許知遠:被那邊誘惑過嗎?另一種語言,或者不是自己語言的方式。
張艾嘉:說老實話我還不太懂怎麼去做。不懂的原因又是因為我雖然在紐約住過一段日子,我住過三年,可是那只是我的青春期,並不是真正成長的時間。
許知遠:是是,還懵懂的時候。
張艾嘉:對,所以我並不會太操作那樣子的做法。
三、我想變成林憶蓮也變不成啊
許知遠:有沒有那種更強烈的,或者某種偏執的願望我一定要唱成什麼樣的衝動?
張艾嘉:不是衝動,是你要知道你自己能不能唱出來,不一定我想唱成那樣子就唱成那樣子。
許知遠:對。
張艾嘉:我想變成林憶蓮也練不成啊,所以這個還是要的,還是要的。
許知遠:所以很早意識到自己某種局限性。
張艾嘉:就知道自己有長處,也有很多的缺點。我唱《愛的代價》時候我也沒有覺得它會變成一個多不起的片子,然後大家說好喜歡《愛的代價》。然後現在是一到卡拉OK,我說你不要叫我唱《愛的代價》。就是你會覺得說那個東西背了一輩子,我就說不要不要。
許知遠:特別怕自己的定格在什麼東西上。
張艾嘉:我蠻不想局限的。
許知遠:就持續性那種渴望,新的領域探索的渴望。
張艾嘉:我喜歡那種東西如果是自然來的,就自然去做,如果不自然來的,我很勉強自己在做東西,我覺得不是我的個性。
四、 杜琪峰身上的男性荷爾蒙非常強
許知遠:你覺得杜琪峰身上什麼東西讓人著迷的?對你來說。
張艾嘉:他的那個男性荷爾蒙非常的強,我跟他也很奇怪啊,我真的自己也沒有想,很多人也沒有想到說我跟杜琪峰可以變成這麼好的朋友,我從第一部戲跟他《七年之癢》然後到《阿郎的故事》。我們就不曉得為什麼就變成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許知遠:他的創作風格對你影響是不是蠻大的,算嗎?
張艾嘉:因為他的東西是非常直截了當跟有力道的東西,這個跟我完全是不一樣的,我是比較溫柔的那個。所以他常常叫我張小姐,他說張小姐你的東西拿給我拍,我一定拍得比你商業。那我絕對相信,你知道嗎?就是他的那塊東西,我沒有,所以他對我來講是非常有吸引的。
五、愛情還在燃燒嗎?
許知遠:那你覺得你現在對愛情的看法跟以前會差別很大嗎?對比十年前,二十年前。
張艾嘉:看法沒有什麼大變啊,只是感受是變了。因為現在年紀到這個年紀了。
許知遠:以前是更熾熱是嗎?燃燒的。
張艾嘉:對愛情一定是有憧憬,或者在某些時候那種衝動的感受還是比較強的。可是現在對愛情這塊,你會覺得說它已經是到了下去一個層次了,那上面更浮出來的就是感情,就是一些長期來的一些,珍惜的一些長久的感情,那種感情已經很難分別,有的已經是家人一樣了。甚至於一些過去的感情。你都覺得他們就像家人一樣,就是像跟你一起長大的一些過去。
許知遠:會更懷念那種燃燒的感覺嗎?
張艾嘉:還好呀,因為把那份情誼已經轉移到別的東西上去,沒時間了,我太忙了。
許知遠:你看你剛剛批評這個時代太忙了,然後自己也太忙了。
張艾嘉:太忙了,太忙了,因為時代也逼著我在跑。
六、香港電影多年不出經典?
許知遠:比如你說金馬獎從侯孝賢傳到張艾嘉,有時候你會不會覺得這代人在舞台上時間太長了?
張艾嘉:不會。(笑)你也就說我該下台了。
許知遠:沒有,因為比如這代台灣人,其實蠻像美國60年代的一批人。比如會產生特別厲害的文化英雄,他們很長時段活躍在這個舞台上。像台灣就是80年代起來的那批人,還是那批華語導演,還是那批唱歌的,就被經典化,下面的反而好像缺乏這樣的機會,就這樣,這種東西。
張艾嘉:不會吧?
許知遠:就是說被經典化基本不太可能吧。
張艾嘉:是嗎?
許知遠:你覺得呢?
張艾嘉:我覺得還是會,慢慢都,一定會有些人還是會被經典化的。慢慢地這些人,如果他們自己往下走。比如說香港杜琪峰之後,王家衛出來了。
許知遠:王家衛也是80年代初那個時候。
張艾嘉:我還是覺得有幾個好的,什麼游乃海啊,他們算是東西真是不夠多了,真的真的是。因為正好又碰到,正好碰到一批導演都往大陸走,就突然間香港真空了一段時間,我覺得那個是最可惜的時間。
許知遠:所以你覺得香港電影語言有點斷裂了在那個時候。
張艾嘉:斷了一段時間,現在開始又出現了一批年輕的導演,你比如像曾志偉的兒子曾國祥。他們現在自己也開始,可是他們現在都在大陸拍戲就是。還是有香港電影,就是慢慢地在,這就是環境。整個的社會環境的改變。對啊,這個就是一個記錄啊,它發生什麼樣子的變化,它就會影響到你整個的事業的變化。
七、愛情為什麼讓人著迷?
許知遠:剛才你說你特別著迷那種愛情的東西,彼此的情感的東西,這些情感中的哪些部分讓你更為著迷,比如說裡面的某種意外,強烈,穩定性還是什麼東西呢?
張艾嘉:應該是溫暖吧。
許知遠:那以前會這麼想嗎?二十年前會是覺得是溫暖嗎?
張艾嘉:我年輕的時候,我自己知道自己心中有很多很多的感情,是很想爆發的,你知道……
許知遠:體內真氣十足。
張艾嘉:我真的是這樣子的人。可是我不太敢講,因為我覺得人家會覺得我神經病,所以誰有什麼東西我就很想幫他們:哇,這個人好棒,我幫你。就是有那種充滿了……因為我很喜歡看到……
許知遠:有才能的人。
張艾嘉:有才能的人能夠把他的東西表達出來,我覺得那是很棒的事情,所以我就一直覺得自己很喜歡做這樣的事情。那慢慢慢慢的,我就發現有的時候自己會失望,發現人跟之間的相處並不只是一廂情願,你知道。那人家有的時候會覺得,你這個女人好奇怪,自作多情吧,或者是用完了也就算了,或者跟你翻臉了就不認了。就是有很多東西會讓你自己覺得有點過不去。
後來我就在二十多年前,就開始轉移做所謂的慈善工作。我就開始跟一個慈善團體出去到非洲啊,到各個的國家去做這些慈善,所以我到現在還在做這些東西,那我反而覺得這樣做我把那個……
許知遠:釋放出來了。
張艾嘉:釋放出來很多,那我反而對幫助別人呢,就沒有那麼多的失望了,我就覺得因為我釋放了。
許知遠:釋放給更抽象,遙遠的對象。
八、香港早期電影的獨特味道
許知遠:那時候你怎麼看他們拍武俠片——張徹、胡金銓,現在回憶起來,他們的電影語言,電影風格,就潛移默化地對你有什麼影響?就他們的語言。
張艾嘉:那張徹我當然很清楚,張徹是創造角色,尤其他對男人英雄的角色,我覺得這個是香港一向非常重視的一個東西。張徹的這種精神,我覺得一直貫徹到現在還在。從他最早期邵氏所有的這些男演員,每一個出來幾乎都是你都要講,就是外國的《第一滴血》(史泰龍),就是打不死的一個人。獨臂刀,他一個手背可以打死全世界的人。就這些東西其實都是蠻英雄主義的。那作為男性,男性荷爾蒙特別特別的強。所以從他塑造角色開始,你就可以看到,香港的電影,一直貫徹到現在,還是有這種精神。不管是他們講黑社會的片子,或者是警察,所有的像香港好像所有職業裡面,不是警察就是黑社會。
……可能就是因為他們可能缺乏的,所以他要在補償的一個心態。那我覺得,像很多早期的片子都有這樣子的一個……
許知遠:其實我覺得他們是一種流亡電影。
張艾嘉:啊。
許知遠:這麼大的一個中國,流亡到一個小島上。他想像他什麼都失去了,然後在一個殖民地里,它很逼仄,空間也很逼仄,所以他想像一個無所不在的一個武俠世界,特別自由。其實回去住那個十平米的房子他很不舒服,所以想像一個美好的一個世界。
張艾嘉:哇哦。你想得更深了,對。因為可能是因為武俠世界本來就是一個非常浪漫的一個。
許知遠:浪漫的一個世界。
九、羅大佑根本就是一個天才
張艾嘉:當那個時候有民謠,可是就是太溫柔了,是很校園的,就是好像你只有青春期。
許知遠:對。被封存在一個地方。
張艾嘉:你走進了一個更大的環境,那感情,那個愛情、情感,那個東西好像沒有釋放出來。所以我們聽到大佑的東西,我們就覺得,有一種東西是讓我們覺得感動的。後來他就開始寫,寫《閃亮的日子》,寫了很多歌,《神話》那些。
許知遠:那比較晚期了是不是?
張艾嘉:其實那是《童年》出來之前。那些歌都非常非常好聽,因為歌也是從徐志摩的詞過來的。這些歌我現在有時候還在唱。
許知遠:他是天才。我們上個月在北京見了他,他不是出新專輯嗎,天才。
張艾嘉:當然,他真的是,這方面他也是非常了不起的。我們那個時候就開始準備抱著他原來那本帶子就到處去找唱片公司去出,其實在剛開始當初最早的時候,是好多唱片公司不敢出的。
許知遠:你見到他人時的第一印象是什麼?聽到了歌,然後見到這個活生生的人?
張艾嘉:那個時候他是一個醫生嘛。非常靦腆,你相信嗎?
許知遠:相信,他挺害羞的其實。
張艾嘉:現在?
許知遠:現在不好,現在沒什麼擔憂了吧?那時候可以想像吧?很多自我掙扎的一個。
張艾嘉:自我掙扎的還沒有,非常靦腆。我覺得他的內心跟他的外在有的時候是兩回事。
許知遠:衝突。
張艾嘉:現在他的內心跟他的外在可能結合了。
許知遠:這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夸人啊,好惡毒的。(笑)
張艾嘉:沒有,你說的。
許知遠:我不知道。
張艾嘉:是你說的哦……他等會又要罵我了。沒有沒有,因為他自己是往這條路走。
許知遠:對。
張艾嘉:所以並不是我說他。
許知遠:對。
張艾嘉:他真的是一個非常天才的,有天分的人。
十、他們都是我生命里的老師
許知遠:對楊德昌什麼印象?
張艾嘉:那也是個天才。
許知遠:是啊。
張艾嘉:就是你可以想像到,一個人他以前是學電機工程的,然後放下所有的這份工作,你要知道作為一個電機工程師。對所有東西他一定是非常非常有程序的,他不會貿貿然去做。楊德昌的東西是非常完整。結構性非常強,我覺得台灣一直很缺乏的結構性的東西。我從他身上學了非常多的東西,不管他劇本方面,在寫人物角色方面,所以我到現在我都還延續。他們幾個我認為真的是,在我生命中的教師的這些人……從胡導演啊,楊德昌啊,或者是從音樂方面是從楊德昌怎麼樣下音樂,從羅大佑跟我講說,電影也是一個節奏。然後跟李宗盛寫歌詞,跟這些人都很有關係,他們都是我的老師,都是很棒的老師。
許知遠:從李翰祥到楊德昌,侯孝賢他們這一代人,包括從胡金銓他們到徐克他們,就這種「代際」的延續對你來說是什麼?因為你都接觸過他們嘛。
張艾嘉:我只能講,他們從一個浪漫的世界走向了一個真實或者所謂的現實的世界裡。那從現實的世界你可以看到,侯孝賢又走向一個浪漫的世界。
許知遠:真是。對你來說呢?是從什麼世界到什麼世界,又到什麼世界呢?
張艾嘉:我現在,我覺得我自己已經開始蠻接受,它是真實也好,它是虛也好,都好。我今天如果能夠接受所有來的東西。不管它是所謂的,比較性的好壞,我都接受的時候,我覺得它是另外一種情感。你看東西會更冷靜一點。你會突然間跳開來看一些東西,看到的東西會有點不太一樣。
第四期完整版:許知遠對話張艾嘉 1
第四期完整版:許知遠對話張艾嘉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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