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個媽而已，我卻活得像虧欠了全世界
文丨李月亮
1
女漢子蕭蕭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她是個一歲半男孩的媽，也是一個廣告公司的部門小主管。
前天她被傷害了四波。
先是因為忽略了一個大客戶，被老總在會上點名批評，話說得特別重：幹得了就干，幹不了走人。
蕭蕭胸悶了大半天。到五點半下班，雖然她多撐了十分鐘，到五點四十才離開，但在規規整整保持加班慣例的辦公室，還是顯得格外突兀。不幸的是，出門就碰到了老總。她戰戰兢兢喊了聲「王總」，對方哼都沒哼，冷冷斜她一眼，分明在說「你怎麼好意思這麼早走？」蕭蕭受到了二次傷害，心臟病都快犯了。
回到家，她想先洗個臉卸了妝。婆婆就站在衛生間門口吼孫子：別動那個瓶子，你怎麼這麼不省心，我這一天帶著你，屁滾尿流飯都吃不上，也沒個人幫忙……蕭蕭搓著卸妝油，假裝沒聽見，但心裡很不是滋味。這是第三波。
第四波更猛烈。老公晚上回來，說要出差一個月。蕭蕭有點急，說那孩子怎麼辦，咱媽帶孩子本來就累，咱倆陪孩子的時間本來就少。老公也急了：單位派我去我有什麼辦法？我拍桌子說不幹啦？再說你平時陪孩子那麼少，就不能抽點時間多幫幫咱媽，多陪陪孩子嗎？
蕭蕭幾乎原地爆炸。
可是，孩子在一邊哭。她抱著孩子，半點吵架的力氣都沒有。
昨天中午我和蕭蕭一起吃飯。說起前天的事，她義憤填膺：
我以前在單位拼著老命幹活，加班最多業績最好，上上下下看到我，都是笑臉。但是現在那一張張臉，都別提多難看了。確實，我有些事沒做好。但我不是不想干，是精力不夠啊。白天忙一天，下班就伺候孩子，晚上還得陪孩子睡，二十四小時馬不停蹄，睡眠嚴重不足，身體嚴重透支，都快崩潰了。但是誰體諒你？單位不體諒也就罷了，家人TM也不體諒，一天到晚勁兒勁兒的，好像我天天出去吃喝玩樂回來還不管孩子一樣。老公說出差一個月拿腿就走，我要走一個月他們都得瘋。憑什麼他的事業就是事業，我幹事業就該死？他管孩子少理所應當，我管的少就罪大惡極？我不想陪孩子嗎？我比誰都想天天跟他在一起……
職場媽媽怎麼那麼難呢。蕭蕭說著說著就哭了。
哭得我好心酸。
2
幾乎一模一樣的經歷，我也有過。
兒子小時候，我每天上班，要趁孩子熟睡就溜走，否則必然面臨一場聲嘶力竭的生死離別。當媽的都知道，孩子抱著你的小腿嚎哭著「媽媽別走」，而你必須使勁掰開他的手，無情地抽出腿來在他的哭聲里離開，是何等心情。
很多次我洗漱到一半，聽到他要醒，不得不趕緊把面霜眉筆口紅塞進包里，迅速出門，在電梯里完成妝容。
到了單位，要立刻進入狀態，處理昨天沒有加班乾的工作，不求圓滿只求完工。
上班最後一個到崗，下班第一個離崗。走的時候都好心虛，想著如果我是領導，也絕不會喜歡如此消極的員工。
而晚上回到家，兒子撲過來說媽媽你怎麼才回來。心裡又是愧疚，想著自己又錯過了一天和孩子的相伴，他經歷了什麼呢，有沒有受委屈？
再看幫我帶孩子的婆婆，也是覺得她好辛苦，覺得欠她好多。
——當個媽而已，卻像虧欠了全世界。
3
我還只是歉疚。蕭蕭還只是崩潰。閨蜜S差點就離了婚。
S工作忙，每天早出晚歸，不時要加班到八九點才能回家。
而她老公相對清閑，小半天不上班也沒事。
孩子上了幼兒園，他們就辭了保姆，每天由老公接送。
然後老公的怨氣就一天比一天重。
每天S回到家，迎接她的都是一個煩躁的怨夫。
孩子多麼不省心。
幼兒園又留了多少作業。
陪孩子在樓下玩的時候，全是媽媽奶奶，就他一個男人。
「別人媽媽都能帶孩子，就你忙。」這話他說了八百多遍。
大部分時候，S也是愧疚，也會好好解釋：快下班時領導要開會，我也沒辦法啊。
其實S收入比老公高好幾倍，家裡基本是她在撐。但他老公自尊心很強，她不敢講這個道理。
後來有次幼兒園開家長會，S老公去了。回來就黑臉：全是媽媽，算上我就兩個爸爸，人家都問我孩子媽媽怎麼沒來，我怎麼說？我說你忙你賺錢多，我沒用只能在家看孩子？
S也受夠了，說男人參加家長會有什麼丟臉的？不是你的孩子嗎？你沒有義務嗎？
倆人暴吵一頓，S老公怨氣大爆發，說拉倒吧不過了，我以後找個賢妻良母，最起碼生了孩子能自己養。
婚最後沒離成。但倆人爭吵不斷，日子過得烏七八糟。
4
想想真是不公平。
其實S老公面臨的，不就是無數中國老婆的境況嗎：一邊工作一邊帶娃，忙得昏天黑地，而男人說加班加班說出差出差，完全指望不上。
為什麼女人做這一切就天經地義，性別一互換，就狼煙四起？
很多人說男人就該幹事業，女人就該多顧家。
請問這是誰規定的？
如果女人的事業更好，能帶來更多的家庭收入，憑什麼就不能讓男人多分擔點家庭責任？
就算兩個人的事業平分秋色，甚至女人的更差，那女人就不該花一些精力在事業上嗎？
否則，全職在家帶孩子，伸手要錢，跟社會脫節，熬成黃臉婆，被男人嫌棄，男人出了軌，自己要錢沒錢要能力沒能力，連離婚的勇氣都沒有，這樣的人生誰為她負責？
女人要顧家，沒錯。但是她要事業，更沒錯。所有的「孩子就該歸媽管」「女人就該以家庭為重」都是自私，都是無知。
孩子不是她一個人的，家庭責任更不是。
有句話說：這個時代把女人推向了社會，卻沒有把男人拉回家庭。
的確如此。
而這種現實的後果就是，社會出現了嚴重的男女雙標：女人要成為好員工好媽媽好老婆才算及格，而男人只要把工作干好就一白遮百丑。
職場媽媽累，就累在這裡。
工作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家務活是她的。哪樣做不好，她都有罪。
憑什麼？
我們說男女平等說了這麼多年，其實遠遠沒實現。
至今仍有大把男人覺得洗衣做飯帶孩子、收入比女人低，是很丟臉的事。
丟臉嗎？我真心覺得一點也不。
自己洗衣服說明你有起碼的自理能力。
給老婆做飯說明你是體貼好男人。
願意帶孩子說明你有父愛有家庭責任感。
比老婆收入低說明你有本事娶到優秀的女人。
這明明都是值得驕傲的事！
什麼時候，男人不為這些事傷自尊了，社會的三觀才算正了，男女平等才算看到希望了。
前兩天我偶然看到龍湖地產的員工守則，其中一條是：明確反對「老婆在產房，自己還在工作崗位」。
我覺得所有公司都應該推廣這條規定。雖然它只局限在產房，但起碼錶達了一個態度：家庭也是員工的責任，三過家門而不入，家裡哭爹喊娘你不管，這不是敬業，是冷血。
美國著名國際法學家安妮·瑪麗·斯勞特說：有責任心的人，不會覺得自己的義務僅限於職場。所以，我不會僱傭一個聲稱工作比家庭更重要的人為我工作，我會質疑他的品格。
——男人明白自己的家庭責任，社會也允許甚至提倡他們回家盡責，這才是正道。
可是現在，大部分男人還沒有意識或者故意偷懶，大部分單位還在拚命讓男人把精力投入到工作崗位，育兒的責任基本在靠女人死撐。
這顯然既對女人不公平，也無法導向和諧美好的家庭關係。
5
我常說女人要有自己的事業。也常說媽媽要多陪孩子。
但我不敢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說。
因為它們彼此衝突。
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成為好員工和成為好媽媽，每樣都要付出百分之八十的精力。而誰也沒有百分之一百六的精力去發揮。
尤其在孩子三歲以前，能特別好地玩轉職場和家庭的媽媽少之又少。
大部分職場媽媽，都是在巨大的壓力下疲於奔命，一肚子說不出的苦和累。
要改變這狀態，需要全體男人的覺醒和整個社會的體諒。
對男人來說，孩子是兩個人的，懷你不能懷，生你不能生，養你總該養，不是每月拿幾千塊奶粉錢就完事，你要承擔一半的撫育責任，別讓你的女人天天累成狗。你的事業很重要，但她也必須有自己的事業和人生規劃，沒理由為了解放你而放棄自己多年的職業積累。而且她工作賺錢，也減少了你的壓力。彼此體諒彼此分擔，才能一團和氣。否則她一肚子怨氣，你日子也不好過。
對社會來說，首先，請別給帶娃的奶爸異樣眼神，別問他們「孩子媽幹嘛去了」，誠意讚美人家是好爸爸就行了。其次，請有奶爸的公司多多體諒，給他們一些自由時間，讓他們踏踏實實回家盡義務。最重要的是，請盡量給職場媽媽一點必要的關照，起碼，如果她踩著下班點離開辦公室，請別甩那麼黑的臉，因為家裡還有一個滿懷期待等她回家的孩子，因為你的媽媽老婆女兒可能也曾是或者將是一個辛苦疲憊兵荒馬亂的職場媽媽。
千言萬語，一句體諒。
對你可能微不足道，對她們卻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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