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爭鳴之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考

蔣咸喜

在全州常聽人說起：漢武帝在全州設立了零陵郡（相當於今天的一個省），故城遺址也在全州境內。至於具體在哪裡卻眾說紛紜，頗有爭議。有的說在縣境內的鹹水鎮老拱橋頭，有的說在縣境內的鳳凰鎮建安司，有的說在原全州轄地的界首城子山，有的說在全州永歲鄉的梅潭。到了湖南，則有人說：零陵郡故城遺址在永州。西漢零陵郡到底何時因何而置？故城遺址在哪裡？其管轄範圍、沿革、歷史地位如何？帶著這些疑惑，筆者走訪了鹹水、建安司、鳳凰嘴、梅潭、資源、永州等地，並查閱有關史料，對此進行了考究。

（一）西漢零陵郡是漢武帝為了紀念舜帝而置

舜帝是上古五帝之一，是華夏民族的人文始祖。相關文獻記載：舜帝為了實現華夏民族南北交融和團結，曾征明三苗，「南撫交阯」。後因奔波勞頓，舜帝去世於南巡途中的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嶷山。

舜帝葬所有《山海經·海內經》云：「南方蒼梧之丘，蒼梧之淵，其中有九疑山，舜之所葬，在長沙零陵界中。」《史記·五帝本紀》中云：舜帝「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是為零陵」。太史公司馬遷明確地把舜帝葬所稱為零陵。此外，還有許多文獻對此有記載。可見，零陵名稱的原初含義就是舜陵。

零陵郡為何又以舜帝葬所零陵來命名呢？原來舜帝在歷史上被奉為華夏至聖，亦稱 「德聖」。相傳：中華五千年文明史大致可以分為黃帝肇始奠基、顓頊、帝嚳添磚加瓦、堯帝竭力推進、舜帝全面完成四個階段。舜帝是「五帝」中的最後一位，他最重視德行操守，開創了道德文明。據文獻記載：虞舜生於姚墟，「耕歷山，歷山人皆讓畔；漁雷澤，雷澤人皆讓居；陶河濱，河濱器不苦窳。」只要是他勞作的地方，便興起禮讓的風尚。他到了哪裡，人們都願意追隨，因而「一年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其仁愛之德，有口皆碑，因而人人擇舜而居，眾望所歸。司馬遷在《史記.五帝本紀第一》這樣記載舜帝：「舜年二十以孝聞，年三十堯舉之，年五十攝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堯崩，年六十一代堯踐帝位。踐帝位三十九年。」舜帝在位期間選賢任能，舉用「八愷」、「八元」等治理民事，放逐「四凶」，任命禹治水，完成了堯未完成的盛業。在其治理下，政教大行，德播人間，八方賓服，四海咸頌舜功。因而太史公司馬遷在《史記·五帝本紀》中說：「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

西漢時雄韜偉略的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為鞏固政權需要，漢武帝確定了以舜帝的德治文化為核心的儒家學說為當時的社會核心價值觀。為紀念舜帝，漢武帝於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便在舜帝南巡之地設立了一個郡，取名零陵郡。這個零陵郡轄7縣4侯國。7縣是：零陵（今廣西全州、興安、灌陽一帶）、營道（今寧遠縣地）、泠道（今寧遠、新田縣地）、始安（今廣西桂林、臨桂、陽朔、靈川、永福、永寧縣地）、營浦（今道縣及江永部分地）、洮陽（今廣西全州、資源縣地）、鍾武（今衡陽縣地）。4侯國是：泉陵（今冷水灘、芝山、祁陽、祁東、東安及雙牌部分地）、都梁（今洞口、武岡、綏寧、城步一帶）、夫夷（今邵陽、新寧一帶）、舂陵（今寧遠、新田、祁陽部分地）。當時的零陵郡相當於今天的一個省級行政區劃，其郡地甚廣——相當於今湖南邵陽地區以南的資水上游，衡陽、道縣之間的瀟水、湘江流域，以及廣西桂林、永福以東、陽朔以北的地區。

（二）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遺址辯疑

西漢零陵郡於元鼎六年(公元前 111 年) 冬置，東漢建武年間郡治遷至泉陵縣(湖南永州市芝山)。因年代久遠，加之歷史文獻中對西漢零陵郡治記載很少，且語焉不詳，為後來確認西漢零陵郡郡治所在，留下了疑惑。

為考究竟，筆者只好針對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遺址的不同說法，分別進行考辯。

其一、關於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在今全州鹹水鎮之說（亦稱全州新縣誌記載說）。

持此觀點者認為：《全州縣誌》（1995年版）建置沿革記載：「秦始皇帝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 於今縣地置零陵縣，治所在今縣城西南39公里處。屬長沙郡。西漢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 ，在縣境東北部又置洮陽縣，治所在今永歲鄉梅潭村後坡上。當時，縣境南北並存零陵、洮陽二縣。同年，又置零陵郡，郡治駐零陵縣。洮陽、零陵兩縣地屬零陵郡。」

以上《全州縣誌》記載了「零陵郡，郡治駐零陵縣」。今鹹水鎮地又在距全州縣西南39公里的範圍內，因此，他們認定零陵郡郡治故城就在今全州縣的鹹水鎮老拱橋頭一帶。

筆者查閱有關對秦朝和西漢時期的零陵縣記載的史料有：《舊唐書.地理志》記載：「湘源（今全州縣）南七十八里，漢零陵縣地，屬故城在今天縣南七十八里。」《廣西通志.勝跡略》記載：「零陵故城在湘源縣南七十八里。」《辭海》記載：「零陵，古縣名……治所在今全州西南。」

以上史料記載確實也說明了當時的零陵縣縣治在今全州縣南（或西南）七十八里的地方，但並沒有說是實行郡縣同治。為慎重起見，筆者還查閱了距西漢較近的《漢書.地理志》，志中沒找到有西漢「零陵郡，郡治駐零陵縣」的記載。筆者想：全州曾在長達1350多年的時期內由永州零陵郡和永州府管轄，《全州縣誌》（1995年版）對「零陵郡，郡治駐零陵縣」的記載，會不會來自《永州府志》的記載呢？經查閱明洪武《永州府志》，也沒找到有西漢「零陵郡，郡治駐零陵縣」的記載。

因無史料佐證，筆者對《全州縣誌》（1995年版）中「零陵郡，郡治駐零陵縣」的記載存疑。筆者猜測：新《全州縣誌》之所以這樣記載，會不會是當時基於秦零陵縣的設立先於西漢零陵郡，後置的零陵郡又取了零陵縣中的「零陵」二字，於是推測零陵郡與零陵縣可能是實行郡縣同治，從而得出「零陵郡，郡治駐零陵縣」的結論。基於此，要說位於今全州西南39公里處的鹹水鎮老拱橋頭一帶就是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這是無法令人信服的。

其二、關於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在今全州鳳凰鎮建安司之說。

持此觀點者認為：今全州鳳凰鎮和平村建安司自然村尚有土城殘垣遺址，遺址呈正方形。南段長127米，北段長130米， 東段長124.5米，西段長120米。殘存城牆高2～4米。西北角最高點5米。殘存城牆基腳長約19米。城四角有較明顯的角樓建築痕迹，南、北各開一城門。城外四周有寬約10米的護城壕。城內地勢平坦，地表和城牆斷面處可採集到繩紋筒瓦片，細方格紋陶片及雲紋殘瓦當等漢代遺物。遺址傍湘江，僅距湘江南岸233米，並有鳳凰嘴古渡，此處江面寬闊，水流平緩，可容較多船隻，利於戰事的運輸和補充。城南左家坪一帶有漢代古墓群葬。基於此地厚重的歷史文化沉積，一些文史愛好者認為：鳳凰鎮的建安司應是漢武帝置零陵郡時的故城所在。

筆者查閱有關建安司的史料：建安司全稱叫建安巡檢司。所謂巡檢司始於五代，盛於兩宋，金及西夏也有類似設置。元因宋金遺制，所設巡檢司主要為州縣所屬捕盜官。明清時期也設有巡檢司。據文獻記載：洪武二十八年八月（公元1395年8月）全州改隸廣西桂林府，大明王朝在今全州鳳凰鎮的建安司設立了建安巡檢司，並在這個關津、要衝之處駐紮相應數量的弓兵，其職責是為了盤查過往行人，稽查無路引外出之人，緝拿姦細、截獲脫逃軍人及囚犯，打擊走私，維護正常的商旅往來。單從建安司的名稱來說，它是明朝時設立的歸當地州縣管轄的一個地方性軍事機構，而與零陵郡郡治故城沒有什麼關聯。但這裡又有漢城遺址，因此有的學者說：鳳凰建安司的漢城遺址與秦漢時期的零陵縣縣治（今全州西南39公里處的鹹水）可能是同一個地方。或者說後來的零陵縣縣治從鹹水鎮老拱橋頭一帶遷到了建安司。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只能說建安司的漢城遺址曾是零陵縣縣治所在，仍然無法佐證建安司的故城遺址就是西漢零陵郡郡治所在。

其三、關於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在今興安縣界首鎮城子山古城址之說。

持此觀點者認為：今興安縣界首鎮城東村城子山屯北約5米，有古城遺址。城址東臨湘江，距湘江最近約30米，南緊靠城子山屯。城為長方形，南北向，南北長約300米，東西寬約240米。城牆為黃土夯築而成，現今四周尚可見其痕迹。在城址處可採集到大量的繩紋瓦片。在城子山古城址附近發現多處墓葬群。基於城子山古城址的歷史文化沉積，《興安縣誌》（2002年出版）稱零陵縣縣治在界首鎮附近。

曾有廣西區文物工作隊某副研究員發表論文，認為位於興安縣北的界首城子山古城址，就是零陵縣縣治的所在地(界首一帶原為全州縣轄地，1956年劃歸興安)。由於城子山山口開得稍大，無險可據。暨南大學歷史地理中心教授，歷史學博士王元林曾發表論文，從城市設立的關鍵因素是以政治、軍事為重的角度，否認了城子山古城址為零陵縣故城遺址的觀點。基於此，再要說興安城子山古城址就是西漢零陵郡郡治所在，就更應打問號了。

其四、關於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在今湖南永州之說。

持此觀點者認為：永州在歷史上稱為零陵，到了唐宋時期仍然稱為永州零陵郡。因此，他們認定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就在今湖南永州。

筆者查閱有關永州零陵郡的史料：永州零陵郡是光武帝劉秀在推翻新莽王朝，建立東漢王朝時，於建武年間(公元 25～55 年)，才將零陵之郡治由全州遷至泉陵縣(湖南永州北)。此時便出現了兩個零陵，郡制的零陵治所在今永州芝山，縣制的零陵治所仍在全州西南39公里處，後人稱為「小零陵」。進入隋唐時期，又出現了變遷，兩個零陵被合二為一。公元589年，即隋開皇九年，取締郡制改設州制，當時廢零陵郡，改置永州總管府，同時，廢原零陵、洮陽、觀陽3縣，置湘源縣；將泉陵、永昌、祁陽、應陽4縣合併，更名零陵縣。這樣，在廣西全州縣西南39公里處，存在810年之久的零陵縣結束使命。隋大業三年（607），永州總管府復稱零陵郡。唐宋時期，永州分為永州和道州，其時州郡並提，永州全稱永州零陵郡。元代以後，永州改稱永州路、永州府，零陵郡不復存在，就只剩下零陵縣這一地名和行政區域名稱。由此可見，永州的零陵並非秦皇漢武時期的零陵，要說漢武帝所設的零陵郡故城遺址在永州之說，那就不能成立了。

（三）揭開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之迷

既然以上幾種說法，都難以認定為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所在，那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又在哪裡呢？

為尋找答案，筆者想起了明代嘉靖首輔、大學士、文定公、全州邑人蔣冕寫有一首《洮水名縣最先》詩，其中有「零陵置郡初，洮陽已為縣。」的詩句。本詩句的權威解釋是「建零陵郡時，就有洮陽縣了。」筆者就此反覆推敲，並作出一個大膽的猜測：既然蔣冕在詩中說漢武帝在置零陵郡時就已有洮陽縣了，那會不會將零陵郡郡治也設在洮陽縣，實行郡縣同治呢？順著這一猜想，筆者首先查閱了古洮陽縣的有關史料。

據安徽壽縣出土的楚國器「鄂君啟金節」銘文：「上江、內湘、庚喋、庚邶陽」，銘文中的「邶陽」即今廣西全州的古洮陽。「金節」是國君簽發的水陸交通運輸憑證，洮陽「金節」所及，說明洮陽一帶當時就已歸入楚國版圖。楚國平了百越以後，很可能在這些地方設縣管理。楚懷王時這裡是鄂君啟的船隻航行到楚國極南的大站，應是楚國城邑關戍的所在，也就是當時的縣邑，看來洮陽立縣應在秦以前，比秦時所立的零陵縣時間還要早。

如圖：楚國器「鄂君啟金節」銘文中的「邶陽」即今廣西全州的古洮陽。楚懷王時洮陽梅潭就成了楚國城邑關戍所在。洮陽縣是廣西設立時間最早的縣。

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了兩幅珍貴的古地圖，其中的《地形圖》已標出了洮陽縣的方位。從長沙、西漢前期墓出土「洮陽長印」和「逃陽令印」的情況看，大約在文景時期，洮陽已從一個不足萬戶的小縣（設縣長）發展到超過萬戶以上的大縣（設縣令）了，說明洮陽曾經就很繁盛。

《漢書·地理志》載：洮陽縣屬零陵郡。零陵郡是「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置」。清代地理學家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中說：「洮陽廢縣，（全）州北三十五里，漢置縣，以洮水經其南而名。」清康熙年間廣西巡撫郝浴主修的《廣西通志》說：洮陽古城址「在州北三十五里，地名改州灘」。民國時修的《全縣縣誌》說：「洮陽故城在治北三十五里，即今改州灘。漢置，屬零陵郡，隋開皇九年（589年）廢。」

從以上史料記載中，筆者知道了洮陽縣是在廣西境內設立時間最早的一個縣，西漢時屬零陵郡，縣名以洮水經其南而名，地址在今全州北三十五公里處的「改州灘」。

如圖：郡治梅潭故城的遺址上散布著大量的漢代繩紋，筒瓦、板瓦，籃紋、席紋、方格紋以及由方格紋和米字紋組合的陶陶罐、瓮殘片等歷史沉積。

根據這些線索，筆者尋訪到了「改州灘」。「改州灘」就是今全州縣永歲鄉梅潭村後的「上改州」和「下改州」一帶。這裡有一座古城遺址，俗稱「城牆上」。據廣西區文物工作隊考證：古城城址分為內外兩層城垣，依山夯土築城，南牆及底建在山邊，東、西、北三面座在山上。東面有一缺口，正對改州灘，疑為城門。城址東、南、西三面臨湘江，西南有一條小河，古稱洮水，向東流入湘江。城址距湘江正常水面高約20米，依山勢自然形態用泥土夯築而成。平面磬折作多角形，正中有六邊形檯面，東西兩翼略低，類似郭城。東西兩面都開城門。城牆轉角處比周圍牆體高，似原為軍事防禦性的角樓所在。城東西長約300米，南北寬約200米，城牆板築，殘高2～3米，厚5～10米。城內地面散布大量漢代繩紋，筒瓦、板瓦，籃紋、席紋、方格紋以及由方格紋和米字紋組合的陶陶罐、瓮殘片等。城東北的山嶺上分布有漢代墓葬群。這座古城遺址已被廣西考古專家確定為洮陽縣縣治所在，並命名為「洮陽（縣）故城遺址」，列為了「廣西壯族自治區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81年全州縣政府在這裡立了一塊石碑明確了保護的範圍。

如圖：梅潭後山的上改州被列為「廣西壯族自治區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洮陽城遺址」。按《梅潭舊宅圖》所注這裡應是西漢零陵郡郡治所在的故城遺址。而「洮陽城遺址」則在梅潭後山的下改州。

筆者在考究中，發現了一個歷史「小插曲」——就是1960年全國文物普查時，廣西就將這個故城遺址稱為梅潭古城，以為是西漢零陵郡故城，當時因無史料佐證，才沒有繼續深究。

筆者收穫了文物普查的這個「小插曲」後，希望能從中理出一些頭緒。有幸的是，筆者為寫《三國蜀相蔣琬毛氏夫人考》一文而在查閱相關史料時，意外地發現了有關西漢零陵郡郡治的史料記載。

明末清初學者、史學家汪楫（字次舟，號悔齋），其所著《龍潭記》載：「龍潭即梅潭也。自海陽發源抵全城會灌羅二水，繞城東下，紆流二十五里，距古洮陽之南一里許，古永零陵城之傍，匯為深囦，號曰龍潭。」這則史料告訴我們：梅潭原來叫龍潭，洮陽古城往南一里左右就是梅潭（龍潭），梅潭的傍邊是零陵郡郡治（古永零陵城）。

今存全州永歲鄉石岡村的蔣氏宗祠「燕窩樓」，尚有前人蔣芾所撰的一幅對聯。其下聯是：「零陵湘鄉本全郡，殊名同地，即舊宅龍潭江浦，從此十房方析，虔坤公起石岡宗」。其中的「零陵湘鄉本全郡，殊名同地，即舊宅龍潭江浦」一句，也告訴我們：置於全州的零陵郡郡治就在龍潭即梅潭的江邊。（註：明.大學士、文定公蔣冕的《蔣氏受姓之地並吾宗所自出考》一文考證：全州「湘源零陵，漢永建三年更名湘鄉」。）

前人蔣繼善曾遊歷梅潭時作《蜈蚣晴嶺》詩，其中有「零郡尾蟠工」、「深潭駭石龍。」詩中的「石龍」是指石龍潭，據宋端平元年禮部尚書蔣滿所撰的《石龍潭碑誌》記載：石龍潭即龍潭，後來易名為梅潭。詩中的「零郡尾蟠」是說零陵郡郡治旁的蜈蚣嶺似一條蜿蜒綿長的蟠龍，零陵郡的郡治就在蟠龍擺尾的梅潭。

接著，筆者又查閱到了有關零陵故城在梅潭改州的一些新的史料。《讀史方輿紀要》載：「零陵舊城在今全州北三十里」。《廣西通志.勝跡略》載：「零陵故城在州（全州）北三十里，曰梅潭，有舊城址，濠塹尚存，俗稱改州。」

以上史料中所記載的零陵舊（故）城在梅潭改州與漢置洮陽縣古城也在梅潭改州，兩城同在一地，表面上看似矛盾。但如果結合《龍 潭記》中的洮陽古城往南一里左右就是梅潭，梅潭的旁邊是零陵郡郡治的記載以及《蜈蚣晴嶺》詩中的零陵郡的郡治就在蟠龍擺尾的梅潭的這一記載，我們的思路就清晰了，原來梅潭改州的零陵故城是西漢零陵郡郡治所在，而距一里左右的洮陽古城是零陵郡所屬的洮陽縣縣治所在。

為求得更多史料佐證，筆者聯想到梅潭曾是全州蔣氏文明的發祥地，三國蜀相蔣琬的夫人毛氏漢封為成國夫人，她在蜀亡後又偕子貫徙居梅潭。如果找到《梅潭蔣氏世譜》，或許能從中找到更好的答案。幾經周折反轉，筆者終於在資源縣的曉錦村找到了《梅潭蔣氏世譜》。這部世譜是由82歲的全州人蔣勵常（號岳鹿）於清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復命子弟輩偕全州蔣氏大宗祠祠董蔣成瑚諸君，匯各村支譜，編修而成。世譜中修錄了一幅《梅潭舊宅圖》。舊宅圖中非常清楚地標明了洮陽古縣在今梅潭後山的下改州，零陵古郡在今梅潭後山的上改州。

如圖：三國蜀相蔣琬的夫人毛氏漢封為成國夫人，她在蜀亡後偕子貫徙居梅潭。圖為《梅潭舊宅圖》，圖中有洮陽縣故城遺址、零陵郡故城遺址、梅潭古寺、梅潭書院、龍潭、釣魚台、義渡、官溪橋、淵亭、古八景等大量全州歷史文化勝跡的信息。

相傳這幅《梅潭舊宅圖》是明朝首輔蔣冕在作《蔣氏宗譜序》時組織蔣氏族人所繪製。梅潭是蔣琬的父輩在東漢時為蔣琬所置家產之地，蔣琬夫人毛氏在蜀亡後又攜第三個兒子貫定居在這裡。當年毛氏定居梅潭距東漢建武年間遷零陵郡至永州的時間不算太長，蔣氏後裔又在此繁盛，他們根據祖上代代相傳的洮陽古縣治在今梅潭後山的下改州，零陵古郡治在今梅潭後山的上改州的說法，繪製了這幅《梅潭舊宅圖》。圖中所標明的洮陽古縣治和零陵古郡治所同在梅潭，筆者認為是可信的。

如圖：《梅潭舊宅圖》的右上方標明了洮陽古縣治在今梅潭後山的下改州，零陵古郡治在今梅潭後山的上改州。

既然《梅潭蔣氏世譜》中的《梅潭舊宅圖》標明的洮陽古縣治和零陵古郡治所同在梅潭，那麼更久遠一些的《全州志》會不會有零陵古郡治在梅潭的記載呢？幾經反轉，後來全州文友譚鯤向筆者提供了清代全州知州溫之誠於嘉慶年間（1799年版本）所修的《全州志》。《全州志》（卷之一，一十八頁）載：「梅潭在城北三十里，湘流淵渟莫測深淺，世傳潭底有梅樹，秋水霜澄，瘦影可掬，冬英散馥，隨波遠揚。汀人言：『時拾花瓣。』上流一石若魚沂灘，俗名鱖石。潭旁一小石如僧帽，潭陽即漢零陵郡故址。」《志中》對西漢零陵郡故址在梅潭作了明確的記載。

我們再看西漢時零陵郡的人口情況。據東漢班固所著《漢書·地理志》記載：零陵郡的人口情況是「戶二萬一千九十二，口十三萬九千三百七十八。」而當時洮陽縣人口就超過萬戶以上了，人口已佔到了零陵郡全郡人口的一半。從其人口的繁衍及經濟繁榮程度，我們可以看出梅潭應是零陵郡郡治所在的大都市。

綜上史料所述及有《梅潭舊宅圖》佐證，筆者認為西漢零陵郡郡治故城就在今全州縣永歲鄉的梅潭村。

（四）西漢為何置零陵郡治於梅潭

在辨明了西漢零陵郡郡治在梅潭之後，難免還會有人疑異：漢武帝為什麼要將郡治置於梅潭？

我們就來看看西漢零陵郡郡治所在地的地望。梅潭地理位置重要，這裡居楚粵水陸之要衝，「北扼荊湘，南控百粵(又稱百越)」，是古代兩廣地區進入中原腹地的主要通道，梅潭位於湘桂走廊之上，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郡治故城是背靠一座山，環會兩條江（洮水於此匯入湘江），而築成的一座巍峨的方城。城址背北向南。山嶺由北向南延伸，成為天然屏障，城址東、南、西三面臨湘江，水域寬闊，是天然的外城之池。梅潭故城「不墉而高，不池而深，不關而固。」可謂是天造地設，讓兵家望而惶悚。洮陽一帶在戰國時期就已歸入楚國版圖，並成為楚國南境的城邑關戍所在。《淮南子·人間》載：「乃使尉屠睢發卒五十萬為五軍……，一軍守九疑之塞。」漢高祖十二年（公元前 195 年），淮南王英布反，布退走長沙，十月被漢軍圍殲於洮水南、北兩岸（即洮陽）。《漢書·王子侯表》所載「武帝元朔五年，封長沙定王發之子狩燕為洮陽侯。」可見，梅潭故城因其地望而起於兵戎，名於無限。

如圖：梅潭故城的古渡

梅潭又是水陸通衢之地。遠在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版圖已延伸到南越。自秦始皇統一中國，命監御史祿率士卒鑿通靈渠，使得運糧船隻可以由湘江入灕江，由灕江再接桂水，入嶺南西江，從此疏通了湘灕水系。當時的洮陽梅潭就成了官宦商賈眼中的水陸通衢之地，其經濟發展已很繁盛。僅當時洮陽縣的人口就已佔到了零陵郡全郡人口的一半。對於郡治梅潭的繁榮景象，前人蔣琦瀾作了一首《漁舟晚照 》詩：「當年居聚族，夜景比湖湘；漁火連宵發，零星數點光；輝煌舟表裡，照躍水中央；嶼乃一聲起，寬然俗慮忘。」從描寫的梅潭夜間作業江景來看，要說通衢梅潭，商賈趨之若鶩也不為過分。前幾年，當地的一些采沙船在梅潭改州灘南北不足500米的範圍內挖出了5口古井，古井近乎在一條直線上，僅從水井的分布來分析,就可以看出當時作為郡治所在地的洮陽縣城內人口很多,我們從中可想像出它昔日的繁榮程度。

如圖：梅潭故城的古井。前些年，當地的一些采沙船在梅潭改州灘南北不足500米的範圍內挖出了5口古井，古井近乎在一條直線上，僅從水井的分布來分析,就可以看出當時作為郡治所在地的洮陽縣城內人口很多,從中可想像昔日的繁榮程度。

梅潭還是遷客騷人官宦名賢的流寓之地。古郡梅潭為湖湘文化重要發源地之一，文化底蘊深厚。古郡因紀念舜帝而置，自古為舜帝藏精之處，舜帝的遺迹及傳說遍布全境，舜文化在當地影響深遠。全州境內曾有漢初平元年為舜帝二妃娥皇、女英所建的二妃廟。相傳舜帝的兩位妻子，即娥皇、女英二妃，為堯帝之女，舜出巡，死於蒼梧，二妃趕至湘江，淚盡而亡。她們的淚水染竹成斑，故稱「斑竹」，又名「瀟湘竹」。古往今來，緬懷、歌頌二妃的詩詞不計其數。南唐張泌曾到全州嘆詠：「二女廟荒門樹老，九疑山碧楚天低。湘南自古多離怨，莫動哀吟易慘凄。」唐代柳宗元曾為重修全州二妃廟所寫《二妃廟記》中有「帝既野死，神亦不返，食於茲川，古有常典」的記載。從中得知，當時的全州人在二妃廟祭祀二妃的同時，也祭祀舜帝。宋.陶弼作《二妃廟》詩:「溪上龍蛇屋，蕭條帝女祠。竹痕當日淚，山色後人疑。古服霞流綺，新妝月獻眉。楚民無水旱，蕭鼓謝神禧。」明.顧璘謫知全州，舉觴浮白，憑弔二妃，詠嘆：「淚竹斑斑空灑血，玉輦而今何處?」

西漢零陵郡梅潭故城在文人的眼裡還充滿了無盡的詩情畫意。「南北東西幾萬峰，郡城如在畫圖中。」宋.陶金在《過全州》詩中，曾盛讚零陵郡故城梅潭美麗如畫。明末清初史學家汪楫遊覽故城時，也曾贊此地為「湘流名勝」，並作《龍潭記》真實描繪了所觀故城景狀：潭中「波瀾湍聚，浩瀚渟泓，凮水晦明，時殊氣象，而畫舫客舟，漁歌釣艇，時來往響答於其間。」潭上「古木煙雲映帶澄潭，歷歷如畫。」故城梅潭曾有八處勝景，詩人墨客曾詠《山寺聞鍾》、《寒江垂釣》、《坪開麥浪》、《潭漾梅波》、《漁舟晚照》、《官溪環帶》、《鱖石中流》、《蜈嶺睛煙》等八景古詩。此外，這裡尚有梅潭古寺、釣魚台和明代順天府伊、工部侍郎蔣淦所立的梅潭書院及昔日迎送朝廷官員往來的官溪橋等勝跡。

如圖：「湘流名勝」梅潭，所觀景狀：潭中「波瀾湍聚，浩瀚渟泓，凮水晦明，時殊氣象。」潭上「古木煙雲映帶澄潭，歷歷如畫。」

（五）漢崇火德而移零陵郡治至泉陵

梅潭作為西漢時期轄七縣四侯國的零陵郡郡治所在，類似於今天的一個省級區域的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為何歷史賦予的這塊透著睿智、透著詩美多重含義的寶地，後來又失去政治中心的地位了呢？

考究中，當地的老人向筆者談起了梅潭「改州」地名的由來。老人們說：梅潭原名龍潭，「城牆上」（零陵故城遺址）隔河相望的蜈蚣嶺山勢是一條蟠龍，蟠龍的尾巴就延伸到這裡，古城就建在這個深不可測的龍潭旁邊。這裡氣脈好，有山有水，是「蟠龍揚波」的龍興之地。按這樣的物候異象，此地會出天子。東漢時有位皇帝怕「水」，洮陽和龍潭地名中的「洮」和「潭」都帶三點水，那個皇帝為了斷這裡的「皇氣」，就把零陵郡郡治由梅潭改到了永州。改州，改州，改到永州，這就是梅潭「改州」地名由來。

筆者按皇帝怕「水」、地名「改州」之說，查閱相關史料，發現西漢零陵郡郡治遷址確實與陰陽風水有關。

據《龍潭記》記載：龍潭地名是因此地「扶輿清淑氣萃薈於斯，龍氣蟠結，有吉地穴於潭底，因謂之。」後來王莽改零陵郡為九疑郡，光武帝又複名零陵郡，並將郡治遷到泉陵皆緣於陰陽風水。

漢崇火德。西漢末年，外戚王莽是以「火德銷盡，土德當代，皇天眷然，去漢與新」（即取代西漢，建立王莽新朝）的名義來篡漢的。據《漢書·五行志》記載：「初元四年，莽生之歲也，當漢九世火德之厄。」《漢書·王莽傳》也載：「火，漢氏之德也。卯，劉姓所以為字也。明漢劉火德盡，而傳於新室也。」王莽以「以土德當代」篡漢稱帝，建立「新朝」後，便附會《周禮》古制，自稱為舜帝後裔，設「九廟」，追尊舜帝為「新始祖」，並改零陵郡為九疑郡，改郡治洮陽為洮治，想以此來表達他的以舜之德治天下，希望臣民歸順新政，鞏固新莽王朝的政治傾向。後來事與願違，王莽新朝末年，海內分崩，天下大亂，身為一介布衣卻有前朝血統的劉秀在家鄉乘勢起兵。新莽地皇四年，更始軍攻入長安，王莽死於亂軍之中。建武元年（公元25年），劉秀登基稱帝，建立起了「東漢」。光武帝劉秀更崇火德，定都洛陽後，他認為「洛」字的三點水不利於火德，因火遇水則滅，於是他把「洛」去水，洛陽』變成「雒陽」。

由此聯想到梅潭「改州」因皇帝怕水的傳說。西漢零陵郡的郡治在洮陽縣治的龍潭（梅潭），不僅「洮」字帶三點水，而且郡治旁為龍潭，皆為水，又是龍興之地。王莽崇土德，他又是以「土德當代」篡漢，以尊「土」之名追尊葬於九疑山的舜帝為「新始祖」，並改漢家的零陵郡為新朝的九疑郡，寄望新朝統治長久。而光武帝劉秀是以滅王莽新朝而立東漢的，他自然要對王莽篡漢的事進行徹底清算。光武帝在稱帝的當年，就刨了王莽的祖墳，滅了王莽所立九廟。加之光武帝劉秀特別崇信五德終始的陰陽風水學說，崇信火德，為防作為零陵郡郡治所在的「龍潭」（梅潭）「龍興」，「以水滅火」， 於是光武帝劉秀就將王莽所改的九嶷郡複名為零陵郡，並將「帶水」的零陵郡郡治由全州的洮陽梅潭搬遷到了泉陵縣(今湖南永州市芝山)。

自此，由於政治中心的轉移，昔日作為西漢零陵郡郡治所在，曾輝煌一時，並曾為國家的統一和嶺南社會安定起到重要作用的梅潭故城也漸漸被人遺忘了。

作者地址：桂林市蘆笛路桂林肉聯廠43號

郵編：54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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