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媚:吃蛋黃月餅的你,知道鹹蛋白到哪裡去了嗎?
中秋前後,必然有兩件事,一件是訂月餅,一件是講月餅的笑話。
我自然會想起1996年的學生食堂。十月,食堂連續賣好多天的一個暗黑料理。當然那時,還沒有暗黑料理這個詞。
這個菜是以鹹蛋白為原料做的。
另外加上青椒。青椒炒鹹蛋白。
看起來不太難看。青青白白。但不能入口。咸到極點。
那個年齡,胃口極好,也沒法消受這個菜。
先把青椒挑出來,下著白飯吃了。蛋白全部剩下。
第二餐,就知道不買這個菜。
可這個菜,頑固地呆在食堂菜牌上。甚至最後其它菜都沒有了,只剩下它。
我和同學們,不再吃食堂,都到校門外的一個小飯館吃飯。
同學們開始是很困惑的,天下怎麼會有這麼難吃的菜。食堂的師傅是怎麼發明出來的?我忽然福至心靈,說:中秋節剩下的吧?!
同學們來自不同地方,中秋月餅內餡各不相同,所以,大多數都沒反應過來。我也不知,鹹蛋黃是否是北京月餅的主流,但我們食堂,這連著用鹹蛋白做菜,肯定是這個原因。
那時,我們剛剛入學不久。
我和我的同學們,都是工作了幾年,才來這裡念研究生的。除了我是從事新聞工作,他們大多是直接從事藝術工作。我宿舍和隔壁宿舍的女生,就有一位畫國畫的,一位畫油畫的,一位彈古箏的,一位跳舞的,一位唱京劇的,一位彈鋼琴的。
以前所學專業不同,背景相異,但都是在工作之後,覺得需要再補充,再提高,都對藝術理論、藝術批評感興趣。
研究院在北京的一個破舊大院里。大院後門進來,幾排舊平房,那是部分老師的宿舍。旁邊有兩層舊樓。樓修得相當簡易,很薄的水泥板,用鐵件加固而成。樓梯和走廊也是鐵的。走在上面,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這就是研究生宿舍。
樓上女生宿舍,樓下是男生宿舍。
宿舍里沒有水房,也沒有衛生間。下了樓,西面近處有一間沒完全封閉的平房,是水房,遠處是一個公共廁所。
東面的小紅樓便是教室和研究生部辦公室。再遠就是食堂。
被這些簡易破舊的建築圍合起來的,是一塊小空地,中間好些巨大的老樹。樹上棲息著許多烏鴉。
我之前從沒見過這樣多的烏鴉。這些烏鴉自由得很,墨黑的身體,慢騰騰地在老樹間起飛降落。每天早上,我都站在半露天的鐵皮走廊上,邊梳頭,邊看著烏鴉,覺得這黑鳥原來挺好看的,跟這老院子的氣質很搭。
每天清晨,女生們拎著個小紅桶去公廁。這小紅塑料桶,就像我們畫畫時用來洗筆的小桶,在這裡,它變成了馬桶。晚上去公廁,太遠,光線又差,很嚇人,但常規的馬桶,又太讓人難堪。所以,文藝的女生,就用了這個小塑料桶,有一種掩耳盜鈴的樂觀。
洗衣服也是個麻煩事。天氣漸冷,水房裡越來越凍。那個年齡,最喜歡穿牛仔服、牛仔褲之類的厚衣,洗起來就麻煩了。應對的方法是先用洗衣粉泡上好一陣,然後打開水龍頭猛衝,衝上一陣,算是漂洗。入冬以後,水房兩頭都結了冰,進入水房都得小心翼翼,很容易滑倒。那時,幸好有一位阿姨,每周到我們這兒兩次,收費替學生洗衣。洗衣阿姨很辛苦,據她講,一周的另外幾天,她在北京的其它高校洗衣。
聽了她的狀況,既同情,又怕她跑一趟生意不夠,賺錢太少,於是,我每次都鼓動其他同學也去找她洗衣。同宿舍的古箏妹妹最聽話,每次聽我說,都跑到樓下去,找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高我們一級,就住在樓下。鐵樓梯跑出「蹬蹬蹬蹬」的聲音,就像她平時在宿舍練的琴。她師從的那個流派,彈琴最是有力鏗鏘。
「古箏妹夫」比她大好幾歲,貴州人,性格溫柔得不得了。從各方位照顧她,甚至幫她洗衣做飯。這下好了,洗衣的事情可以交給阿姨了。
飯得自己做,不能總是吃食堂的鹹蛋白炒青椒啊。總在外面吃,又花錢,還不恩愛。他倆搞了個小煤油爐,在宿舍里,過起了小日子。
我記得,有一天,古箏妹妹專門來叫我,說她男朋友要她來請我,因為我一定會非常喜歡。原來,他不知哪裡去搞到了豌豆尖,嫩嫩的,肥肥的,煮了湯,燙了來吃。
豌豆尖不是「豌豆苗」,是種在土裡的豌豆苗頂上的嫩尖,是冬春才有的美味蔬菜,是四川人最愛的口味,四川人對它的愛稱是「豌豆巔兒」。貴州人知道這個,所以,也專程邀請我品嘗。
看著這綠油油,嫩生生的豌豆尖,我眼睛都亮了。
在那個學院里,吃變成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不光是學生,老師也是。
我在老師的辦公室里,經常聽到他們聊天的內容就是關於吃。在那時的我看來,他們吃的相當不高級,談話也相當不高級。因為他們最喜歡討論的是如何吃得便宜。我聽他們互相傳授,如何起一大早,坐車到相當遠的批髮菜市場,去買菜買油買肉。
在課堂上也是如此,老師們喜歡在課堂上抱怨生活。研究生住得差,其實院里的年輕老師也住得差。他們在旁邊住著平房宿舍,在門口蓋個小廚房。學生們走過時候,經常看見老師在小煤爐上煮菜,不免心裏面嘀咕一下,「果然吃得比我們還差」。
那個年齡的我,不僅是個文學青年,還喜歡藝術,是個藝術青年,同時還喜歡搖滾,雖然不敢稱搖滾青年,但也性格反叛,憤世疾俗,眼高於頂,看見老師比我們更計較日常生活,牢騷那麼多,便覺得跟他們學不了什麼東西。於是下定決心,去申請退學。
研究生部主任十分震驚,覺得我真是大逆不道。也有好心的老師來做思想工作,但我的牛脾氣上來,什麼都聽不進去。
1997年春天的時候,我跟同學們告別。北京的春天短促又美麗,我們的學院忽然變得非常漂亮,在四月末,所有的花一齊開放。我們在這座古老的園子里遊盪拍照,那些照片極其美好,一群熱愛藝術的學生,年輕的臉龐襯著盛開的春花。
好多年過去以後,慢慢跟同學們都失了聯繫。我想他們到現在,應該都在各自的藝術領域裡很有成就了吧。對於這段求學經歷,讓我真正有收益的不是來自課堂,而是來自宿舍。我們的夜談跟大學時代不一樣,不再是講情感心事,而是討論藝術。就如我常向她們介紹我心目中好的文學,其他每位同學也會熱情介紹講述自己的專業和想法,音樂、戲曲、繪畫。生活是食堂的鹹蛋白,水房裡的冰棱,但這群青年學生都對藝術,對未來,信心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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