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人的故事裡看「重生」
講兩部電視劇。不做比較，沒有劇透。
德～
《選帝侯大街56號》
英～
《福斯特醫生》
關於躲不開的苦難和永不泯滅的希望
《福斯特醫生》
破碎的未必能夠整合，但想要整合就必先經歷破碎。
兩季結束，看得揪心。撕碎了的人生常態被這部劇無限誇大卻又恰到好處地做了白描。說是白描，因為整部劇並沒有如常規期望地那樣充滿復仇的快感或是反擊的酣暢，就連最後的結局也如慘淡燈光下照出的疲倦皺紋——支離破碎又好像有一方白日。選擇最容易激發人們情感刺激的題材，卻進行著最無傾向的旁觀，正是這部劇高明的地方。
劇中的每一個人物都經歷著自己破碎的人生，互相牽制又各自疏離，就連本該最親密的父子、母子關係都因為一次次踩到對方碎了一地的玻璃渣而失去了可以扶持共生的力量。無論是經歷謊言背叛的Gemma、自私脆弱的Simon、苦於原生家庭折磨的Tom、還是醒悟止損的Kate，每個人都不斷在掙扎和撕裂中下自己人生的棋，每個人都想要拾起一地的碎片，卻總是扎得滿手是血。這是人生被擺在實驗台上最真實的寫照，沒有溫和的紗布來包紮傷口、也不存在經歷了苦難之後就必須見到陽光一切順遂的設定，有的只是真真實實的分裂和永不放棄努力的修復。
最讓人心疼欣慰的角色大概不是女主人公，而是最後選擇離家出走的兒子。從一開始就是被迫接受父母的謊言和可能的拋棄，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無異於徹底剝奪所有對世界的安全感。如果說成年人可以為自己的行為和後果承擔代價，那孩子在成年人自己無法收拾的人生劇本里就扮演了最無力的角色。Tom赤身坐在浴缸里哭泣的時候，雖有母親在一旁輕柔地為他洗著頭髮，但他沒有選擇依靠在母親懷裡而是環抱雙膝抬頭望天肆意流淚，那個時候好像能夠清楚地看到，在他的世界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在一片灰白色中孑然著。最後一幕中，Tom選擇離開獨自去尋找人生，這何嘗不是一種想要整合的努力，因為碎片需要被從原地分離出去，才能有可能換上嶄新的玻璃。
值得注意的一點在於，不管是開始選擇遺忘的Gemma、從死神手中走回來的Simon、還是選擇止損離開的其他人，都在終於做到了一件事之後，才開始慢慢重新找回力量去整合自己的人生。這件事就是放過自己。在劇中人物戲劇性的命運糾葛中，每個人都想要在關係中尋找被愛的理由來看到自己的價值，哪怕是看似冷酷自私的男主人公也是自始至終脆弱地想要伸手獲得一點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卻是最根本需求的愛。人生戲謔的點就在於，真正明白要放過自己，往往是在最無所謂失去的時候。這也許是一個必經的過程，經過了才會擁有種子破土的力量。
很多時候，破碎的不是生活本身，而是自我。你永遠不可能通過把一件又一件痛苦的衣服熨平來讓自己穿著舒服，你只能打破、承受，然後從中尋找力量。而長途的跋涉之後也並不一定就是陽光普照的童話世界，真實的灰色依然真實，只是你擁有了再也無法被撼動的、深深紮根在厚重泥土裡的心。那顆心，永不凋零。
《選帝侯大街56號》
在德語里，有一個詞叫suchen，意為「尋找」，它的詞根「such」也即「die Sucht」，意為「癮」。人類的終極目標就是在不斷接近死亡的過程中尋找一種意義，而正因為尋找的過程如此迷茫艱難，大部分人就會把找到的那個「癮」誤以為是自己生活的全部意義。suchen是看完本劇以後第一個在腦海浮現的辭彙，每一個因為選帝侯56號這個歷史複雜的舞蹈學校而被命運羈絆在一起的人，都在各自不斷的尋癮和戒癮中最終找到了自己的路。縱使人生曾經支離破碎，對於他們每一個個體來說，卻可能都是最好的結局，至少每個人都承認了最真實的自己，也和最真實的人生握手言和。
在本劇中，莫妮卡可以說是唯一一個沒有順從於命運的女性（即使她可能的愛情路線本身也還算完滿）。無論是最開始望著天花板上擴散的污漬壓抑著自己的憤怒和絕望，還是慢慢在舞蹈中學會真實面對自己，抑或是在最後拒絕了兩個男人的求婚獨自起跑，這個看似貌不驚人的女孩所做到的不僅僅是擁抱了自己，更是帶動了所有和她相關的人去重新活過。
其實人生在尋找所謂意義和目標的過程中，充滿著的是妥協和抗拒這一對永恆不變的矛盾。姐姐赫爾加面對離婚可能帶來的名譽問題而選擇了妥協，但她最終提出了自己的需求；妹妹艾娃因為良心的譴責在真愛面前選擇了退縮，但她承認了自己內心的慾望和軟弱；弗朗克心痛地放手了第一次真正心動的女孩，但他也開始因為她而學會擺脫過去的陰影和仇恨去面對新的人生；弗雷迪小心翼翼地準備接受作為父親的身份，但他內心和莫妮卡一樣清楚自己不可能忍受穩定的婚姻關係；沃夫岡妥協給了社會和歷史的壓力，但至少他勇敢地告訴妻子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恐懼和無助……每一個人都在人生的難題中一次又一次波動著、體驗著、學習著、尋找著，而莫妮卡對於他們人生的參與，剛好點醒他們，嗨，你真正要尋找的，是你自己。
這部劇中，最讓人動容的一幕不是最後莫妮卡充滿希望地獨自遠行、也不是人物間的任何一次糾葛、甚至不是關於男女平等這樣嚴肅議題的巧妙處理，反而是那一場所有人都瘋狂混亂扭打在一起的舞會。人們在樂手激動的表演中將優雅的舞步自由踏亂、情敵之間不顧一切形象拼得你死我活、吃瓜勸架的人不明不白加入「戰鬥」、圍觀群眾要麼前仰後合要麼驚慌失措、酒杯碎裂、骨碟齊飛……可是狼藉之中每一個人的表情都那麼生動真實，就連蓬頭垢面都顯得無比可愛。因為那一刻的所有生命，都在大口呼吸一種名叫自由的新鮮空氣。沒有了約束，釋放了自己，也就離找到那個一直苦苦追尋的人生意義更近了。
整部劇的色調都做了弱處理，就好像柏林單調的天空，雖然充滿了支離破碎，卻還是會有窮寫手弗朗克說的那種「石子打在水面上」的聲音，因為那是生活的聲音、人生的聲音、真實的聲音，每個人都一直在suchen的聲音。只有認真去聽了這聲音，也許才能夠慢慢了解，生活想要告訴你的全部真理。
如果他們明白了
如果他們能夠明白
便會站起來的
——艾呂雅《勇氣》（譯自 戴望舒）
9點27分的知更鳥
luvnevrdis
別急，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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