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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作者:今心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上)

朱季海先生,1916生,名學浩,父親朱孔文(留學日本),蘇州人,當代國學大師、學者。16歲時師從國學大師、樸學大師、著名學者、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古文經學家章太炎先生,是章太炎先生最小的弟子,因聰明過人而十分用功,深為章太炎器重,稱其為「千里駒」。1935年章氏國學講習所在蘇州創辦後,文學精英們趨之若鶩,都來聆聽受教。一次,章太炎在課間休息時,偶爾翻閱朱季海的課堂筆記,發現自己在課堂上所講的內容,竟無一遺漏地被這位年輕人記錄下來了,不僅如此,還把這些內容的出處正確無誤地註解在一旁。章太炎先生立即對朱季海刮目相看,覺得這位年齡最小的學生很了不起,從此,章太炎先生就請朱季海先生擔任主講人。

「2011年12月21日晚9時30分左右,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在家中去世,享年96歲。」

當我在報紙上獲知這一噩耗時,已經是第三天了,令人扼腕不已,我懊惱極了,怪我太刻板,計劃新年元旦再次看望大師的計劃落空了。11月8日那天,在老同學宋先生的引薦下,我有幸見到了沉痾在床的朱季海先生,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大師見面,卻領教了「聽君一句話,勝讀十年書」的魔力,如醍醐灌頂!時光如白駒過隙,大師過世已一年了。

2011年11月6日,定居米國的老同學宋先生回大陸省親。這是自1976年8月我和宋先生在青海龍羊峽水電四局分別三十五年後,在蘇州首次重逢,此前宋先生也常回來,苦於不知道我的地址,竟失之交臂。後來宋先生從北京同事那裡得知我早已退休回家了,現在久別重逢,自然十分高興,宋先生在蘇州逗留三天,要我全程陪同,當然義不容辭。

第三天,也就是 11月8日早晨,我和宋先生一起去拜望他爸爸的老朋友朱季海先生,宋先生還問我是否知道這個人。我覺得很奇怪,退休回來後,曾聽說蘇州有位才華橫溢、能寫天書的怪人朱季海,但詳情不知。我問宋,朱季海是誰?宋先生告訴我,朱季海先生是章太炎的得意門生。我吃了一驚,如雷貫耳的國學祖師爺章太炎先生我當然知道,可是對朱季海先生知之甚少,這大概和我很早從1963年就離開蘇州有關,所謂「少小離家老大回」,對故鄉蘇州變得很陌生,孤陋寡聞,真是十分慚愧,不好意思。

宋先生要我和他先到雙塔公園看看,說是朱季海先生有個習慣:每天早晨九點左右必定在公園喝茶,而且總是坐在「老地方」。不好意思得很,這個雙塔公園定慧寺,我還從來沒有去過,今天是第一次。當我們來到雙塔公園門口打探時,售票的先生告訴我們說:朱先生已長遠勿見了,差不多已經有兩年沒來了,不知道朱季海先生的近況如何。這使我們大大地擔憂起來,還好,公園裡有位六十多歲走路晃悠悠、拄著拐杖的李姓老茶客告訴我們說:「你們放心好了,朱先生還在,我是朱季海先生的好朋友,不過他現在已經卧床不起了,在家床上躺了快兩年了,你們快去吧,但不要忘記代我問個好啊!」我們聞言大喜!

剛要邁步,李先生卻意猶未盡,問我們姓甚名誰?宋先生答曰:姓宋。李先生竟驚嘆起來:「啊,那肯定是蘇州的宋家了,蘇州的『彭、宋、潘、韓』是很有名的啊!」李先生立即口囋一詩,對宋先生表示敬意。李先生轉過身來問我姓啥,當他得知我姓潘時,就變得更加興奮起來,竟對我倆翹起大拇指讚歎道:「原來兩位都是望族後代啊!」弄得我很難為情,因為我實在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但我知道:宋先生是!且宋先生的兩個叔公,宋選之先生和宋衡之先生,為我國崑曲藝術的復興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於是,李先生又搖頭晃腦口囋一詩送我,是用地道的蘇州話口誦的,反而聽不明白了,回來打開錄像機也沒有辨清

我們橫穿「幹將路」,沿「臨頓路」河岸北上,很快就找到了,在「長發商場」河對面:「清洲觀前一號」就是朱季海先生的家。那是一棟典型的民國時期建築,確切地說,是 朱季海先生的老爸在上世紀初打造的,父親和其弟兩家分住,現在由朱季海先生一家居住。房子不大,卻很精緻,外牆斑斑駁駁已顯破敗。

叩門,門開了,眼前站著一位老婦人,是保姆?宋先生說明來意,老婦人讓我們進去了。只見小天井水龍頭邊有位中年男子在洗菜,向我們點點頭,示意我們進屋。我和宋先生進得屋來,就徑直上樓,走完二十級踏步就到了二樓,再轉身走幾步,就是房門口。估計底層層高超過三米,因為樓梯台階高度不止十五厘米,比現在兩米七的標準層高要寬鬆多了,比較起來,我家老宅比民國建築還略勝一籌。我那老宅是清朝建築,樓梯有二十二個台階,我量過,客堂間層高竟達四米,就是說,現在劫後餘生的民清建築,比起時下大陸那二米七層高的混凝土建築結構民居,要寬舒多了,人住在裡面有足夠的空氣呼吸,不感到窒息,說是二米七,但扣除10厘米左右厚的樓板,只剩二米六了,再加上偷工減料,還不到這個標準,令人感到壓抑,房內的空氣就更少了!

我們剛踏進房門,環顧四周,宋先生就低低地驚叫起來,怎麼?怎麼書櫃都空了?書呢?書都到哪裡去啦?

下圖:朱季海先生和宋先生歷次回蘇州的留影(第一張在朱先生家,其餘均在飯店)。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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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打工爺》(四十六)待「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掛完再繼續。

原句應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宋先生,華東水利學院(現「河海大學」)同系、同年級蘇州籍同學,他在三班,我在四班。1987年去美國深造,定居美國。 蘇州雙塔位於蘇州市定慧寺巷內,始建於公元982年,1956年公布為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蘇州雙塔1996年晉陞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為古城蘇州城東南重要標誌。當年李鴻章背信棄義,屠殺太平天國如約投降的俘虜就是在雙塔定慧寺實施的,計殺納王郜雲官、比王伍貴文、康王汪安均、寧王周文佳、天將軍范起發、天將軍張大洲、天將軍汪環武、天將軍汪有為及部屬千餘人。 錄像機出了點故障,2005年購置的機器,已經老化了。 朱季海先生的兒子,據說在郵局當零雜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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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中)

呈現在眼前的場景令人心碎,幾近地震後的劫後餘生:地面一片狼藉,布滿破碎的書籍、報紙、雜物,靠牆而立的幾隻書櫃已空空如也,靠門口的破舊桌椅上擺著牙具、臉盆、雜物。向房裡望去,有一掛蚊帳的單人床,床頭前有一角牌凳,凳上有一茶缸,床另一頭有一「座椅」,「座椅」中間一個圓形空缺嵌有一隻大紅色塑料桶,大概是便桶。床上,一位臉色蒼白的老人捲縮在淡色碎花布面的被窩裡,似在閉目養神,間或咳嗽幾聲,就伸手拿起杯子往裡吐------

啊!他就是我們偉大祖國最後的國學大師、一位貧困潦倒的大師——朱季海先生。

我把「現場」掃射完畢,關上機器,隱隱嗅到一股尿騷味,哦,這是免不了的。

宋先生悄悄地坐到床邊,朱季海先生睜大眼睛望著他,宋先生低下頭,叫他。朱先生橢圓形臉上那兩隻有神的眼睛睜得很大,注視了一會兒,顯得興奮起來:

「哦,小〤,你來啦------」朱先生臉部肌肉開始活動了,表情興奮起來了,笑了,非常高興!

說了幾句,宋先生即站起來關照我說:「我要去對面商場給朱先生買點食品,他的營養是個問題,這很要緊,你先和先生聊聊。」我聽了這話,心裡十分難過。朱季海先生是一位「無工作、無錢財、無勞保」的「三無人員」,也許最低生活費還是有的,可是這位章太炎最喜歡的學生、魯迅的同門、最後的國學大師、珍貴的「出土文物」的凄涼境遇,這絕對不是用什麼「社會不公」四字就可以輕易打發的,這難道就是「河蟹生食」?拉倒吧,去TMD「咳血發展官」!

我就趕緊坐到床邊,和朱先生聊了起來。朱先生對我這位不速之客很隨和,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一旦中途停頓,朱先生就會閉上眼睛「休息」,不再言語,現在想來我提的問題、說的話,簡直愚不可及:

「我是宋〤的同學,一起來看望你------」、「你寫了不少書啊------」、「唉,你敢於鬥爭,可還要善於鬥爭啊,人總要活下去嘛------」、「天快亮了,現在是黎明前的------」。

大師只是笑眯眯地看著我。朱季海先生告訴我說,他九十六歲了,會五國語言:英、法、德、日、印度梵文。我問先生:寫了那些書?這時宋先生剛從外面進來,趕緊提醒我說網上都可以查到,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

有人說,1949年國民黨潰敗,「戰略轉移」台灣時,朱季海先生也想乘船去台灣,這種說法是不確切的。朱季海先生性格獨立,不關心政治,對老蔣有看法,他對共產黨抱有希望,最後還是留在了大陸,說明這是他性格使然。在這段時間,朱季海先生在東吳大學擔任一級教授,程小青是文學系主任。由於朱季海先生講述《屈原》,與程小青有意見分歧,兩人關係不好,朱季海先生性格孤傲,竟辭職不幹了。

此後,朱季海先生受上海復旦大學和華東師範大學的邀請,參加「星期六聚餐會」,由教授們出資,請朱季海先生講課,給朱先生車馬費。參加聚餐會時間約有一、二年時間,在這期間,每次朱先生去上海,都要到宋先生家去,和宋先生老爸談心,那時宋先生一家已經遷居上海了。

在這以後,朱季海先生又在上海職業高中教語文,但時間不長,由於政治運動頻繁,朱季海先生就退出不再去了。

這樣,朱季海先生就沒有了生活來源。有人勸他說,不為公家做事,就無法維持生活,你文章寫得好,那應該賣文為生嘛。於是,朱季海先生寫了四、五篇文章寄往上海。這時,有個中國語言學家叫呂叔湘,當他看到朱季海的文章後感嘆道贊道:「我已經很久沒有讀到這樣的文章了。」

當時編撰《辭海》這樣的巨著,需要很多文人分工協作編寫詞條,一般由編委負責人將詞條分派給幾位知名文化人做,按其時間長短髮給稿酬。朱季海先生接到了編注詞條的工作,編委負責人要求朱先生半年內完成。朱季海先生對分派到的詞條大致估量後,回說:「這些詞條我兩個月就可以完成,毋需半年。」別人都感到他傻,因為報酬是按照工作時間記發的,朱先生卻只要用少許時間,而且還不忘說明:「我只要在工作期間給我生活、營養費即可。」如此性格,讓人稱奇。

朱季海先生的著作並不很多,其實,有學問的人著作不一定多。拜章太炎為師後來和老師齊名的黃侃,一生只寫了《三禮通論》、《聲類目》。章太炎在《黃季剛墓志銘》中寫道:「------然不肯輕著書,餘數趣曰:『人輕著書妄也,子重著書吝也』------豈天不欲存其學邪?」由是觀之,朱季海先生和黃侃差不多性格。據說這位章太炎的大弟子黃侃想見其一面卻至死未能如願,朱季海行書稱:「二人皆恃才,不見也罷」。可是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有人向他求證此事,朱季海先生說:「哪裡的話?我倆都互相心儀,只是苦於沒有機會見面。民國24年乙亥(1935年)10月初,我已經和師兄約好會晤。誰知我人還沒有到南京,那邊卻傳來黃季剛猝死的噩耗。我痛苦、悔恨的心情非筆墨所能形容!」看來,坊間的傳說不一定可靠。朱季海先生寫了些書,但這也是看在別人的面子上才下筆的。剛「解放」時,中華書局熟知朱季海的老編輯,三顧茅廬,朱季海感到盛情難卻,才動筆寫了《楚辭解故》、《南齊考注》、和《莊子詁言》三部書。南京師範大學已故老教授段熙仲先生拜讀之餘,嘆服道:「朱先生的學問深不可測!」南京師範大學一位教授說:「朱季海先生在音韻、文字、訓詁諸領域無一不精,就是不肯把肚子里的東西掏出來。」

朱季海先生曾為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寫過一冊《石濤畫譜註譯》,連熟悉他的同行也感到納悶,不知道朱季海也會畫論。

朱季海先生酷愛藝術,「文革」前曾專門去上海參觀法國名畫展覽。他在一副尺寸較小、名氣也不大的畫家的畫前駐足,想了半天,為什麼要把這幅畫拿來參展?因為都是名畫,後來他分析這畫中的水的光照色彩手法很不錯,可能是這個原因,說明朱季海藝術細胞很豐富,是書畫鑒定專家。上世紀六十年代,《人民畫報》曾專門聘請有關專家對一些書畫進行鑒定,來的都是藝術院校的院長、教授、國家級專家,朱季海先生作為一介平民也在受聘之列,還專門為石濤的畫寫了評論文章。

劉海粟先生評朱季海:「最有資格來寫本有關『畫史』方面書的人只有朱季海先生,他對世界畫史有精到的見解,對中國畫的來龍去脈都瞭然於心。」看來朱季海的學識使劉海粟這位大畫家,對文人朱季海刮目相看,佩服之至,劉大師對朱季海先生的學識肯定是在相互交流中才領教的。

那麼朱季海先生也能書法?蘇州市多如牛毛的書法家們,從未聽說朱季海其人。據說十多年前,南京師範大學一位葉教授曾闖入朱季海先生的居室,那是一塊禁地,朱季海先生的一些熟人從未有過登堂入室的殊榮。朱季海先生住的兩大間全堆滿了書,在書中僅有一床、一榻、一椅而已,發黑的牆上和窗欞上用紙糊著。葉教授仔細一看,看的眼睛發直,後來悄悄告訴別人說:「這樣一手行書,不要說蘇州,就是當今中國書壇上也是少見的!」

朱季海的書法堪稱一絕,不少人上門求購,可是他對於自己的字十分愛惜甚至慳吝,不肯輕易下筆,即使有人請他吃飯,或者幫他辦事,他也不肯動筆。

下圖

朱季海先生故居(第一張,二層小樓,其餘為二樓居室內部)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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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大學,後改名「江蘇師範學院」,現為「蘇州大學」。 程小青,原名程青心,又名程輝齋,江蘇吳縣人。他18歲時開始從事文學寫作,先是與周瘦鵑合作翻譯柯南道爾作品,後來創作《霍桑探案》,一舉成名。是蘇州文化界三老之一。 「星期六聚餐會」,類似於文人學者的「沙龍」。 宋先生老爸,是我國研製成功第一台錄音機的首創人。剛「解放」時,老毛請大陸的知名學者、科學家等去北京和他見面,宋先生老爸是其中之一。 呂叔湘,(1904-1998)男,江蘇丹陽人,中國語言學界的一代宗師,著名的語言學家、語文教育家,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副所長。一生從事語言教學和語言研究,涉及一般語言學、漢語研究、文字改革、語文教學、寫作和文風、詞典編纂、古籍整理等廣泛的領域,是中國近代漢語研究的拓荒者和奠基人。 黃侃,字季剛,湖北蘄春青石嶺大樟樹人。原名喬馨,字梅君,後改名侃,又字季子,號量守居士。1886年4月3日生於成都,章太炎的大弟子,1935年月10月8日歿於南京,年僅49歲。 《楚辭解故》,晦澀難懂,被學術界譽為「天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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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下)

臨近「史無前例」時, 朱季海先生已基本上無生活來源,清苦異常。 恐怖大王發動的血腥「文 革」如雷霆萬鈞之勢橫掃「天堂」,朱季海先生兩次逃往蘇州郊區,其中一次是得到要被批鬥的消息,好得沒受皮肉之苦。

1976年9月省略…………

不久,南京大學校長匡亞明仰慕朱季海先生之才,請他去南大任教授。朱先生開出條件,說是:「工資自己定,我給教授講課,每節只講二十分鐘,不參加任何政治活動。」作為學者,朱季海先生認為做學問不能去參加政治活動,白費時間,自己課時雖然只有二十分鐘,夠了,都是精華毋需費時。試想:其它先不論,學校怎麼能有允許「不參加任何政治活動」的道理?若此先例一開,就無法交代,匡亞明只好作罷。其實,朱季海先生這些託詞,和禰衡「擊鼓罵曹」毫無二致,可能一般人沒能讀懂,認為朱季海先生是個「狂人」,以為朱季海先生要匡亞明「三顧茅廬」,竊以為,如果真是這樣,又有什麼不可?!

崑曲權威顧篤璜先生回憶說:朱季海年輕時就有點狂呢,他常來我家,對我爸爸說:「啊呀,我把世界上的書都看完了,這可怎麼辦哪?」,我爸爸對他笑道:「這怎麼可能呢?」後來朱季海對人說:「我現在怎麼能教大學生呢?我只能給教授上課啊!」

可見,章太炎的「狂人」思想已經深深紮根在朱季海先生那博學的腦袋裡了。

錢鍾書是有學問的非凡之人.。有人向朱季海先生請教對錢鍾書的看法時,朱說:「錢鍾書有他的東西,但中國書還看得不夠,可能比較忙,沒有時間。」言下之意,錢鍾書外國的東西還是可以的,但是對中國的文化還不夠深透。當然這是他的猜想,且提問之人會認為在這種體制下,有「委曲求全」之虞,但朱季海先生再沒有多言一句,可見其人格,對曾經的共產黨紅人不作評論,覺得錢鍾書沒時間放在這方面。

在章太炎誕生一百二十周年時,曾在有日本人參加的紀念會上,朱季海先生對魯迅有評論,對魯迅在《------二三事》中表白有評論,認為:魯迅是有文化的,但在晚年被某種觀點所控制,觀點不一定正確。魯迅說:「章太炎在象牙塔中,離人民太遠了。」朱季海先生認為這種提法不對,因為「章太炎對我這樣的學生是很親近的,一談話就是二、三個小時」。魯迅還說:「章太炎戴著袁世凱獎給他的勳章,跑到袁世凱門上罵------」如何,如何,朱季海先生認為:「似乎章太炎很狂,其實章太炎把那勳章作了扇墜,在這以前還罵過皇帝。一生為民主而斗的章太炎連皇帝都敢罵,魯迅說章太炎罵袁世凱,好像有點潑婦罵街,其實連皇帝老兒都敢罵的人,罵袁世凱算什麼?罵國民黨更是小菜一碟了。」在場的關東大學的日本教授聽到此,即跑到台前向朱季海先生深深鞠了一躬,說道:「我一生只對兩個人鞠躬,一個是天皇,另一個是父親,現在我要向你鞠躬!」在這次紀念會上,朱季海先生對魯迅進行了批判。朱季海先生喜愛畫,有學生向朱季海先生請教:「當今中國的國畫誰可以傳承下去?」朱季海先生答:「蘇州的吳湖帆,他的詩、書、畫無一不精。」卻不提齊白石。

對於郭沫若,朱季海先生曾對好友的某些人從郭沫若那裡得到的觀點不以為然,提醒友人說:「假若郭沫若看了這本書,就不會這麼說了。」後來好友在北京和郭沫若談話時 ,無意中問郭沫若是否看過這本書,郭回答說:「我不知道有這本書。」這位好友就沒再啃聲,深為朱季海的博學折服。

朱季海先生精通英、法、德、日、梵文五國文字,他不是老古董,對現代政治科學都有見解,當學生告訴他學過《概率論》時 ,朱季海先生說:「你不僅要讀《概率論》,還要讀《控制論》。」可見他對科學也有涉獵。

朱季海先生的脾氣很怪,一位有點名氣的同門師長說:「學問呢,我不如他,可是他實在脾氣太壞了,太壞了!」朱季海的夫人更是覺得朱季海是個廢物,有學問卻不能餵飽肚子,這是個實際問題,難怪他夫人對人說:「什麼大學問,嫁仔俚嚜,吃仔一世苦!」。可是朱季海先生說:「我只看書櫥,不看碗櫥。」

有人說,只要朱季海先生開筆,即能「一夜暴富」,可是朱季海先生就是寧守清貧,不為所動。

朱季海先生生活困難與他自身的性格確實也有關係。政府有人曾經讓蘇州市博物館給朱季海先生掛一個顧問的頭銜,這樣每個月朱季海先生都能領到一點錢,可是朱季海先生並沒有去領錢。據說,朱季海先生的固定收入是由蘇州市委宣傳部每月發400多元,冠以「工農聯盟顧問」頭銜。「怕他餓死,要是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我們的罪孽可就大了。」政府有關方面負責人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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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離開了,宋先生坐在床邊,請朱季海先生能給他的我這位同學贈言點撥,指點迷津,朱季海先生扭轉頭來,對我說:

要比民國好,滿清陋習要撤除,要言不煩。」

為慎重,我請求朱先生再說一遍,於是先生又說了一遍,真是難為他了。這十六字振聾發聵的贈言,不僅是對我,也是大師對世人的告誡。

我們和朱季海先生握手告別了,誰知這竟是永別!

宋先生要回美國了,關照我要常去看望朱先生,我自作聰明地對宋先生說:「看樣子朱先生還能堅持一年,新年元旦我就去看他。」唉,我總是判斷錯誤。

2011年12月23日,《蘇州廣播電視報》B02版刊登了一則消息:「著名國學大師朱季海去世」。MD! 太吝嗇了,竟捨不得加上「先生」兩字?!消息說:「12月21日晚9時30分左右,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在家中去世,享年96歲------當晚,朱季海在家人、小輩的陪伴下,雖已說不出話來,但很平靜、很------」

從此,大陸沒有了國學大師,中國再也沒有了朱季海。

哦,「有關部門」也終於可以放心了,不用再擔憂朱季海先生是否會「被餓死」。是啊,先生享年九十六歲,難得的高壽,當屬自然死亡,絕對不是「被餓死」!

願朱季海先生在天堂和上帝同在。

(全文完)

下圖:2011年12月23日《蘇州廣播電視報》B02版。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下圖:朱季海先生居室桌上剩下的幾本書。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下圖:朱季海先生和宋本先生(攝於2011年11月8日)。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下圖:朱季海先生和「今心」。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下圖:宋選之先生(宋本祖父)、宋衡之先生(宋選之先生的弟弟),為我國崑曲藝術的復興做出了巨大貢獻。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下圖

「今心」和顧篤璜先生在「紀念宋選之、宋衡之先生蘇州崑曲聯誼會」(攝於蘇州市博物館,2011年2月11日)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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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亞明,「文革」前即是「南京大學」校長、黨委書記,行政六級,與省委書記江渭清同級。 顧篤璜先生,蘇州有名的「顧家」,崑曲權威,蘇州「怡園」和著名的「過雲樓」(價值不可估量)藏書樓曾經的主人,蘇州前文化局局長,離休幹部,和宋本先生的叔叔參加蘇州地下黨,在同一黨小組進行革命活動。 顧篤璜先生的爸爸顧公碩先生,曾掩護共產黨「隱蔽戰線」工作的大間諜潘漢年的活動,後來由顧家護送去香港。顧公碩先生在「文革」中自殺身亡。「士可殺不可辱,我去了。」顧公碩看著顧氏家族幾代人歷經戰火保存下來的古籍善本被造反派抄走,留下這樣的字條投河自盡。 錢鍾書,「圍城」的作者,翻譯家楊絳的丈夫,楊絳的姑媽楊蔭榆原是北師大校長,由於學生風潮被魯迅挖苦,被解職後,住蘇州「廟堂巷」,後住「盤門」,楊蔭榆精通日語,為保護中國老百姓,觸怒鬼子,終被槍殺在盤門河中,是個「民族英雄」。 蘇州話,意為:嫁了他後,吃了一輩子苦。 應該還享有「低保」。 由於錄像機此時出了點故障,再次核對,朱季海先生的原話是十六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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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紀念啟蒙導師朱季海

■任友諒

紀念國學大師朱季海先生

1936年,朱季海在紀念章太炎時說:「學浩曰,若謂中國無學可也,苟若有之,則章氏之為,亦猶周旦作洛而天保定、崇禹任土而九州序,公之教弗修,則中國衰矣!」

筆者在海外驚悉恩師於2011年12月21日駕鶴西遊,寒意襲心,深表哀悼。現在用這番話來紀念季海先生,我想是實至名歸的。

朱季海,名學浩,當代國學大師,上海浦東人,少年時起定居蘇州。父親朱孔文留學日本,與黃興等一起參加同盟會。

朱學浩自幼繼承家學,十六歲時師從章太炎,深受器重。被譽為「千里駒」,章太炎為其取名「季海」,由此成為與黃侃、魯迅等人同門的最後一位章門弟子。

朱季海是「章氏國學講習會」的主要發起人,並任《制言》半月刊主筆,弘揚國學。其學術領域廣博,自文字、音韻、訓詁之學而治文史,博通精微,著作等身。他精通英、德、日、法等多國語言,通曉梵文、藏文。

季海先生是我的啟蒙老師。解放初期,我們一家從古鎮同里退思園老宅遷到蘇州,我考入蘇州市三中前身晏城中學。我讀初中,季海先生教高三國文。

不久,季海先生離開市三中到東吳大學任教,我父親為了讓我見識真才實學,租借了季海先生初照樓樓上的一間房,與季海先生起居、讀書寫字的房間僅一板之隔。

一直到「文革」初期,初照樓因白蟻吞噬木結構、不得不進行翻修時,我家才遷出。

我在市三中上學時,父親請他在課餘教我中文和英文。他是學問家,又是藏書家,樓上樓下滿屋子都是書。

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朱季海先生問我在看什麼書,我回答說《古文觀止》,他說應該叫它《古文觀始》。他給我看的第一篇英文的題目是《我所見到的牛津大學》,他欣賞英國牛津式的開放教學。

從我讀初二到高三的五年中,季海先生和我常在課餘散步到蘇州市三中附近臨頓路的九如茶樓,在樓上幽靜的一角,師生促膝品茗,桌上放的大多是中文線裝書和英文原版書,在隨意聊天中傳道授業解惑。我每星期都要交一篇作文或讀書筆記,他常告誡我,無論中文、英文,關鍵問題是多讀,作文寫不出來就再多讀,讀多了自然而然能達到喜怒哀樂皆成文章,否則「言之不文,傳之不遠」。

他給我開過一張五年的書單,他說每一個五年應該總結一次讀書的收穫,並作出下一個五年的計劃。可惜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我沒有能夠將讀書的五年計劃繼續下去。

高中畢業後,我要到外地去上學。記得我動身前向他求字,他就為我寫了一幅扇面:「去彼清晏豐歲、又所出有無之鄉,且山川形勢乃爾,何可以不游目」,落款是「友諒將遠遊,為書右軍帖,以壯其行。季海」。這一手行書真是精妙絕倫,可惜這件珍貴紀念品後來在我洙泗巷房屋拆遷過程中遺失了,心想不久後它一定會在文物市場上浮出水面。

季海先生在他的書房裡曾給我看過章太炎生前為他親筆修改的原稿,還有他的大師兄季剛寫的甲骨文手稿和照片等文物。我還有幸讀到過先生自己的詩詞作品手稿,其中有許多是寫於抗戰八年之中,充滿著濃厚的抗日鄉土氣息。可惜在「文革」初期,他不得不忍痛割愛,除純學術性的著作外,將自己的全部文學作品付之一炬,其中包括用楚辭騷體翻譯的英國詩人雪萊的抒情詩。

季海先生的教誨,詞約義豐,深意無限,比如他說:「孔子沒有改變一個小小的魯國,但孔子卻影響了整個世界。」這位淵博精深而又嚴謹的學者大師,總是教導學生,讀書之目的意義在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姑蘇晚報》 2013.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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