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年輕人
文/Loser
一
公元287年，正是西晉太康年間。
大晉第一美男子王衍，剛剛三十歲出頭，已經官居國務院副總理，是大晉政壇冉冉升起的一顆政治明星。
長得帥，只是他眾多特質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這個被上天眷顧的男人，此刻正處於人生的快車道，國務院副總理還遠不是他的終點。
他出身琅琊王氏，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家族，在兩晉時代，位列所有門閥之首。
我們熟知的「王與司馬共天下」，說的就是這個家族。
說起琅琊王氏，最早要追溯到秦始皇一統天下的得力幹將——王翦父子。
在秦末農民起義中，王翦的孫子被項羽擊敗，後人於是遷居琅琊，經過兩漢十數代的繁衍發展，到魏晉時節，已經成為鼎鼎有名的高門大戶，門閥世家。
唐代著名詩人劉禹錫，寫過一首我們耳熟能詳的《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從詩中我們還可以感受到當年王氏家族的繁盛景象。
二
出身好，長得帥，王衍明明可以靠出身、容貌煊赫一生，他偏偏不，非要選擇一條更難的路。
我要靠才華。
這才是這個年輕人最可怕的地方，也是這個國家最害怕的地方。
王衍主修的專業是老莊，據說一開口就能傾動天下。不管是朝廷高官，還是鄉野匹夫，都對他非常欽慕，稱他「一世龍門」。
單論追捧，那種感覺大略相當於現在鹿晗公布：我戀愛了，對象是關曉彤。
王衍這個人很講究逼格，凡事都要與眾不同，而且要別出生面，關鍵是要引領潮流。
大家都談論老莊，我偏偏要弄點不一樣。
王衍長得很白，皮膚很好，也可能是化妝技術很好，整個手蔥白修長，溫潤如玉。
他就專門給自己設計了一個白玉柄的塵尾，每次跟大家聊天，談論老莊的時候，就拿著。
白皙的玉柄，白皙的手，再玉樹臨風的往那裡一站，那感覺，怪不得大家都說他有仙人之姿。
這個時候，王衍位高權重，所謂「上有所好，下必從之」，在他的引領下，整個大晉的年輕人，都以清談為榮，以實幹為恥。
凡是效仿王衍的，都能加官進爵，迅速提升；凡是反對王衍的，只能終身不遇，落寞而終。
清談之風，由是大行天下。
三
盛名之下，王衍也有煩惱。
二十多年前，他還很小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
這件事讓他名聲大噪，也讓他痛苦半生，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那一年，他跟長輩們一起去拜訪當時的名士山濤。
這個山濤是竹林七賢之一，素有知人之明。
山濤見了他之後，感慨了很久，說了這麼一句話：
「何物老嫗，生寧馨兒！」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生出了這樣風姿卓絕的兒子！
就這一句話，沒幾歲的王衍，一步就邁入了頂尖人物的行列，註定了一生的榮華。
畢竟，現在山濤正在核心崗位任職，他的認可等於就是通行令，大開方便之門。
只不過，讓王衍十分不甘的是，山濤的話並沒有就此打住，而是還有後半句：
「然誤天下蒼生者，未必非此人也。」
這句話實實在在地展現了山濤作為名士的識人功夫，因為他不僅僅是看到了王衍的一生，更重要的是看到了王衍對整個世風的負面影響：
清談誤國。
後來發生一切，都印證了山濤的評價。
四
王衍並不認可山濤的評價，但是山濤的評價卻實實在在在那裡，總有很多人相信他的話。
比如更加位高權重的羊祜。
這個人是皇親國戚，官至國務院副總理，而且是主持工作的常務副總理，後來又長期鎮守襄陽，集黨政軍權於一身，一動而天下危，深得皇帝看重。
羊祜非常看不上王衍，對他也有一句一針見血的評價：
「亂天下者，必此子也。」
這個評價比山濤還過分，王衍心裡能爽嗎？當然不能。
幸運的是，羊祜很早就死了，山濤也很快就沒了。
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認清我的真面目了。羊祜又能怎麼樣？現在我還不是已經提拔到了國務院副總理了。
王衍每次想到這些，都會不自覺的笑出來。
清談！清談！
那些讓人厭倦的俗務，還是交給出身不好的人去做吧，我只需要沒事喝點酒，聊聊天，談談玄學，就夠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做：想盡辦法，敗壞羊祜的名聲。
誰讓你當年說我是「亂天下者」呢？我不報復你，我不姓王。
五
身為國務院副總理的王衍，這一天剛起床，就感覺心驚肉跳，莫名的不安，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
去上班的路上，那種不安愈發嚴重，臉色蒼白，汗如雨下。
突然，一聲長嘯，震得他驚慌失色。
他忙掀開車簾，向大街上張望，只見洛陽街市繁華如昔，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發出長嘯的是一名胡人。
王衍很是不解，眼前這個胡人還是一個小孩兒，十三四歲的樣子，稚氣未脫，倚在門邊，正跟族人一起販賣東西。
這聲長嘯，驚天動地，隱隱有兵戈之聲，一派英雄氣象。
這怎麼可能是一個小孩兒呢？王衍搖搖頭，想不明白。
真是個可怕的年輕人。
他放下車簾，不再去理會。車駕還在街市中緩慢的前行，四周在滔天喧鬧之中，顯得十分寂靜。
很快，車內傳出來一陣聲音，打破了片刻的寂靜：
「剛才那個胡人小孩兒，嘯聲之中似有奇志，以後恐怕會禍亂天下，你們趕快去把他抓回來審問。」
車邊的衛隊迅速行動。只可惜，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那個小孩兒已經離開了，逃過了這一劫。
王衍忐忑不安的心，稍微放下了，卻又始終懸著。
難道是我多慮了？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王衍看看喧鬧的街市，這樣想到。
六
二十三年後，王衍終於知道，當年洛陽街頭的忐忑驚懼，並不是無緣無故。
當年的胡人小孩，已經成長為威風凜凜的將軍。
當年的國務院副總理，已經淪為的階下囚。
王衍悔不當初，卻又無可奈何。
那個胡人小孩顯然不知道當年發生的一切，他對王衍還十分尊重，向他虛心請教大晉為什麼會失敗。
王衍似乎看到了一線生機，他毫不避諱，開始原原本本，娓娓道來。
忽然之間，王衍的腦海之中，閃現出了當年拜見山濤和羊祜時候的情景。
「亂天下者，必此子也。」
他開始恍惚了，大晉的滅亡，難道真是怪自己嗎？
他開始胡言亂語，極力為自己辯解，說什麼大晉滅亡「計不在己」、「少無宦情，不豫世事」之類的話。
王衍心想，如果我讓這個胡人小孩當皇帝，他或許會免我一死。
我能這麼做嗎？再怎麼說，我也是一代名士，在敵人面前居然可以如此的卑微，在死亡面前竟然會如此的恐懼，在大節面前居然會如此的醜陋！
我還是名士嗎？
管他什麼名士，還是保命要緊。
王衍打定主意，高喊道：「將軍滅晉，正可順應天命，早登大位。」
良久，沒有一絲迴響。
奇怪，為什麼這個胡人沒有反應？
王衍抬頭看去，只見那個胡人，隆鼻深目虯髯，正在笑眯眯地看著他，滿眼卻都是殺機。
「君少壯登朝，名蓋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無宦情邪！破壞天下，非君而誰！」
貽誤蒼生的罪名，你還能洗掉嗎？
王衍跌倒在地，再也無話可說。
七
哦，對了，那個胡人小孩，名叫石勒。
接下來，很多篇目的主角，都會成為他的刀下之鬼。
在十六國時代，湧現出了很多英雄，石勒是其中最為傑出的一個。
如果給十六國的英雄排個名，我相信石勒能排到前兩位。
他是世界歷史上唯一一個從奴隸成長為皇帝的人。
他才是真正讓人可怕的年輕人。
後面，我們還會說到很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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