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政學事件的孔鮒藏書
孔鮒藏書：秦政之下的君子之道與「無用之學」
弘道書院2017年秋季第二次讀書會於10月10日舉行，任鋒老師帶領大家繼續閱讀《讀通鑒論》卷一「秦始皇」篇，由沈蜜領讀並作簡要譯註。
「兩端爭勝，而徒為無益之論者，辨封建者是也。」開篇王夫之表明了對郡縣制代替封建制的肯定，進而論證「天下大公」的國家統治觀。篇二延續對政治現實的思考，以「孔鮒藏書」典故鋪陳，闡發了秦政之下儒家「無用之學」的微妙意蘊。
孔鮒藏書
《史記·卷一二一·儒林列傳》有記，「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王夫之篇二以公元前213年焚書坑儒歷史事件為背景，講述以孔鮒為代表的儒生群體面對環境變遷的處世態度和思想覺醒。孔鮒其人，孔子八世孫，博通經史。焚書事件伊始，孔鮒收其家所藏《論語》、《尚書》、《孝經》等書，藏於舊宅牆壁中，遂引得魏國名士陳余相勸（「危之」）。反秦起義爆發後，孔鮒率領魯地儒生，持孔子禮器詩書雄起抗秦，最終與陳涉同死沙場。從歷史演進的視野來看，孔鮒藏書意義重大，王夫之亦將此事件作為一個重要標識，儒家聖人之心的價值追求和君子之道的思想精義亦由此得以充分展露。
孔鮒藏儒家經書於孔子故宅牆壁中，明代為紀念其功績而刻制魯壁碑。後人在鐫刻「壁」字時，特意在「土」旁加上了一點，以顯牆壁藏書的寓意。
孔鮒應對陳余之言自解，雲其所學乃「無用之學」，保全精神，廣心明智而游於亂世，表達了聖人之徒面向嚴峻政治局面積極自適的非凡智慧。船山點出，「儲天下之用，而不求用於天下」，君子之道的實質是儲存積累為天下所用的學問，但不孜孜懇求一定能為天下所用。雖有隱義，不求顯功，所謂「無用」，即是「有用」。任鋒老師指出，相比起來，《資治通鑒》原文直接闡述了「無用之學」的含義，「吾將藏之以待其求；求至，無患矣。」所謂「無用」，乃是聖人之徒保存智慧傳統，捍衛精神追求之關鍵。所謂「藏之」，暗含儲備學識以求治天下之大用的思想戰略。孔鮒所謂「無用之學」，並非莊周「欲為散木」的淡泊隨性，而持之以隱忍以待的剛健魄力。
王夫之認為，「秉道以自安，慎交以遠物」，按照客觀情勢安然處世，謹慎地對待自身和外界，便是君子的處世方式。顧家寧博士認為，郡縣制代替封建制之後激發了社會中的平等化的趨勢，但儒學在政治現實中的存在和發展實際上受到了環境的約束。聖人之徒不被亂世強服，而能夠秉持正道來保存自己，等待時機，體現了君子治世過程中更為審慎而長遠的眼光。「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易簡以消天下之險阻」，則展現了儒學處世的簡易精神。任鋒老師認為，所謂「簡易相濟」，是一種正大光明，平和中正。人心多欲，紛爭四起的亂世中，不以複雜對複雜，而是以簡易之道應對複雜的局勢，從而在進退存亡的環境之中克己圖存。可見，雖謙稱「無用」，卻蘊涵君子之道的精髓。
王夫之對君子之道的思考，乃是篇一「公義」思想的延伸。封建制被郡縣制代替，是因為郡縣制更為開放地給人展現才能的機會，因此君子之「位」與「道」的關係便極易引發。「賢而秀者，皆可以獎之以君子之位而長民」的政治允諾如果難以兌現和落實，君子之位缺乏保障，君子之道就面臨出處、進退問題。
王夫之謀篇布局看似直接明了，卻包含了深層考量。篇一王夫之講到了郡縣制下社會人才的縱向流動問題，順應了平等化的歷史發展趨勢。篇二中，王夫之深入到了制度背後的文明因素，以孔鮒為例，談到了儒家何以自立以及何以救世的思考。任鋒老師補充道，孔子之道參與到了春秋戰國時期社會平民階層上升和政治平民化的浪潮之中。孔鮒藏書的實際與象徵意義因此頗為豐富，他從血脈、道統上均是傳承和實踐儒學的典範。儒家流為法家的分支在塑造政治現實的過程中展現出了重大功效。儒法共推促進了政治系統的變革，推動郡縣制的實施、選賢與能的人才觀念的發展，可以說儒學理念和法家治術具有特定層面的共通性。
國祚在二世當如何延續是篇三論述的核心。針對郡縣君主制的政治結構，王夫之有言，「天子孤立無輔」是此類政體建國之後統治不易鞏固的重要原因。善用賢達輔臣，保障政權穩定過渡，遠離諂媚好諛之人，方能使國祚不傾。任鋒老師評論，結合全篇，在思考朝代二世統治延續時涉及到對權力結構性的思考。整體上，在王朝延續中，統治集團內沒有推動政權接替的賢臣群體會導致結構失衡，國祚便無法穩固。在二代統治延續的問題上，王夫之對於有權能且賢達的輔政大臣是極為重視的。
在儒家精神與政治現實之間高度緊張的時期，孔鮒代表的是儒學極力應對困境，立己圖存，超越常態格局謀求發展的品質。透過此篇，將儒家對於政治現實的判斷和態度，以及非凡的治世眼光提升到了更高境界。儒者治學，既可潛藏砥礪、沉著彰顯，亦可適時轉變、打破格局。經此典例，可窺見儒學自我調適、謀求長遠發展的歷史智慧，使人撫卷沉思。
（胡云 整理）
※任鋒：孔子歸來
※干春松：如何理解「現代新儒學」思潮
※《易傳·繫辭》研讀（8）
※《周易·繫辭》研讀（5）
※《易傳·繫辭》研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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