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僅一家公司產毒蛇血清 被咬者常遇無葯可醫

17天，湘雅醫院收治了43例被毒蛇咬傷的患者。這是該院5月份以來的統計數據。現在，已是毒蛇頻繁出沒的季節。

而另一個並不樂觀的數據是，抗蛇毒血清的湖南唯一代理商目前僅存有抗蝮蛇毒血清38支、抗五步蛇毒血清73支、抗銀環蛇毒血清26支，抗眼鏡蛇毒血清無貨。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被毒蛇咬傷的周志明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大考：歷經4家醫院尋找血清無果，18個小時後，才在湘潭一位養蛇人手中買到血清，撿回一命。但因為耽誤了最佳救治時間，周的右手已經完全潰爛。

周志明的遭遇並非個案，此類報道亦屢見媒體。不可忽視的是，幾乎每一次尋找血清之旅，都會演變成與死神賽跑的生命接力。

血清為何難尋？誰卡住了蛇毒患者的命門？本報記者歷時一周，從流通、採購到生產，一路調查發現，全國僅有一家抗蛇毒血清生產企業，利潤低、流通不暢，是血清短缺的重要原因。

瀟湘晨報記者 龔柏威 湘潭 長沙報道

A

與死神賽跑

4月25日，58歲的寧鄉縣東湖塘鎮村民周志明在田間拋秧。農耕季節到了，毒蛇頻繁出沒。周並不怕蛇，他懂一點草藥，也數次為村民治療蛇傷。

上午11時30分，在田埂處，周志明被一條黑蛇咬中右手手背，從蛇身及花紋判斷，「這是一條眼鏡蛇。」

周志明明白，治療蛇毒的關鍵是對「蛇」下藥——被哪種毒蛇咬傷，就用哪種抗蛇毒血清，療效最佳。

在寧鄉縣城打工的小兒子周先浩得知父親被蛇咬傷後，趕緊去縣人民醫院為父親挂號，同時，讓父親租車趕往縣城。

在挂號之後，周先浩卻被告知醫院沒有血清，醫生建議他趕緊送病人去長沙，「看大城市的醫院有沒有」。

周志明在家先找了點草藥，敷在傷口，但這次咬傷他的蛇非比尋常，草藥無法阻擋蛇毒的擴散。中午1時，周志明與兒子在縣城會合，他的右手手背已經發黑，關節處至手掌明顯腫脹。

趕到長沙市河西某大醫院時，已是下午2時，周志明傷口的黑色步步擴張。進醫院之前，周先浩鬆了口氣，「這麼大的醫院應該會有血清吧！」

但接下來醫院的答覆，讓周先浩一下子「慌了手腳」——導診台的護士告訴他，這家醫院也沒有血清，估計位於河東定王台的一家醫院有。

周先浩不敢大意，一邊將父親往該醫院送，一邊發動十幾位長沙的親友，或打電話，或親自趕往周邊醫院詢問，看哪裡有血清。

他們趕赴的第3家醫院，還是沒有血清，一家人不敢停留，又火速去了湘雅醫院。此時已是下午4時許，周志明傷口的黑色已擴散至半個手背。

湘雅醫院急診科立即為周志明做了傷口處理。但救命的血清在此依然無貨，更讓人揪心的是，先前出動的10餘個分頭聯絡醫院的親友無一例外地反饋：沒有血清。

滿以為這是一個不難解決的問題，沒想到變成了一場與死神賽跑的生命接力。

周先浩滿世界打聽，最終在湘潭石潭鎮養蛇人譚錫賢手中用400元購買到了一支抗蝮蛇血清。當血清注入周志明體內時，已是次日凌晨6時許。

周志明撿回了一條命，但因為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且使用的血清並不是抗眼鏡蛇毒血清，他的蛇傷還需繼續治療。10餘天后，周的手背已完全潰爛，深見白骨。按照譚錫賢多年治療蛇傷的臨床經驗，周志明需要8個月左右時間才能治癒。

B

血清難尋

周志明的遭遇並非個案。此類報道亦屢次見諸媒體。

2010年10月20日，株洲市炎陵縣中林鄉村民鄒桂祥務農時，被一條五步蛇咬到左手虎口。縣醫院沒有血清，轉院仍沒有，直到第二天，岳陽平江一位好心人看到電視報道後，連夜狂奔160公里送來救命血清。

2010年10月7日，株洲醴陵一名7歲小男孩被蝮蛇咬傷，省內遍尋血清不著後，小男孩的叔叔在北京304醫院找到血清，空運抵湘，也等到了第二天，才注射至病人體內。

通過媒體、網路的幫助，這些被毒蛇咬傷的病人大多數及時獲得了救助，而部分人卻因耽誤了救治時間，被奪去生命。

2010年9月14日，湘潭縣人彭定國的妻子被蛇咬傷。彭家人立刻將她送往湘潭某醫院救治。醫院沒有血清，彭家人四處尋找，最終在北京找到了血清，但此時彭妻已過血清72小時內使用的黃金時期。

彭妻在醫院救治半個月，接受了包括透析、血液化療在內的各種救治後，最終不治而亡，彭家卻為此付出了10萬餘元的醫療費用。

「如果注射血清及時，彭妻可在千餘元左右的代價內救回一條命。」養蛇人譚錫賢不無惋惜。譚養蛇已逾30年，曾經10次被各種毒蛇咬傷。

「久病成良醫」，數十年下來，譚錫賢積累的臨床經驗，讓他深知血清難尋，「葯到用時方恨少」，因此，他每年都會通過各種途徑購買一些血清，儲存在自己家的冰箱里。

譚購買的血清除自用之外，也會適當救濟蛇毒病人，每支血清的價格約400元。按照他的估算，一般的蛇毒病人1支血清就夠，情況嚴重一點的需用2到3支，再配備一定量的抗生素藥品或者中藥，一個蛇毒病人如果及時得到救治，費用很少超過2000元。

有專家表示，被蛇咬傷後如果使用血清治療，95%的病人可以存活；如果沒有血清，病人只能進行透析治療，不僅治療費用上萬，而且有近1/3的患者可能不治身亡。

C

不賺錢的生意

血清為何難尋？5月13日，記者走訪了長沙的5家醫院，得到的答案均是醫院「沒有血清」。

沿醫院終端上溯而查，記者得到了湖南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註冊處工作人員的答覆：湖南沒有一家抗蛇毒血清的生產企業。

該工作人員介紹，抗蛇毒血清屬於生物製品，國家對生產廠家有相當嚴格的規定，對企業的軟、硬體要求非常之高，此藥品的生產報批需上報至國家食品藥品監督局。

不僅在湖南，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抗蛇毒血清全國也只有一家生產企業。據湖南省藥品集中招標採購管理辦公室主任唐凌介紹，他所知道的抗蛇毒血清生產企業，有批文的只有上海賽倫生物製品有限公司。

賽倫公司的官方網站顯示，該公司一共生產4種抗蛇毒血清（抗蝮蛇毒、抗五步蛇毒、抗銀環蛇毒、抗眼鏡蛇毒）。

為何全國目前只有賽倫一家抗蛇毒血清生產企業？賽倫公司營銷副總監陸新村估計，除了嚴格的批文規定之外，其他廠商可能「考慮了生產流程和成本原因」。

陸新村說，生產一支血清最快也要9個月左右的時間，生產的流程是將蛇毒注射到馬匹上，定期反覆注射，待馬對蛇毒有了免疫力，再把馬血抽出來，提取抗蛇毒血清。去年，賽倫公司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眼鏡蛇毒源，以致抗眼鏡蛇血清現在連「廠家都已斷檔」。

「一匹馬到底能生產多少血清會因個體原因而有差異。」陸新村說，可以肯定的是生產抗蛇毒血清「基本沒有利潤」。陸新村指出其中的一項成本，公司生產血清12年來，一匹馬的價格已由2000元漲到了1萬元左右。

按照當年國家相關部門給抗蛇毒血清划出的價格，以抗蝮蛇毒血清為例，最高零售價為287元。他們發給一級代理商的價格為239.52元。

賽倫公司去年生產血清總量約為6萬支，公司在全力保證生產之後，仍然只能「基本滿足全國的需求」。

D

流通滯阻

只有一家生產企業，且生產工藝複雜、漫長，血清在進入流通環節後，並非「物以稀為貴」。

5月13日，抗蛇毒血清湖南唯一代理商湖南達嘉維康葯業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去了上海賽倫公司，要和對方達成協議，以保證抗蛇毒血清的供貨量。

目前，達嘉維康的存儲量為抗蝮蛇毒血清38支、抗五步蛇血清73支、抗銀環蛇毒血清26支，而抗眼鏡蛇毒血清無貨。

「血清成本高、利潤低。」達嘉維康總經理毛仲興說，血清這類急救藥品利潤倒掛，多數醫藥經營企業不願意經營，此外，血清的儲存和配送對設備的要求非常高，配送需要專業的冷藏箱。

毛仲興說，今年5月1日，懷化市人民醫院需要5支抗蝮蛇毒血清急救病人，達嘉維康派了兩名工作人員連夜趕去，算上路費、油費還有差旅費，他們共花去1000多元。「我們給醫院的價格只能是269元，每支血清的毛利為30元，且不含稅，」毛仲興說，公司售給醫院的價格必須遵守國家制定的價格體系，不能擅自上調。達嘉維康經營血清3年，每一年，此類藥品的虧損在10萬元左右。

醫藥公司的配送成本高昂，另一個原因是醫院缺乏存儲設備。5月13日，某大醫院藥劑科主任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解釋，血清「平常用量少，保質時間短」 ，最關鍵的原因是，醫院按規定只能採購進入湖南省藥品集中招標採購中標目錄的藥品，當蛇毒病人來醫院求治時，他們只能建議患者轉院，或者自己尋找血清。

為何抗蛇毒血清沒有進入中標目錄？唐凌解釋，省藥品集中招標採購管理辦公室曾經與賽倫公司聯繫招標事宜，賽倫卻要求在採購抗蛇毒血清的同時，必須每支搭售30支抗破傷風病毒血清。但這一要求不符合湖南藥品集中招標採購的規定，因此，湖南的中標藥品目錄中沒有其生產的抗蛇毒血清。

E

短缺隱患

醫院沒有血清，蛇毒病人屢次投醫無門。在譚錫賢看來，這裡面還會暗藏一些新的隱患。

譚所擔心的是，醫院沒有血清，而患者又要急需，在生命危險的脅迫下，如果某些單位或者個人趁機漫天要價，病人及其家屬根本就沒有「砍價的籌碼」。

隱患還存在於運輸和使用的過程。譚購買的血清，包裝上標註保質期為3年，保存條件為2-8℃。譚錫賢說，血清的保存條件苛刻，如果動輒要從千里之外調來救命，藥品的質量會不會因此而發生變化？

記者獲知，血清短缺現象已引起有關部門關注。5月4日，達嘉維康向我省葯監、衛生、發改委等13個廳局級單位遞交了關於成立「急救藥品配送服務中心的報告」。該報告建議設立24小時值班熱線，可24小時調度和配送包括血清在內的急救藥品，確保及時、有效、不計成本地配送到位。目前，該配送中心已進入試運行。

唐凌透露，對於急救藥品，湖南已經建立儲備制度，並指定湖南達嘉維康醫藥公司儲備抗蛇毒血清。他同時認為，對於抗蛇毒血清等急救藥品的生產，應該多點布局，而不是獨家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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