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瓦成築——核桃的記憶

山裡的朋友來看我，順便給我帶來一些核桃，說核桃是好東西，男人吃了補腦子，女人吃了滋潤皮膚。我倒沒有先想到吃，自以為腦子還好，皮膚也屬於男人那種正常的粗糙。儘管如此，我還是要謝謝朋友的。民間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嘛，叫做「千里送鵝毛，禮輕情誼重」，況且這還不是鵝毛，而是核桃呢。

核桃個個肥碩，表層那清晰的紋路，象徵一種記憶，不時牽動我心。於是，在與朋友握別之後，我忙從中挑了幾顆大個兒的有姿色的，打算送給一位令我尊敬的老人。

老人七十有幾，滿肚子的故事。我有幾篇小說的素材，就是從他口中得來的。人到了這份歲數，一般都沒什麼食慾了，送去核桃，是想讓他閑來握在手裡揉搓，藉以舒筋活血，益壽延年。

進得屋來，老人正伏案練習書法。見是我，便收了筆墨，一臉慈祥地與我交談起來。我將帶來的核桃遞上，他順手湊成一對握在手中，「格格」作響。他說：「這年輕後生想得可真是周到啊。」

面對老人的愜意，我有一種還願的滿足。

那已經是逝去的時光了。小時候，記得我奶奶常將一對烏黑油亮的核桃握在手中，「格格」作響地把玩，一派怡然。日久了，那油亮的一對，於我真真構成了一種誘感。那一年，我不足七歲，嘴饞，加之年幼不更事，竟在一個不被人們注意的日子裡，偷偷地將那核桃砸開，把那發黑了的核桃仁放到嘴裡，結果只嚼了一口，便又全都吐了出來，那味道簡直苦澀得要命。原來那核桃屬於上個世紀的物什，是由祖宗傳下來而被奶奶奉為聖物的。面對那一堆粉碎，復原已不可能。我後悔，像那苦澀，永遠銘記在心。

這事也就是我干，若擱別人，絕不會輕饒。奶奶疼我。我知道。那時候我就想，等長大了，一定選兩顆上乘的核桃送給奶奶，讓奶奶握在手中，「格格」作響地繼續著她的把玩，直到永遠。後來，奶奶去世了。我也漸漸長成一條漢子，方知那年代久遠的物什，對於奶奶來說，已全然超出核桃本身的意義。作為上一代人的傳物，它是無可取代的往昔念想，是多采豐富的情感寄託。即使我有能力再造一對，也只像此番還願，獲得的只是心靈上的一種補償。

一個家庭如此，一個民族呢？

某一個時日，我再次到老人家中拜訪，發現他手中的核桃竟烏黑油亮，看上去已有一個世紀的光景。我詫異：這難道就是我上次拿去的核桃？

說話喝茶聊天。老人手裡的轉動一刻未停。他見我一個勁兒地瞅著那核桃發怔，便說：「你走之後，我刻意作了一番加工，成為現在這樣。」接著，老人慢條斯理地將他那套工藝如實道來，他說：「先將核桃在醬油中浸泡數日，待風乾後，再塗以桐油，便呈現凝重之色彩……」

原本一個世紀才能達到的那種效果，竟能人為地被濃縮。這是我原先沒有想到的。此時，面對那烏黑油亮的一對，就像我平日在所謂的古玩市場看到的那些假古董一樣，從中再也看不出什麼凝重來了。但我想，透過核桃的表層，那裡面的仁兒一定很清香、很清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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