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注《廿四史·史記·殷本紀》0.0.1
廿四史·史記·殷本紀
原作：司馬遷
註解：豬
殷契，母曰簡狄，有娀（音「松」）氏之女，為帝嚳（音「酷」）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黑色的鳥，啥鳥呢？《楚辭·離騷》王逸註：「玄鳥，燕也。」，張衡《思玄賦》（李善注）則認為「玄鳥，謂鶴也」。《竹書紀年·殷商成湯》：「初，高辛氏之世，妃曰簡狄，以春分玄鳥至之日，從帝祀郊禖，與其妹浴於玄丘之上。有玄鳥銜卵而墜之，五色甚好。二人競取，覆之以二筐。簡狄先得而吞之，遂孕。胸剖而生契。長為堯司徒，成功於民，受封商。」《呂氏春秋·季夏紀》：「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台，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謚隘。二女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終，曰『燕燕往飛』，實始作為北音。」）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這娃來得不清不楚的）。契長而佐禹治水有功（副國級領導幹部）。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親，五品不訓，汝為司徒（堯時舜為司徒。舜時契為司徒，這是備選接班人的感覺，之前說過，這是民政部、組織部、教育部部長，貂蟬她乾爹王允，楊素、李世民、郭子儀。現在感覺，應該還有個中央黨校校長的意思）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寬。」封於商，賜姓子氏（姓「子」，感覺怪怪的）。契興於唐、虞、大禹之際，功業著於百姓，百姓以平。
契卒，子昭明立。昭明卒，子相土立。相土卒，子昌若立。昌若卒，子曹圉立。曹圉卒，子冥立。冥卒，子振立。振卒，子微立。微卒，子報丁立。報丁卒，子報乙立。報乙卒，子報丙立。報丙卒，子主壬立。主壬卒，子主癸立。主癸卒，子天乙立，是為成湯。
成湯，自契至湯八遷（八次遷都）。湯始居亳（河南商丘），從先王居（跟隨先王居住，先王是帝嚳，因為帝嚳是出生在河南省商丘市睢陽區高辛鎮），作帝誥（寫了篇叫《帝誥》的悼詞燒給帝嚳讓他知道，相當於古代版的「有事燒紙」）。
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伐之。
葛伯這事必須要說下，這位葛伯是伯益的後代，伯益是女脩的孫子，女脩是顓頊的孫女。
而商湯的祖宗是契，契的祖宗是嚳，嚳是玄囂的後代。
所以商滅葛伯，再滅夏，都可以看作是顓頊玄囂兩族幾百年宮斗的一部分。
葛伯這一房被滅了嗎？《史記》並沒說清楚。
接下來的《秦本紀》里寫的是女脩的後代有一支為商湯服務（駕車養馬），最後終於成為秦國的始祖。所以，有可能是有一部分人被打服了，歸順了。
葛國的葛城遺址在今河南寧陵葛伯屯。
葛伯的爹是伯益，伯益的身份是非常特殊的。
之前禹當水利部長的時候，伯益就是主要助手，相當於禹辦主任。
禹去世的時候是把政權給伯益的，伯益沒接，這才給了禹的兒子啟。
商湯選他們動手，其實就是在動夏朝的立國之本。
動手的理由，就兩個字「不祀」，意思就是不祭祀祖先。
這個理由最常見於皇族內鬥。
歷朝歷代的銷王薅爵多半都是打著這個旗號搞的。
湯曰：「予有言：人視水見形，視民知治不。」
伊尹曰：「明哉！言能聽，道乃進。君國子民，為善者皆在王官。勉哉，勉哉！」
湯曰：「汝不能敬命，予大罰殛之，無有攸赦。」
作湯征。
大白話版翻譯就是——
商湯說：我曾經說過，人看看水就知道自己長啥樣，看看老百姓就知道國家治理得咋樣。
伊尹說：英明啊（明哉）！加油啊（勉哉）！
商湯說：葛伯不能順從天命，我就要代替老天揍死他們！
商湯這話，我是不服的。什麼叫「我曾經說過」云云，看到這句，立馬路轉黑。
伊尹整個就是一馬屁精存在感。其實就是拍手誇商湯說得好，說得妙，說得呱呱叫！
商湯說葛伯不能順從天命，就要揍，啥叫天命，還不就是他的命令。
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奸湯而無由，乃為有莘氏媵臣，負鼎俎，以滋味說湯，致於王道。或曰，伊尹處士，湯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後肯往從湯，言素王及九主之事。湯舉任以國政。伊尹去湯適夏。既丑有夏，復歸於亳。入自北門，遇女鳩、女房，作女鳩女房。
司馬遷對伊尹估計也沒啥好感。
說他想去見商湯，沒找到理由，就去給有莘氏做陪嫁的男僕（媵臣），然後背著吃飯的傢伙（鼎俎），借著說飯菜來跟湯聊天。
又說：也有人說是商湯去找了他五次，他才出來做官。
接下來，說商湯用了他之後，這哥們又跑去夏朝，看到夏桀的殘暴無道，又回來了。回來的時候，遇到商的兩個高官女鳩和女房，就寫了篇文章《女鳩、女房》來說回來的心情。
這裡包含了四個小故事。這四個小故事出現的次序非常微妙。
一般人都會以第一印象為首要印象，所以，司馬遷之所以先寫伊尹的第一個故事是想見商湯，也就是為了強化這個觀念。
而且此處很罕見地用「奸（念「干」，請求，這裡指求見。）」字來形容。也是為了強化伊尹其實想當官的主動性。
接下來再補一句所謂之商湯五次去找他的故事。
剛說完五次去找他，司馬怕大家看不懂，趕緊補一句：這哥們不管怎麼當的官，他中途還跑去夏朝一次，又回來了。
回來的原因是什麼呢？伊尹自己說是看到了夏的醜惡，其實呢？也不知道是怎麼就在夏朝呆不下去了。
而且回來的時候，還寫什麼心情，寫給誰看，肯定是商湯啊。
句句透著一股子伊尹是個勢利小人的嘴臉。
湯出，見野張網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網。」湯曰：「嘻，盡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網。」諸侯聞之，曰：「湯德至矣，及禽獸。」
接下來說商湯出去抓鳥，明明架了四面網，非要撤走三面，留著一面，說「想死的就進來」。
然後周圍的大臣們都誇：道德楷模！
看著就能想像到當時的商湯其實蠻ZUO的。
按這個邏輯推演下去，商湯和夏桀其實差不多本質。
但實際表現出來是不同的，一邊是偽君子，一邊是真小人。
大部分人接觸不到偽君子真實的一面，只會被宣傳誘導，認為他至少講道德。
而真小人是實實在在的惡，大家耳聞目睹。
這樣，就會導致絕大部分的社會組成倒向偽君子這邊。
接下來，自然就可以用這種形而上的道德來呼籲和發動民眾，去推翻實際利益上的敵人。
當是時，夏桀為虐政淫荒，而諸侯昆吾氏為亂。湯乃興師率諸侯，伊尹從湯，湯自把鉞以伐昆吾，遂伐桀。
這裡說到的鬥爭的技巧。夏桀的時候，昆吾氏先造反了。
商湯就帶著大家先去把昆吾氏滅了，再然後，又討伐夏桀。
昆吾氏的來歷是這樣的：
顓頊的後裔吳回，吳回生陸終，陸終的長子是昆吾，居住在昆吾（今山西安邑）。
也就是商湯先滅葛伯，再滅昆吾，其實全都是顓頊這邊的班底。
湯曰：「格女眾庶，來，女悉聽朕言。匪台小子敢行舉亂，有夏多罪，予維聞女眾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女有眾，女曰『我君不恤我眾，舍我嗇事而割政』。女其曰『有罪，其柰何』？夏王率止眾力，率奪夏國。有眾率怠不和，曰『是日何時喪？予與女皆亡』！夏德若茲，今朕必往。爾尚及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理女。女毋不信，朕不食言。女不從誓言，予則帑僇女，無有攸赦。」以告令師，作湯誓。
商湯正式反抗夏朝的時候，出師的理由是——
不是我個人敢於興兵作亂，是因為夏桀犯下了很多的罪行。
我雖然也聽到你們說了一些抱怨的話，可是夏桀有罪啊，我畏懼上天，不敢不去征伐。
如今夏桀犯下了那麼多的罪行，是上天命令我去懲罰他的。
（先打消親夏派的勸說，減少恐夏派的擔憂）
現在你們眾人說：『我們的國君不體恤我們，拋開我們的農事不管，卻要去征伐打仗。』
你們或許還會問：『夏桀有罪，他的罪行究竟怎麼樣？』
（設問）
夏桀君臣大徭役，耗盡了夏國的民力；又重加盤剝，掠光了夏國的資財。
（自答：夏朝君臣太壞了，佔據道德高度）
夏國的民眾都在怠工，不與他合作。他們說『這個太陽什麼時候消滅，我寧願和你一起滅亡』！
（再答：我們是解放軍，老百姓都是支持我們的）
夏王的德行已經到這種地步，現在我一定要去討伐他！
（三答：這是我們解放夏朝人民的崇高使命）
希望你們和我一起來奉行上天降下的懲罰，我會重重地獎賞你們。
你們不要懷疑，我絕不會說話不算數。
如果你們違抗我的誓言，我就要懲罰你們，概不寬赦！
（提出獎懲分明的原則）
於是湯曰「吾甚武（我很勇武）」，號曰武王（後來滅商朝的那位是周武王，因果循環）。
桀敗於有娀之虛（帝嚳之妃有娀氏女簡狄生商的祖先契，也就是在老祖宗的娘家被打敗，山西運城那塊兒）。
前面說到商湯是先滅葛伯，再滅昆吾。
昆吾最開始發家是山西安邑。安邑曾經是夏的首都。
後來昆吾搬遷到河北的濮陽縣,最後遷於河南許昌一帶。
而夏朝的都城也是不斷變動的，到夏桀的時候，都城在河南洛陽。
那麼可以看到商湯的出兵路線，大致如下。
商湯先借口懲罰葛伯，向西進軍。
然後以討逆的名義，殺向昆吾，越來越靠近夏桀的都城洛陽。
隨後，很可能在（和夏朝軍隊一起完成）圍攻昆吾的戰役後，扭頭殺向夏軍。
這樣一來，他前面那篇關於出兵的《湯誓》，就非常像戰場前的鼓動宣言了。
因為我仔細琢磨，覺得這篇文字對於夏朝士兵也具有極強的煽動力。
隨後商朝軍隊很大可能是尾隨追殺夏朝部隊，以至於夏桀在洛陽並沒有組織起有效的反撲。
一直追到有娀之虛（山西運城），這件事也值得推敲。
雖然司馬遷說這是有娀氏所在，但實際上，看地圖就可以知道：
山西安邑是運城市下面的一個縣。
這裡是禹時代的都城，其實屬於夏朝最早的革命根據地。
夏桀這是在往老家跑。並且最終只能在這裡負隅頑抗。
因為此處被攻破的話，他再也沒地方去了。
更悲劇的宿命是：
按照商朝的進軍路線來看，他們的進攻路線，恰恰都是當年夏禹開九道開出來的。
砥柱、析城至於王屋；
熊耳、外方、桐柏至於負尾；
原本的黃河和山脈，交通並不方便，而現在成為商朝軍隊高歌猛進的坦途……
桀餎於鳴條（今山西省運城安邑夏縣之西），夏師敗績。湯遂伐三颭（音「宗」，三朡，今山西沁水縣鄭庄鎮南郎村，這個屬國大致相當於夏朝禁衛軍所在軍分區，三朡國全軍為了掩護夏桀逃走，死戰不退，國君也壯烈殉國，還是蠻讓人震撼的），俘厥寶玉（搶財寶），義伯、仲伯作典寶（義伯、仲伯二臣寫下了《典寶》，是這是國家的固定財寶，這人確實蠻作的，搶了還要說我是有道理的）。
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
商湯滅夏之後，想換掉夏的社神。
《國語·魯語上》：「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
可是社神是遠古共公氏之子句龍，能平水土，還沒有誰比得上他，所以沒有換成，於是寫下《夏社》，說明夏社不可換的道理。
伊尹報。於是諸侯畢服，湯乃踐天子位，平定海內。
伊尹對全黨全國全軍宣傳通報了這次戰爭的結果。於是諸侯都臣服了。商湯當上了一把手，搞定全國局勢。
怎麼看都覺得真實情況更像是一次藉機出兵之後，突然爆發的軍事武裝政變。不像原本概念中的連續多年的大規模內戰。此處可以寫很多分析，略過。
湯歸至於泰卷陶（《史記》的「泰卷」就是《書序》的「大坰」，漢代流傳的古註解以「泰卷」或「大坰」在陶，《說文》：「陶，再成丘也，在濟陰。……《夏書》曰：『東至於陶丘。』陶丘有堯城，堯嘗所居，故堯號陶唐氏。」也就是定陶，後人抄校《史記》時在「卷」旁註「陶」字，後來混入了正文。——《上博二《容成氏》「南藻氏」相關問題考論》》），中紵（音「毀」）作誥。既絀（廢棄）夏命，還亳（商朝首都，在河南商丘），作湯誥（《告全黨全國各族人民書》）：
「維三月，王自至於東郊。告諸侯群後：『毋不有功於民（不能不為民眾謀立功業），勤力乃事（要努力辦好你們的事情）。予乃大罰殛女（否則，我就對你們嚴加懲辦），毋予怨（那時可不要怪罪我）。』曰：『古禹、皋陶久勞於外，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東為江（在東邊治理了長江），北為濟（北面治理了濟河），西為河（西面治理了黃河），南為淮（南面治理了淮河），四瀆（四條河）已修，萬民乃有居。后稷降播（教導民眾播種五穀），農殖百穀（民眾才知道種植各種莊稼）。三公（古禹、皋陶、后稷）咸有功於民，故後有立（所以才能後代建國立業，這裡面為了把自己的祖宗后稷扶起來當神位，拚命強調治理河道的事情，你當初滅葛伯的時候，可是覺得他就該死的啊）。昔蚩尤與其大夫作亂百姓，帝乃弗予，有狀。先王言不可不勉。』曰：『不道（有誰干出違背道義的事），毋之在國（不允許他回國再當諸侯），女毋我怨（那時你們也不要怨恨我，這一大段都是繼續給自己滅夏找道德存在感）。』」以令（以此警告）諸侯。
伊尹作咸有一德，咎單作明居。
伊尹作了《咸有一德》，咎單作了《明居》。《咸有一德》說的是君臣都應該有純一的品德；《明居》講的是民眾應該遵守的法則。
湯乃改正朔，易服色，上白，朝會以晝。
商湯修改曆法，把夏曆的寅月為歲首改為丑月為歲首，又改變了器物服飾的顏色，崇尚白色，在白天舉行朝會。
這哥們是有多恨夏朝啊。恨不得把一切夏朝的象徵都抹去。
說老實話，我這次仔細讀完，對商湯的印象很不好。以前看封神榜什麼的，包括傳統印象里，都覺得堯舜禹湯這都不算壞，但這次看完，真心覺得商湯挺偽君子的。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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