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一下上周的生產過程
生孩子之前，我想像過好多次自己會在什麼樣的情景下產生徵兆，會不會哪天上著課就要生了？先破水還是先陣痛？
9月13日配偶要在公司做演講，9月15日晚上配偶才能結束工作來到我的城市，而預產期是9月18日，所以之前我一直跟王小貓說希望他9月15日之後再出來。王小貓特別給面子，穩如泰山地在肚子里等到了配偶的到來。周二9月19日，我白天讀完了教授布置的閱讀，然而一想這小說有100多個小章節，還要寫情節總結，我就有點犯懶，於是摸著肚子跟王小貓說：「你再不出來我明天晚上可又要上課了，我這次不想寫作業了哎，你能不能今晚出來？」
多說一下生孩子之前看的這本小說，叫The Changeling。有點現實魔幻主義的意味，糅合了很多童話在故事裡，剛開始我以為是個小清新的故事，結果後面越來越暗黑。裡面有段情節是女主角在外面陣痛了，回家打不到車要坐火車，好不容易在火車上要到站了，火車站斷電了，出不去車廂！於是她就在老公和幾名乘客的幫助下在車廂生了孩子。當時看到作者寫女主角感受到一陣陣越來越強烈的疼痛，她開始深呼吸，集中精力在痛感上，看得我直疼。後面情節還涉及殺嬰、挖墳等重口味情節，我給教授後來寫郵件說：「生孩子之前看這本小說真是又愉悅又蛋疼…」
到了晚上，我已經放棄了希望，開始寫欠老闆的兩封review。將近晚上十點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後腰有點來月經時的酸痛，我以為是要拉肚子，就跑去廁所了。結果這種酸痛斷斷續續沒有停止，漸漸加強，我開始警惕，用手機軟體記錄疼痛的持續時間和間隔時間。觀察了半小時後，我基本確定這就是陣痛，給醫院打了電話。接待員簡單問了我的情況，說會讓值班護士給我回電話。我於是給教授寫郵件請假，讓配偶去洗澡，我先打包行李。去醫院的行李包我一個月前已經打包得差不多了（具體裝哪些東西可搜索hospital bag），有一些東西，如洗面奶、噴霧、拖鞋我沒有多餘的，就寫了一張便簽紙貼在書桌上。便簽紙上是我寫好的生孩子準備流程，第一步是給醫院打電話（描述是否破水、陣痛情況、離醫院距離），第二步是還有哪些東西需要打包進行李箱，第三步是給配偶打電話（因為當時擔心他還沒能結束工作，要開長途趕過來）。我覺得生孩子的準備工作其實跟做任何一項任務一樣，好的工作習慣能避免很多手忙腳亂的情況，寫便簽也是為了怕緊張或事發突然而忘事。同時，我也提前給了一份配偶我的生產計劃，可以到時候在我精力顧不上時和醫生溝通：打無痛；有嚴重撕裂可能時進行側切；如遇大出血接受摘除子宮。
配偶洗完澡我就趕緊去沖了澡，換好衣服，結果護士（過了20多分鐘）居然還沒給我回電話。我又打了一個，五分鐘後終於護士回了電話，說我可以先來醫院。我和配偶叫上姑姑，開車出發了。坐進車裡，我開心地說：「不用寫作業啦！」與此同時，陣痛在加強，可能就像普通月經腰酸痛的2倍加強版吧，約為5分鐘一次，每次持續1分鐘，我不再多說話，在每次疼痛的時候深呼吸，放鬆肌肉。
到了醫院已經快十二點，保安問我們來幹啥，配偶說來生孩子。保安問我，親愛的，你要坐輪椅嗎？我說還不到時候呢，謝啦。來到醫院二層，詢問情況後進行登記，接待員給我手上綁了標籤，給配偶和姑姑辦了准入證。又過了十分鐘左右，護士叫了我的名字，我們進了待產室。護士問，從1-10，你的疼痛大概幾分？我想了想，覺得現在的疼痛挺疼的，但還屬於可以忍耐的，於是老實回答：「3。」配偶和姑姑坐在我身邊，我躺在床上脫掉衣服，穿好醫院的衣服（類似一個圍裙），在肚皮綁上胎心監控帶，等著我的助產士檢查。這時陣痛間歇更短更疼了，我一直在床上難以控制地發抖，護士說這是激素到達巔峰的正常體現。每次陣痛來的時候後腰都很疼，我一邊深呼吸，一邊讓配偶在每次疼的時候用力用掌心壓住腰椎。等了十多分鐘，助產士S來檢查我的開指情況（我感覺內檢比陣痛疼多了），告訴我：「你開了五指。」
這個時候我差點垂死病中驚坐起，這跟說好的劇本不一樣啊？我想像的場景是剛開了一指馬上裝作疼得不行，讓醫生給我打無痛，怎麼這就開五指了啊？我之前知道自己算是比較耐疼的，但這也太意外了。我很著急地問：「可以給我上無痛了嗎？」S說，可以，你稍等下，我們把你移進產房，你會更舒服一些。接著護士們就把我的床一路推進了寬敞的產房，對面居然還有電視，沒開聲音。
等無痛的時候我開始覺得煎熬了，每次會疼得悶哼出來。沒有哭喊，一方面是我覺得還能扛住，沒到哭的地步，一方面也是知道開指只是第一產程，開十指後真正生產才是費體力的環節，這個時候要避免任何形式的浪費體力。一個護士來給我打IV（手背靜脈輸液），在我左手手背和手臂扎了兩針都沒找准血管，說我血管太細太彎了，又叫了一個更有經驗的護士來打。新來的護士在我手腕右側扎了針管貼上，後來這個針頭在我手腕放了一天，動手腕就扎到，感覺比打無痛疼多了。不過這個時候我也沒精力吐槽了，專註應對陣痛。大概開到六指七指，我才打上無痛。護士還讓我看知情書，要我簽字，我簡直要瘋了，掃了一眼趕緊簽字讓她上無痛。腰椎打針沒有感覺，麻醉師扎完針用一大塊膠條把葯管貼在背上，給我一個按鈕，疼得時候按一下可以加藥。大概打完二十多分鐘才起藥效，然後我的下半身就慢慢沒有感覺了。配偶把按鈕拉到我手邊說：「你看，你就等這裡變綠了，就可以按了。」我笑出來了，突然想起來「要想生活過得去，就得頭上帶點綠。」配偶有點無語，說，這時候你還能get到笑點？？
後面繼續開指還是會有隱隱痛感，為了防止打葯過量，按鈕上的燈只有亮的時候我才能按出葯來，以至於有幾次有些疼，我抓過按鈕一看，媽的燈還是沒亮，我對著按鈕說，騙子！不過整體而言這時的痛感已經很少了。
我叫了幾次助產士來檢查開指情況，護士說，你得感覺特別特別想拉屎了才是差不多要生了。這個時候有沒有尿我也感覺不出來，每隔兩小時叫護士幫我放水。我知道自己打完葯應該睡覺恢復體力，但是全身肌肉控制不住地抖，不太睡得著，配偶和姑姑倒是太困了睡著了幾次。我等了好久，有幾次都覺得是開指開到了，但他們可能不信我開指能那麼快，早上七八點我詢問的時候，助產士也交接完早班了，終於來檢查我了，說我開十指了，可以準備生了。
助產士L叫護士和配備幫我擺好腿。我伸手摸到了一條橡膠觸感的東西，捏了兩把問道：「…這是我的腿嗎？」助產士L笑了出來說：「對，這是你的腿，打完無痛就是這個感覺。」我說：「我好像長了兩條假腿…」護士和助產士都笑了。
L說，現在我們開始試著用力推，就像是拉屎時候用力的方法。我說這事兒我熟練！試了幾次，每次陣痛的時候（這個時候還是有點感覺），我就說我陣痛了，然後護士、助產士和配偶就彎起我的腿，我做深呼吸用力推三次。助產士和護士一直鼓勵我：「你做得很好，加油！再來一次！」有幾次我吸到第三次氣就一張嘴漏氣了，然後我們就都笑出來。助產士問，你想要鏡子對著看使勁嗎？我說我高度近視，啥都看不見啊。助產士說，你可以戴眼鏡。我說算了吧，我不看。
推了三四十分鐘的時候，我開始疲憊了，也開始覺得這種疼是無痛也蓋不住的（無法想像沒打無痛的孕婦怎麼忍下來），嬰兒施加的壓力越來越大，能感覺皮膚綳起來了。護士在每次陣痛的間歇給我吸氧，防止嬰兒缺氧。助產士說，已經能看到一點頭啦！我覺得她是安慰我，我自己啥都感覺不到。又用力推了幾次，因為每次用力很費體力（用力用得眼淚都擠出來了），自己又不知道進度，有點著急。但我知道如果產程過長造成胎兒缺氧，就要轉剖腹產，所以必須集中精力儘快生出來。配偶和姑姑也一直給我加油，告訴我能看到頭了。後面的十幾分鐘很煎熬，我明顯感覺自己要撕裂了，八個多小時沒有進食體力消耗很大。我跟助產士說：「我覺得我要撕裂了！」她幫我做了些擴張，然後又用了幾次力，配偶、助產士和護士都很激動，說孩子的頭馬上出來了。助產士開始在一邊的檯子上準備工具接孩子，這時候我還是不太相信孩子就要出來了。
我又用了一次力，王小貓的頭出來了，這個時候是周三早上九點多。後面助產士好像一托一拽，整隻貓就出來了，我就聽見王小貓開始狂哭。L說：「你用力用得很好，不像第一次生孩子的。」我想說，我的研究生不是白讀的啊！不過這個時候累了，沒精力耍貧嘴。後來配偶說，他一直以為嬰兒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得生出來拍幾下再哭，結果王小貓剛出來多半個頭就開始嚎了，聲音還巨大，也不怕嗆到。助產士讓配偶剪臍帶，孩子抱走擦擦血，處理臍帶，量體重和身長。我因為生孩子太用力眼睛都擠出眼淚了，這時躺在床上挺屍休息，眼淚還在嘩嘩流，但只是生理性的流淚，沒有感到特別激動驚喜。之前產檢已經跟助產士溝通我要先試下母乳，所以把王小貓擦了一下就放在我胸口了（有助於促進產奶）。我就感到一大坨沉甸甸的孩子在胸口翻滾，還在嗷嗷大哭，不禁用看怪物的眼神注視著白花花扭動大哭的王小貓，時不時被吵得翻白眼。護士告訴我，王小貓六磅多，我難過地跟配偶說：「他只有六磅多？？那剩下那麼多斤肉不是都長我身上了嗎？」
助產士開始按我的肚子排胎盤，王小貓還在我身上打滾，這個時候完全沒感覺，也不疼。接著，她把我撕裂的傷口縫合，也沒什麼感覺。我問：「撕裂大概幾度？」L說：「二度撕裂。」一聽不嚴重，應該不太影響兩周後上課，我就繼續躺屍了。
清理完現場，護士說，等我們整理好產後休息房，你就可以去那裡休息啦。然後，她幫我去掉無痛的管子。之前無痛的葯管是用一大片膠條粘在後背的，護士每掀一寸膠帶，我就嗷地叫一聲，感覺後背的毛都被她薅掉了。護士一邊抱歉地笑一邊調侃：「你就當我給你剃毛了吧。」
我這個時候開始玩兒手機，急切地問護士我什麼時候可以吃東西。護士說等到十二點吧，現在你可以喝水了，你想喝什麼？我們有ABCDE…我說，我要喝蘋果汁！於是護士端來一杯冰涼的蘋果汁，喝起來好爽。
再過了一兩個小時，配偶推著嬰兒床上的王小貓，護士用輪椅推著我，向產後休息房進發。這是我頭一次坐輪椅，心情還有點小興奮。護士推著我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拐角盡頭是一扇大窗戶，我想像護士推著我突然跑步加速，然後連人帶輪椅把我推出窗戶（並沒有發生）。
產後休息區的牆上有很多需要刷卡的感應器，有資質的家屬、護士才能經過，家屬和孩子手上都佩戴有二維碼的手環，其他人抱著孩子經過，警報器就會報警。休息房很大，有單獨衛生間和電視。配偶把王小貓推到屋裡，護士幫我做好冰敷，給我們叮囑各種安排。當天我需要在護士陪同下上兩次廁所，確定我不會暈倒後才能自己上廁所。護士每隔六小時可以給我一片止疼葯，並隔一陣來量一次我的血壓。我們必須要在離開醫院前看兩個教育短片，介紹嬰兒猝死綜合症（如何確保嬰兒安全睡眠）和搖晃嬰兒綜合症（絕對不能搖晃嬰兒頭部）。電視里還有很多系列短片，是選看的。這是我覺得醫院做得特別好的地方。
到了中午十二點，我督促家屬給我點餐。吃了培根芝士瑪芬、烤土豆、蔬菜、巧克力牛奶兩罐，還喝了一杯凍酸奶。到了下午我基本已經活蹦亂跳了，觀察熟睡的王小貓，問護士一些問題。護士會給我們講怎麼裹襁褓、換尿布、拍嗝、餵奶等等。第一天晚上護士問我們，你想讓孩子陪著你們，還是送到護士那兒？我毫不猶豫地說，我要睡覺，把他放在護士那兒吧。護士把王小貓推走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他哭了，有點內疚。不過一想等回家了要天天聽他哭，還是睡覺重要。
第二天還是差不多的程序，護士來檢查我是否子宮出血、血壓是否正常，給我們做一些科普，給王小貓做各類檢查。哺乳諮詢師來給我們講解怎麼母乳餵養，叮囑注意事項。因為懷孕期間我堅持了一兩個月精油按摩胸，所以出奶也和能順利，乳腺沒有堵或者疼。剩下的時間我都在玩兒王小貓，尿布全是配偶換的。之前找好的兒科診所也派了醫生出診來看孩子。我給教授寫了一封郵件更新情況，當天熬夜寫完了欠老闆的兩份review，繼續沒心沒肺地把王小貓交給護士看管，睡了個好覺。
第三天下午，護士檢查完各項任務，告訴我們可以準備走了。我打包的行李（除了個人洗漱用品）基本沒用上，醫院什麼都有，尿不濕、襁褓巾、給產婦的棉內褲和冰袋，嬰兒吸鼻器、小帽子等等，走的時候護士還給我打包了一大堆東西。配偶把王小貓塞進嬰兒座椅拎上，我們到前台進行登記、卸掉王小貓腿上的二維碼，就回家了。
回顧整個生產過程，我沒有怎麼受罪。作為初產婦，第一胎在九個小時多結束戰鬥，算是很快了。總結一下，對生產的恐懼有一部分是來自於未知，提前獲取足夠的知識、了解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提前想好預案，有助於減少這種恐懼，所以孕期知識科普、醫護人員的講解很重要。我提前打包了行李、寫好了生產計劃、按摩了乳腺（其實如果堅持做幾周會陰按摩能有效減少撕裂的情況，但因為自己操作太難了，我沒做）、寫好了應對步驟，所以實際要生孩子的時候心態很平靜，沒有太多緊張。對於疼痛，每個人的承受情況不同，產婦的個人意願應該得到充分尊重，減少不必要的疼痛和體力消耗。雖然我屬於比較耐疼也比較擅長疼痛管理的人，但我依舊沒法想像不打無痛生完孩子。在應對疼痛時，把疼痛看作一種客觀的生理現象，調整呼吸、改變肌肉緊繃的狀態，盡量不把情緒施加於這種疼痛上，減少哭喊等消耗體力的行為，有助於消解部分疼痛；在這個期間，家屬的支持和關注很重要。我覺得生完孩子我的情緒一直很穩定積極，和家人、教授和朋友的關愛很有關係。還有一點很幸運也很重要，我的保險覆蓋的醫療服務非常好，這讓我得以逃離大部分產婦要面臨的待產環境差、沒有無痛設施、得不到醫護人員及時關注的情況。無痛技術以及孕期知識的獲取不應該是少數人才能享受的特權，而是每個產婦應該都能獲取的服務。希望榆林產婦跳樓 、夏天產婦坐月子被要求穿棉服活活熱死、庸醫給嬰兒搖晃頭部治療導致嬰兒腦癱之類的悲劇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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