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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有高密,福克納有奧克斯福,他也有這樣的企圖

青年小說家雙雪濤的小說集《飛行家》不久前出版,收穫多方好評。有知名書友讀後說:「真的太好了嗚嗚嗚,我要去微博抽獎送十本!」並說到做到,真愛!

說回正經的,9月16日,我們在單向空間為雙雪濤舉辦了新書首發沙龍,沙龍邀請到導演路陽,作家張悅然,編劇史航和雙雪濤一起,聊了聊新書,也聊了聊如何捕捉好的故事。以下微信,分享的是沙龍記錄精選。

捕 故 事 的 人

雙雪濤 史航 路陽 張悅然 講述

現場視頻

雙雪濤

1.

伴隨著聽眾和觀眾進入故事和文學

我對講故事的興趣來自於我的童年。

小時候,我是東北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沒有什麼可炫耀的。別人家都有電話,我們家沒有,大家晚上下課了一起出去玩,沒人叫我,我自己在家待著沒有事干,就看些我爸在工廠圖書館弄的舊書。那時工廠倒閉了,大家就開始在工廠里來回遊走,能拿點啥拿點啥,很多人拿點什麼軸承、鐵塊、銅塊賣去,我爸就一頭扎到廢棄的圖書館往外背書。

後來我記得我在家看《基督山伯爵》四冊,很老很老的版本,上面還帶個大腳印,不知道是我爸踩的還是其他人踩的,在腳印里看。當時被那個故事吸引,第一個感覺是太牛了,我得把東西講出來。

我就像在山洞裡得到了秘籍,其他的小夥伴都不知道,他們可能一起打遊戲,一起溜旱冰,我跟他們不一樣,我知道一些他們不知道的故事。這種虛榮心就導致我天天在家裡看故事,想著明天怎麼跟他們講,得講得既有故事原來的風貌,還得有點懸念,把故事通過自己的東北口語翻譯成一種口頭傳奇。

後來一度上午上課,下午之後有自習,一到自習課同學就開始把我哄上去讓我講,我那時候講什麼金庸、福爾摩斯、大仲馬,都是那些傳奇性的東西,它本身使得我有一個最基本的營養。這個是故事注入我內心最早的形態,就是它要吸引人,要好看,要有比較強的衝突,要有跌宕起伏。

更重要的是,它能夠激發這些聽我講故事的人的內心感覺,讓他們把自己代入進來,感知到我所講的這個主人公的遭遇、喜怒哀樂,這種代入感其實是講故事者非常需要的。這是一個特別童年的記憶,但是一直到現在它都沒有絲毫的改變。

我開始進入文學這個形態,進入講故事這個形態,其實就伴隨著聽眾和觀眾,我從很早開始就特別想去感染別人,想知道聽眾的反應,期待能看到的聽我講故事的人眼睛裡反射出的那種興奮、一句話不想漏掉的光芒。

我後來當了五年銀行職員,生活特別枯燥,現在回想起來這是一個特別辯證的事,如果沒有那麼枯燥的生活,如果我大學畢業之後去了一個很寬鬆、自由、人文的工作崗位,可能不會寫小說。這種工作對人的精神磨損,逼著你寫小說,就是一個雙刃劍。就像我小時候,那些同學都有電話,我沒有就去看書,它成為我的財富。當時覺得很痛苦的事情,現在發現很有用。

2.

每個寫小說的人,都有一種求變的恐慌

我很樂意寫對話,因為寫對話比較省事,比較偷懶,故事推進得非常快,像一個高速運轉的車輪一樣,咕嚕咕嚕一直跑到終點。而且我們東北人說話都很形象,特別能夠迅速地通過語言製造圖像感染對方,這個東西我一直特別願意去使用。

但是這個對話,你需要通過轉換變成文學的東西,然後落在紙面上,這個轉化對作家是有考驗的。因為我就是對這個東西比較有興趣,所以我寫得比較溜,但是它漸漸成為了我的一個問題,使得路邊的風景全部錯過了。這輛車不停的往前跑,路邊的風景沒有看到。

我很少去寫景物、天氣、風貌,這可能是我作為一個80後或者是在都市裡成長的年輕人的問題,我跟自然是有隔閡的。對話是特別人造的東西,自然是已經存在的問題。我現在努力去了解一些除了人之外的事情,它們對於我建立一個更完備的世界特別重要。

小說邏輯的問題也是我最近在思考的,這也是我的一個毛病——呼應的強迫症。比如前面起了一個頭,後面特別想勾一針。這種強迫症把我自己搞得很累,特別痛苦。最近又重看了托爾斯泰的東西,我覺得偉大的東西有時候是不講邏輯的。托爾斯泰在每部作品之後,都要說一大堆歷史,馬太福音,拯救人類。現在看來,他犯的「錯誤」是小孩子的錯誤,是一種真摯的錯誤,是一種真的想去改變世界的錯誤。所以當我看到那種沒有邏輯的說教,那種沒有呼應的情節,那種可能走失的人物,就會很受震動,我意識到我自己的小說,有時候就是太在乎這些局促的東西。

2015年對我來說有一個比較大的轉變,我從東北瀋陽老家來到北京,大部分時間在北京,這本書里80%的小說都是我來到北京之後看到了新的東西、認識了新的人、有了新的想法,然後一點點把它寫出來的。

每個寫小說的人都有一種求變的恐慌,在寫出一系列作品之後總想弄一點不一樣的東西。我的內心也有這種好奇感,也有這種起伏。但寫來寫去會發現,這種刻意的求變是非常有問題的。

在《飛行家》里,我還想牢牢抓住自己比較熟悉的東西,但是另一方面,自己的內心又有一些變化,它是在一個矛盾或不平靜的時期里寫出來的東西。裡面有一些內容可能代表了我當時的一些潛意識。比如有一個人要從北京回去找到他失蹤的二姑父,這是一個返鄉的過程,在我之前的東西里是非常罕見的。

3.

一個作家永遠需要困惑

艷粉街這個名字很有意思。它是一個灰不拉幾的地方,卻起了一個艷麗的名字,據說以前是給皇上做胭脂的,後來就叫艷粉街。我並不是最了解艷粉街的人,因為我在十幾歲的時候就離開了,後來為了上學回遷。我從去艷粉街到離開艷粉街,大概有四到五年的時間,不算艷粉街的土著居民,也不算在那兒生活了很長時間。所以我建構的艷粉街,基本上屬於一個我虛構的艷粉街。

艷粉街是在我的精神角落裡提取出來的一個東西,包含著我對那個世界的想像,這個世界是在東北時我身邊人的一個縮影。我把他們安排在一個緊密的地方,讓他們產生關係,這是一種用起來比較得心應手的方法。我直觀寫艷粉街的小說很少,只有一篇正面寫了艷粉街,就是《光明堂》。

《光明堂》里所有的故事都在艷粉街發生,我在故事裡把自己內心裡想到的艷粉街繪製出來,最關鍵的艷粉街已經建立出來了。當我寫完這個小說,之後艷粉街對於我來說終於可寫可不寫了,我覺得我現在有了這種自由。

現在我在北京生活,但我其實沒有完全了解北京。其實我是一個有明顯短板的作家,我的生活跟我寫的東西之間必須有緊密的聯繫,即使《刺殺小說家》里有一部分是古代的事情,但它其實跟我當時心境有很大的關係。當時我特別窘迫,特別痛苦,是一個默默無聞地在家憋著勁寫小說的人,而且還想寫一個像塞林格故事那樣的小說集,那就是我當時內心的寫照。

一切事物必須得進入我的生活,進入我內心,我才能寫它。這其實是自私型的作家,這個東西我必須得拿到、感受到、知道、有疑惑,我才能把它寫出來。

但我覺得小說家有一個特權,你可以寫自己的困惑。現在的我很願意寫自己的困惑,因為這種困惑就是我在當下感受到的東西。

以前在東北,生活在熟人社會裡,我所見到人的形態比較簡單,相似度比較高,區分度沒那麼大。到了北京之後,我見到各種各樣人的形態,感受到我以前從來沒有見到的人的內心。好壞難以評判、內心非常豐富,人的企圖、慾望都包含在一個人身上,這就像北京這個城市一樣,包含了很多東西。

一個複雜的大都市,對於我這麼一個從小就沒有離開過瀋陽的人,是需要很長時間去解讀的,這個解讀的過程,是慢慢把困惑減少的過程。但是當困惑解除了以後又會面臨新的困惑,一個作家永遠需要困惑,我現在挺珍惜自己充滿困惑的狀態。

史航

1.

他的小說在我的腦子裡像一個小小的天堂電影院

雙雪濤的小說里有一種對文學的責任感,這是我熟悉的東西;陌生的是我很少有機會看到東北被這麼細細地勾勒出來。

一方面,是一些地理風貌這樣具體的呈現,比如《光明堂》講到艷粉街的地圖。另一方面,是東北人相處的方式,比如兩個人所謂的相親。我注意到在第一篇小說《蹺蹺板》里,見面之後男的挺高興、挺得瑟,說我是開大吊車的。你開得怎麼樣?說好不敢說,反正給我一瓶起子,我能給你開瓶啤酒。他一吹牛我就笑了,這就是東北人跟人的說話方式。

相親結束後,那女孩說的第一句話很有意思,你總結總結吧,咱們今天見了一天,你怎麼想的?到最後雖然這男的說得極不著調,但那女孩就是挺相中他的。之後女孩開車要走之前說了一句話,說你明兒給介紹人拿條煙。這就是說咱要感謝一下介紹人,為什麼感謝你?因為我相中你了。這話說繞不繞,說不繞也挺繞,就這樣子。

以往,我們東北人的發音方式更多是被相聲、小品,被《東北人活雷鋒》這種東西標籤化、符號化的,這麼認認真真勾勒的作品不多,所以這種親切感特別明顯。

在其中一個故事裡,一個人由於奇特的理由半夜去一個廢棄的廠子,這邊是車間,那邊有醫務室,旁邊有一個禮堂,桌椅東倒西歪,這邊有託兒所,託兒所院子有蹺蹺板,底下埋著一個人。就這麼很簡單地掃描了東北這些年的歷史, 我覺得這樣的小說不一定都有機會影視化,但是它在我的腦子裡已經像一個小小的天堂電影院。

2.

在狂風呼嘯之中點個小橘燈

我在猜測這部小說集里的哪一篇,是不容易被他們這樣的文學大家、影視大家提到的,比較偏愛的一篇叫《寬吻》,講的是一種海豚,寬吻海豚。

男主人公認識一個女孩,這女孩有一個哨子,後來發現她是在海洋館跟海豚一塊表演的,那個哨子是在表演時用的。如果你熟悉雪濤的話,他故事裡經常隨便的一個場合,你挖一挖底下就有屍體,屍體藏了雪濤世界的基本建構材料,並不很多,但是只要認真挖都有。

這裡的兩個屍體是什麼呢?是女孩之前合作的兩隻海豚。它們一個撞壁自殺了,一個絕食自殺了。兩個都不想活到七歲,因為在人類的豢養環境里,活到七歲對海豚來說是個屈辱事。但是這隻寬吻海豚七歲了還活著,為什麼呢?其實書中這個海豚對女主人公有點感情,沖她多活一陣。但是它過得高興嗎?這海豚看著挺高興,但實際上你把它腦袋剁下來,它嘴形也還是這樣。這是一個很驚悚的描述。

中間也是,女孩在排演一個節目,表演坐船去一個地方,中間落水了,被海豚救回了岸上去,這麼一個沒有王子來打岔的海豚跟女孩的故事。這個故事很庸俗,很套路,但這故事對海豚很重要,因為它覺得這個故事是真的,每日一拯救,這就是這個海豚活下去的理由。我覺得從情緒上來說,《寬吻》這個故事很難改編成電影,得多麼溫柔的改編之後才會有多麼幸運的傳遞。

小說一說就懂、一說就信的東西,如果變成電影,我就會充滿置疑,懷疑它可信嗎?我就不信。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種感覺,讀小說的時候周圍沒別人,這小說講得好不好是我一個人的事,我跟它相處。但是看電影的時候就特別想較真,想撕,特別想驗證推敲,小說里一說我就信的東西,電影里一說我就急。小說的故事,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它是對我們善良的讀者、最初的讀者的心思寫的,而電影的觀眾很暴躁,他要扒皮、要抽筋。

我覺得雪濤的特點就在於,說的都是特別粗糲、粗暴的故事,你隨著他經歷了很多種逃難逃生,但最後,你跑在什麼地方,有人剛泡的半碗速食麵沒人吃,你把它吃兩口,就那種感覺。他那種溫存單拿出來不值錢,但經歷了好多殘酷,披荊斬棘,就明白了。他的好多小說都有這種感覺,最後在狂風呼嘯之中好像還點了個小橘燈、點了個蠟燭一樣。

3.

他寫他認識的人,但我看到的是我認識的人

我最早接觸艷粉街是因為艾敬,艾敬的第一個專輯是《我的1997》,第二個就是《艷粉街的故事》。雪濤自己也說,艷粉街可能是一個煩惱,但實際上戰戰兢兢,怕它斷了,雪濤筆下的眾生也是這樣的。

對我來說,看他的東西不是看一個人的小說,而像看一個我失去聯繫好多年的朋友的空間或朋友圈。我通過他的朋友圈看舊照片,他寫他認識的人,但我看到的是我認識的人。

他的故事裡有一些很少被寫到的人,就像姑鳥兒,小女孩撿煤,瞎溜達,像小老太太似的回答問題。多少年前上海有一個徒步旅行家到東北去,途徑東北的某一個鄉鎮,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孩穿了一身棉襖,在那兒賣東西,一點不見生,跟小幹部似的,東北人的文化真的是自來熟,也沒有更多的含義。

讀文學的書,我能看到的人物有的確實很奇特,但是我在這裡看到的是二十年沒有見的老朋友,他不怪,即使怪也是因為大家的解讀。這本書我其實很難推薦它,我就說我讀了特高興、特別爽。雙雪濤寫的東西就是這樣,所有的人物都不太經意地選擇了自己的命運,都是選錯了,選混了,一失足成千古恨。但是選對了又怎樣?他的小說里就是這樣的東西。

路陽

1.

改編他的小說讓我欲罷不能

2015年春天,那時候在籌備《綉春刀:修羅戰場》,離拍攝還有不到一個月,一個朋友拿了《刺殺小說家》這個小說給我看,不長,我大概用了一個小時看完,看完之後我就說我想把它拍成電影。這是我第一次看完一個文字性或者文學性的作品,那麼快就有反應——這東西一定要給我不要給任何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雪濤的小說,一種很獨特的感覺,一種很奇特的文學氣息。當時我就很想見面跟他聊聊,覺得我們的有些東西好像在頻道上特別重合。說不上是為什麼,類似於我電影里呈現的對命運的反抗和對希望的抱持。而這個故事以一種全新的形態,延續了我想做的內容的主題。

在那之後,我又看了雪濤的其他作品,覺得很牛。比如說像《天吾手記》。我意識到這個作家厲害的地方是在於,他的小說可以隨時轉換形態。因為《天吾手記》是很好的一個例子,這個故事分兩部分,一部分發生在台灣,一部分發生在東北。東北那部分非常接地氣,但是台灣的那部分又特別有日本的氣息,非常村上春樹。在主人公是同一個人的情況下,他還能把兩種風格很好地放在一個故事裡。

見到了雪濤之後印證了我的這種想像,我確定我們有很多地方是頻道相通的,就更加確定要去改編他的這篇小說。這篇小說很難改,因為雪濤的小說文學性非常之強,極度的自由、極度的任性,我很喜歡這種隨意,也知道他給了我很多的空間,但同時這也是很有挑戰和難度的。

我們從去年三月份開始一直工作到現在,已經超過了一年半,可能還需要很長時間,我們計劃是明年開拍。我時常會跟雪濤抱怨這個太難寫了,但是這個困難裡面有一種爽快感,就是你在做一件極有挑戰且非常有意思的事情,這是一種欲罷不能的感覺。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這個電影不要讓雪濤失望,也不要讓我自己失望。

2.

每一個故事都是他世界中的一片拼圖

雪濤的小說是很有畫面感的,但是小說和電影之間確實有巨大的差異。看小說的時候,你總能接受它;當它變成電影時,則要經過一道類似於翻譯的工作,不去翻譯就很難說服觀眾投入地往下看。因為這個小說有非常棒的內核,有強大的力量,我希望這個力量也能傳遞給看電影的人。

雪濤的小說給我一種與眾不同的體驗,因為很多作家的作品大部分是獨立的,但雪濤所有的作品都來自他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他從他的生活里找素材,始終沒有脫離他的生活。所以我總覺得每一個故事、每一個小說都是他世界中的一片拼圖。

每個故事之間其實是有聯繫的,哪怕在文字里找不到聯繫,但從感覺上能體會到,這是在一個世界裡的事情,甚至是在一段時空里的事情。你看著看著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故事就到那兒去了,很有種看《殺出個黎明》時的感覺,那種體驗是很奇妙的。

結合這種奇妙和他小說里的那種精神力,我在看完《刺殺小說家》之後,覺得這東西一定要歸我,我想著怎麼把它變成我喜歡的另一個形態,同時又盡量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他要說的東西,那些也是我想要說。

《刺殺小說家》是一個奇幻的故事。剛開始我們找不到一個清晰的內容去界定它,無法將它劃歸到某個現存的電影類型裡面。也許它是一個現實魔幻的故事,但不是魔幻現實主義;也許它會變成一個奇幻故事,因為裡面有很多非邏輯的自由想像,而這就是最有價值的部分,它托生於故事人物的希望和信念。就像自己做了一段夢,那個夢是美妙的,是帶給人們希望的。

3.

我最在意的是反抗和希望

我覺得在《刺殺小說家》里是有一些密碼的。當時我就把那些我認為是密碼的東西一個一個向他認證,有一種解謎題的快感。我們做電影有時候也會做一些小扣,並不希望所有人都看懂,但是會期待有人看懂後告訴我們他是怎麼想的。這是雪濤的一種頑皮,也許是他給自己留下的屬於自己的線索和文字。

他在《刺殺小說家》裡面寫到一段男主人公在看動畫片,因為那個動畫片我們小時候都看過,是很好玩、很可愛、很開心的動畫片,但是我閱讀的時候感覺悲從中來。我問雪濤是不是覺得這個動畫片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他說是。這種東西真的說不來為什麼,可能大家看了故事之後,自然就明白他為什麼能夠營造出這樣一種效果、這樣一種情緒。

我沒有想在電影裡面探討那麼多東西,無論是關於歷史還是政治。正巧《綉春刀》這個故事需要去展示當時的一些歷史環境,或者需要以歷史為依據構建一個世界,那裡面一定不可避免會探討。但就像我剛才說的,其實我最在意的是關於反抗和希望這兩個主題。雙雪濤的小說裡面,有很強烈的這種表達。

原來那個小說叫《北極熊》,乍一聽不知所云,但「北極熊」在雙雪濤的作品裡非常特殊,有他很絢麗的想像,而在《平原上的摩西》里,「摩西」是他一些非常浪漫的對於人的想像。

雙雪濤的小說裡面涉及到宗教,包括他對神和命運的一些理解,到底誰可以決定命運,他在很多小說裡面都寫這個話題,包括已經註定的命運是不是可以改變,你已經後悔的事情是不是還可以再來一次,總之有一種不可言說的一種魅力。實際上,能夠把我們連在一起的,是想表達的東西。他是用小說,我是用畫面。

張悅然

艷粉街就像一種故鄉小說的輓歌

我們今天主題的名字叫「捕故事的人」,但其實在很多的文學活動上,我們很多時候是羞於去談故事的。我們會覺得故事是文學裡面的一部分,甚至不是那麼重要的一部分,但其實故事非常重要,故事怎麼講才能煥發活力,在這點上雪濤的思考是非常多的。故事是一種情節的排列組合嗎?其實雪濤小說裡面,很多時候,我覺得故事是一種邀請讀者參加的遊戲。

我想舉一個例子。這個小說集裡面有一篇叫《光明堂》,我自己非常喜歡。小說里有一個稍微複雜一點的結構,兩條線索,一條線索是一個叫張默的男孩,帶著堂妹,他們的一個歷險故事。另外一個男孩叫柳丁,在成年人的唆使下犯罪的一個故事。我們只是知道,他們發生在好像離得很近的空間里。

在男孩張默和堂妹的故事裡,後來出現了一輛綠皮火車,張默說他是第一次看到火車。後來在柳丁的故事裡,某個地方又出現了這個火車,並且說遠處站在一個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旁邊還有一個雪人。讀者讀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會驚異地發現這兩個看起來懸浮的時空,時間軸忽然之間對齊了。

我們會感到一種壓迫的緊張感,知道這兩個故事往前走的時候會合併,會發生更大的衝突,所以我們內心有一種很緊張、很興奮的東西。

讀到火車的地方我相信很多專業讀者都會感覺到一種興奮,這種興奮、愉悅是什麼?就像是玩拼圖遊戲的人,找到了最關鍵的一塊拼圖,當他把這個拼圖拼上時,忽然之間,在他面前的圖變得開闊、變得完整。雪濤在很多小說里都會設置這樣的拼圖,邀請讀者進入這樣的遊戲,藏起最重要的一塊,時時把它拿出來。我覺得作者和讀者之間建立的這樣一種遊戲或者這樣一種角力,是非常非常迷人的。

剛才大家談到很多東北,但其實在《飛行家》這本小說集里,並不是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東北。比較了解雪濤的讀者會發現,在過去的小說里這個比例會更大一些。小說里有一個地方叫艷粉街,這個地方可能已經成為雪濤小說的固定地標。

據說有人看完了《平原上的摩西》,還真的畫了一張地圖,試圖用小說中的地圖去比對真實的城市,這就說明讀者還是覺得小說裡面虛構的城市和真實的城市之間,存在著某種緊密的關聯。

我們知道莫言有他的高密,福克納有他的故鄉,作家通過反覆地、一次次地回到故鄉,把它傳奇,把它變成自己小說里的精神地標,雪濤好像也有這樣一種企圖,可能這也是雪濤小說裡面很獨特的地方。隨著現在城市化的進程,隨著都市建設的趨同,我非常難以想像我們的下一代人,是否還能有這樣一個完整的、屬於自己的、獨特的故鄉。所以在時代的更迭中,在城市的邊緣處,雪濤的艷粉街就好像成了這樣一種故鄉小說的輓歌。

【新書簡介】

《飛行家》

雙雪濤 著 理想國,201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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