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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神捕強勢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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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神捕

伊安然

序曲

沉沉的夜,月光如同細碎的水銀,從窗邊流淌進來,眨眼之間便鋪了一地。

他睜大了眼,靜靜看著帳頂,細細聽著寂靜長夜裡,所有被放大的聲音。蟲鳴風拂里,是他平靜無聲的呼吸,伴著胸口起伏。

多少年了,他時常會在這樣的夜裡,想起那個女人。

她的姿容清秀,是開在他心裡,常年不敗的蓮花。

那時候,她總是用那樣滿是笑意的眼神,靜靜的看著他。若他大膽牽起她的手,她玉雪般的素凈嬌容便會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一樣,一點一點,淡淡的紅,暈開一片嬌羞的風情。

那時候,蟬鳴水靜,現世安好。

可是朦朧間,窗外細白的月光,彷彿都幻作一具嬌柔的女體。

雪白,細膩,纖腰,豐臀,像線條美好的山嵐,在空氣里散發出梅花一樣清冷的芬芳。

他聽見自己的呼吸開始粗重起來,恐懼從心尖蔓上來,他聽見自己口中發出含糊的低喃:「別,別……」

可是,那清冷的香氣,宛若靈巧的小蛇,蔓上他的床榻,一點點收緊,圈過他顫粟的身體,緩緩收緊,他全身的肌肉綳成鐵塊,喉間發出壓抑的咯聲,然後猛的將那隻搭上他頸脖的手狠狠掐住,用力扔了出去……

黑暗中,一隻漆黑眼眸的灰鼠,靜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然後……

躡著足,鑽回了自己的巢穴!

第一章流光照

楔子

這個夏天的午後時分,顯得份外平靜又安逸。金陽縣的縣衙就坐落在玄武大街的街頭,空無一人的長街上,只有小販極具特色的悠長吆喝:「糖葫蘆勒,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蘆……」

「大叔,來串糖葫蘆!」秦斯揚從腰間掏出兩文錢遞給小販後,接過那串糖葫蘆便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皺著眉若有所思的樣子,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頗有些沉重。

半個月前爹忽然扔下京中的一切,將他帶到這小小的縣城來。

起初,秦斯揚還很興奮的。他雖然十歲,卻極難得與爹相處。娘親去世早,爹平時與自己相處時大半時間用在教他習武練功,識字讀書上了。雖然嚴苛,但他心裡一直都是拿爹當成英雄一樣看待的。因為娘親一直就是這樣跟他說的,爹要保護這世上最尊貴的人,普天之下,只有特彆強大的人,才有這樣的殊榮。

可是現在,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卻聽見爹在飯桌上答應了那個小小縣令的要求,留在這小破縣城裡當個捕快。

「咕」的一聲輕響,從他身旁傳來,秦斯揚轉眸一看才發現自己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小丫頭。長髮結成雙鬟垂在圓潤臉頰旁,兩顆又黑又圓的眸子正死死的盯著他手中的糖葫蘆。

他見過這小丫頭,金陽知縣何大人唯一的女兒,好像聽何大人叫她心洛。

一想到是何大人盛情相邀「唆使」父親留下來的,秦斯揚心裡不由多出几絲怨氣:「想吃我的糖葫蘆?」

小女娃眼中頓時升騰起希望的光芒,看了一眼秦斯揚,咬著唇像是有點不好意思,但最終視線在糖葫蘆在轉了兩圈後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嗯!」

「偏不給你吃!」秦斯揚說著,三兩口便把剩下的兩顆山楂全吃了,兩頰鼓得老高的沖何心洛挑釁的抬起了下頜

「你……」何心洛半張著小嘴,倏然握緊的雙拳和瞪大的水眸,齊齊宣示著她內心的憤怒:「你怎麼這麼壞?」

「你爹出的餿主意,讓我爹留在這裡,害我回不了京城,憑什麼還要分我的糖葫蘆給你吃?」秦斯揚因為說話而不斷開合的嘴邊還掛著細碎而晶亮的糖屑。

「你不給我吃我偏要吃!」何心洛氣極的撲上去,秦斯揚猝不及防被她撞了個人仰馬翻。然後,他做夢也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何心洛居然將雙唇印上了他的嘴角。

以一個孩童對甜蜜的下意識渴望,何心洛伸出舌尖微舔了一下那略有些扎人的糖屑,只覺熟悉的甜蜜在舌尖蕩漾開來。

「咕咚」一聲,是有人因為震驚將整顆山楂連肉帶核吞下肚的聲音。

秦斯揚腦中一片空白,一種微微的眩暈感襲上心頭,像是有什麼東西麻麻的竄過周身。

嘗到甜頭的何心洛,似乎很是滿足的收回身勢,並且對秦斯揚「驚嚇過度」的表情很滿意:「下次再敢故意戲弄我,看我不咬爛你的嘴!」

秦斯揚獃獃站在原地,想著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心頭像是忽然鑽進了一隻小蟲,蠕動著擠進了他的心尖,拱啊拱,又癢又酸……

1

「聽說,金陽縣最近來了批人牙子,專在窮苦人家買姑娘販去青樓。本官思來想去,覺得如果可以的話,是不是能想辦法幫幫那些孩子。」

秦望歸皺了皺眉:「大人,大部分人牙子都是有官府憑文的,他們雖然打著買賣奴婢的旗號做著販人的勾當,至於自何處買來,賣去何處,我們很難一一落實!」

「可是本官昨日想給心洛買個丫頭時,分明聽見他們說要賣其中幾個生得清秀的丫頭去青樓。這些畜生,因為這點蠅頭小利便毀人家姑娘一生清白,若不嚴懲一番,實在難消本官心頭之恨!」何德勉說著,重重一掌拍向了桌面。

門窗緊閉的書房外,赫然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個子略高的遠遠地在院子里扎著馬步練功,另一個則鬼鬼祟祟的趴在窗下偷聽的。

何大人一掌拍在桌上,倒把偷聽的那個嚇了一跳,轉身看到正在練功的秦斯揚後,連忙兩眼放光的跑到院中:「四羊哥……」

「是斯揚哥!」秦斯揚第一百零八次糾正她的發音。

何心洛學著秦斯揚的標準京都腔,卻弄巧成拙帶出一句濃濃的金陽口音:「死樣哥……」

「……」秦斯揚額際三條黑線無聲滑落,握拳道:「算了,你還是叫我四羊哥吧!」

「四羊哥,青樓是個什麼樓?」

「小孩子家的,問這麼多幹什麼?」

「我懂的多一點,就可以幫我爹分憂,那我爹就不用那麼忙,我也可以天天陪在爹的身邊啊!」何心洛烏黑水眸里泛起明亮的憧憬。

秦斯揚愣了愣,在金陽縣衙的這些日,他大致也能看得出來,這位金陽縣令似乎的確很廉正。每日里事無巨細,小至為百姓尋找失蹤的牲畜家禽,大至涉及人命的刑案,無不親力親為。這樣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這位縣太爺唯一的掌上明珠似乎倍受冷落。基本上,除了一起用飯的時候,何大人鮮少理會自己的這位小女兒。

「想這麼久都答不上來,你肯定也不知道!」何心洛臉上有明顯的失落,微嘟的唇在斑駁樹影下散發著玫瑰紅的啞光,教他忽然想起那日溫軟香甜的觸覺。

輕咳兩聲轉移話題,秦斯揚極力掩飾自己突然的失神:「你爹一直都是這樣不太管你的嗎?那你不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爹是我最佩服的人啊!小時候娘親就跟我說過,我爹是金陽縣的父母官,所有金陽的子民都是爹的孩子一樣,爹要把自己分成很多份去照顧下面的百姓,自然就沒有那麼多時間陪我們了!」何心洛說到這,忽然興緻勃勃的看向秦斯揚:「四羊哥你長大了,會不會像秦叔一樣當捕頭啊?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幫我爹查案了!」

「查案?跟你?」秦斯揚啞然失笑:「一個因為我沒幫她買糖葫蘆跑到我爹面前去告我黑狀,說我搶了你的糖葫蘆吃的……」

「我那可是為了你好!」何心洛眼中閃過一抹慧黠:「後來秦叔帶我們去買糖葫蘆的時候,你明明也高興的要死,以為我不知道你也想多跟秦叔呆在一起嗎?」

秦斯揚錯愕的看著她,沒想到自己的心事會被這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丫頭看穿。難道他看起來就是一副極度渴望父愛的樣子不成?

「所以,為了咱們的爹,不如我們組成個小捕快團,首先去查一查什麼是青樓好了,你覺得怎麼樣?」何心洛摩拳擦掌道。

秦斯揚聞言哈哈大笑,可是笑著笑著,他發現何心洛玉雕般的可愛小臉上閃爍著睿智的認真時,不由愣住了。

曾經,他似乎也發出過這樣的豪言壯語,將來,要成為像爹一樣的男子漢……

2

縣衙里一向冷清的大牢里,這幾天忽然熱鬧起來了。

何德勉言出必行,趁著那幾個人牙子將小丫頭們送去青樓時將他們人臟並獲了。一大群男男女女被送進大牢後,也救下了那幾個還沒賣出去的小丫頭,除了那個一開始就被他看中想買下來留著照顧何心洛的星兒就此留在了縣衙之外,其他的都被何德勉差人送回了家。

這日,何心洛正在後門口等星兒幫自己買零嘴來吃,眼角的餘光里忽然瞥見牆角邊有一雙可疑的黑布鞋。從鞋子的大小和款式來看,應該是個成年的男子。

何心洛的視線順著鞋面往上移,當她看到那雙大腳的主人時不由愣住了。這個人,不就是那天爹帶她去買丫頭時,那個不讓爹帶走星兒,說要賣去青樓的大叔嗎?

「啊,你……」何心洛驟然反應過來,剛想叫破那人的身份,卻冷不丁他用力將布條塞住她的嘴,旋即一條又臭又破的披風就兜頭兜臉的蓋下來,緊接著自己便被人像夾米袋一樣夾在散發著濃濃狐臭味的腋下。

何心洛連忙拚命大叫,用力踢著腿想掙脫來人,被布條塞著的嘴讓她只能不時發出幾聲「唔唔」的悶叫。正掙扎間,披風被風吹起的一角里,居然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剛才還在院中練功的秦斯揚。

何心洛頓時激動的連連踢腿,想引起秦斯揚的注意。可是她既緊張又擔心的等待秦斯揚半天后,那傢伙卻彷彿消失了一樣,一點動靜也沒有。

也不知道走了多遠,捉走自己的人忽然腳步一停,接著便是吱呀一聲門響。

「回來了?」大門剛開,就有人扯下那件破披風將何心洛接到了院中。

何心洛這才發現自己面前正站著一男一女,胖男人自己見過,旁邊的女人卻是瘦高個子,兩頰高高的顴骨看起來很是面生。

「這小丫頭生得還真是粉嫩呢!若不是要拿她去縣太爺那換譚老大的話,我還真想直接把她送到綺香樓去,肯定可以賣個好價錢。」接過何心洛的女人狠狠掐了把何心洛的臉:「瞧這小臉蛋,嫩的跟水豆腐似的,多招人疼啊!」

「唔……」何心洛又痛又怕,卻強忍著沒讓眼淚奪眶而出。

屋裡另外幾個男人陸續走了出來,其中一些形容猥瑣的男人見她這個樣子似乎有些心軟,將她嘴裡的布條扯了出來。

「救命啊!四羊哥,快點救我……」何心洛嘴裡的布條剛被拿下就大聲叫道,結果還沒等她說完,那女人已經狠狠一記耳光抽在了她的臉上,直打得她眼冒金星連哭喊都忘了。

「小丫頭,不識好歹,到了姑奶奶的地盤,還敢亂叫?知不知道我們抓你來幹什麼的?你那個狗官老爹要是不放我們的人出來,我們就把你賣到綺香樓去,叫你爹嘗嘗多管閑事救了不相干的人卻害了自己的女兒的滋味!」

何心洛淚眼漣漣的咬著唇乖乖閉上了嘴。

「我看這丫頭不老實,萬一再亂喊亂叫就不好了!」將何心洛從縣衙抱回來的大胖子男人轉身倒了碗水,不知從哪搞來一包粉末倒進碗里,當著何心洛的面用手指在碗里轉了轉便端到了她面前:「喝了它!」

何心洛嫌臟說什麼也不肯喝,結果被人捏著腮幫子強灌了幾口,嗆得她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水喝下去不多久,便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她心裡恨恨又罵了一句那個見死不救的秦斯揚便徹底暈了。

3

何心洛是被一陣冰冷惡臭味驚醒的,睜開眼睛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秦斯揚提著個濕答答還在滴著綠色液體的布條懸在自己的鼻間。

「噓!」秦斯揚扔掉手中的臟布條一把捂住她剛要驚呼的嘴:「萬一被人發現,咱們就逃不掉了!」

何心洛用力點頭表示了解。

「我現在抱你下去,記住,千萬不要發出任何聲音,明白嗎?」

「好!」何心洛二話不說,異常配合的抱住了秦斯揚的腰。一反常態的乾脆和聽話倒教秦斯揚有些不習慣,好半天才顫著手把她扶上窗檯。

就在兩人剛從窗台上跳下來的時候,那個把何心洛從縣衙帶回來的胖男人居然好巧不巧的提著褲子出來上茅房。窗檐下忽然落下的兩個人影自然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這下完了!」何心洛話音剛落,秦斯揚已經一把將她拉到身後,腰間長劍出鞘橫在胸前,雙眸炯炯盯著面前還沒反應過來的胖男人,大有一夫當關的威武架式。

「哪裡冒出來的臭小子?差點都把人弄走了,你們還不快出來幫忙!」胖子顧不上上茅房,將褲腰帶一拉,撲過來便要抓人。

秦斯揚提劍舞起白練般的芒花直挑向胖男人的肩頭,招式竟也十分凌厲。那胖子沒想到他出手有這麼快,右肩猝不及防被戳了個血窟窿。

隨著胖子慘絕人寰的痛呼聲,秦斯揚的臉色也變得煞白,握劍的手也頓時鬆開了。

何心洛也嚇的小臉泛白,雖然不能體會將劍穿透別人身體時的鈍感,但僅是那噴涌而出的鮮血也足夠她手腳發涼了。

剛衝出屋來的幾個人見狀,連忙抄起院中的扁擔和棍子朝秦斯揚圍了過來。其中一個更是狠狠一腳當胸便踹向了秦斯揚,還沒從剛才第一次傷人中回過神來的秦斯揚,被踢得整個人都倒退了幾步,何心洛被他一撞,身子也不由得踉蹌著往後退去。

偏是這時,秦斯揚居然還分出心來,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深邃雙眸里寒意凜凜:「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快!」

何心洛一路小跑著躲到牆角,小小身子恨不得擠進牆磚里去。秦斯揚則緊隨其後退到牆角,青灰色的長袍將他整個人襯得宛若石牆般堵在了何心洛身前。

與此同時,秦斯揚身前已經被眾人團團圍住了。雖然還能見他時不時揮出幾拳抵擋部分攻擊,但是不管棍棒扁擔如何重重向他身上招呼,他擋在何心洛身旁的腿始終沒挪過。

「給我打死他!胖爺我今兒個說什麼也要廢了這小兔崽子!」抱著胳膊疼得唇色發青的胖子在後面大聲叫道。

何心洛使勁捂著嘴,只聽到各種棍子落在人身上時的鈍響,終於忍無可忍。

只見她忽然鬆開手,對著眾人背後的大門露出一臉驚喜:「爹!」

眾人皆是一愣,連忙回神向門口望去,就連秦斯揚都喜出往外的望向緊閉的大門,袖角卻被何心洛緊緊拽著往前奔去:「跑!」

也算秦斯揚反應快,兩人居然直接從人縫裡鑽了出來一路狂奔到了門口。

等那些人明白自己上當時,秦斯揚已經狠狠一腳直接將本就破舊的薄門板踹倒在地,拉著何心洛跑出大門了。

「豈有此理!給我追!」之前打了何心洛一個耳光的中年女子氣得臉都白了,首當其衝跑了出去,眾人緊隨其後跟上。

然而,就在他們追出去沒兩步時,都猛地停住了腳步。

只見僻靜的小巷子里,秦望歸正領著一隊捕快靜靜站在那裡。原本一臉慌亂的何心洛和強作鎮定的秦斯揚已經躲到了秦望歸的身後。

秦望歸只是用鷹眸掃了眾人一眼,那滿目的殺氣便把他們瞧得頭皮發涼了。

須臾之間,整個小院便被圍了個嚴嚴實實,秦望歸以橫掃千軍之勢,不出半盞茶功夫,便將眾人悉數拿下了。

「你沒事吧!」秦斯揚長舒了一口氣,轉眸去找何心洛,卻見她正拿著一條很眼熟的濕布條從之前被關的小房間走出來。

「這不是我在院子里撿到的那個布條嗎?」秦斯揚皺眉:「他們給你灌了蒙汗藥,我拿這玩意兒蘸了那個破水缸里的臭水才把弄醒你的,你撿個這麼髒的東西幹什麼?」

「幹什麼?」何心洛壞笑著以指尖捏著布條走到之前打了她的那個女人面前,隨手叫了個捕快:「方大哥!幫我把這個塞到她嘴裡去!」

那個女人一聽,當場便嚇得臉都綠了:「可使不得啊,小姐,那個破水缸里可什麼髒水都有啊!這玩意要是放嘴裡,奴,奴家會被毒死的!」

「真的嗎?」何心洛回過頭,一派天真的望向秦斯揚。

秦斯揚看了看她臉上的紅腫,又看了看那個一臉尖刻相的女人,毫不猶豫的搖頭道:「那倒不至於,頂多便是拉個三五天的肚子吧!」

「不要,救命,救命……唔……」當那條沾滿臭水和污泥的布條被塞進嘴裡的時候,何心洛笑眯眯的拍了拍手,勾住秦斯揚的胳膊:「走,我們回家!」

4

人牙子的案子雖然告一段落,但秦斯揚卻明顯感覺到父親的情緒有些不尋常。

「爹,你還好吧?」

「呃?」秦望歸略顯愕然回頭望向兒子:「為什麼這麼問?」

秦斯揚不太確定的擰起眉頭:「來金陽時的一路上,你都心事重重。可是到金陽以後,你和何大人每天忙忙碌碌的,心情似乎也慢慢好了起來,可是這幾天,總是看你一個人在書房裡發獃……」

「小孩子家的,什麼不好學,學大人胡思亂想?」秦望歸似是安慰又似開解:「我與何大人可是同鄉,小時候一起偷過人家田裡的瓜,還說過將來成了親也要在一塊地上建兩個房子緊鄰著住一塊兒。當時我們還大言不慚的說將來有了孩子要結成兒女親家,可惜後來……」

他說到這,驀的停住不語,臉色也變得異常凝重起來。

「爹?」

「我沒事!」秦望歸回過神來:「不過,有件事,你可得老老實實的回答我!你好像很喜歡洛兒那丫頭,是不是?」

「沒有的事!」秦斯揚的聲音頓時一頓,過了幾秒才開口,語氣卻明顯的彆扭起來:「好端端的,爹怎麼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好端端?」秦望歸笑著搖了搖頭:「那天你發現她被人擄走,你讓星兒通知我和大人,然後自己跟上去找到那些人的落腳點都做的很好。可是我沒想到的是,你居然孤身闖了進去,還試圖獨自一人將她救出來……」

秦斯揚聞言,急急辯解道:「我比她年長兩歲,爹跟何大人又那麼要好。我覺得我有責任保護她……」

「話雖如此,但你實在不該逞匹夫之勇。倘若當日你要面對的不是四五個人,而是四五十人,不是幾個人牙子,而是窮兇惡極之輩,你可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秦望歸說到這,發現兒子臉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不由輕笑出聲:「爹不是要責怪你!年輕人有正義感,有血性是好事。但是我希望你記住,不管今後你想做任何事情都能量力而為。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光憑一個敢字就可以往前沖的。越是著急的時候,越是要冷靜下來,明白嗎?」

「是!」秦斯揚垂手束立,臉上是全然的信服。

恰在這時,書房外有人敲了敲門,來的正是縣衙中現在最年輕的捕快方中平。

「秦捕頭,剛才有個要飯的求見,說是有人讓他帶個口信給我們。」

秦望歸忽然站了起來,臉上的神情似激動又似緊張:「他說什麼?」

「他要那個要飯的告訴我們,說大人現在在他手上。如果你能在一個時辰內趕到城外涼風山去見他的話,大人便能安然回來。否則……」

「否則如何?」秦望歸的聲音綳得奇怪,臉色異常難看。秦斯揚還從未見過爹有這樣的表情。

方中平低下頭,懦懦道:「否則就等著替大人收屍!」

原本就安靜的書房裡,一時竟死寂一片,空氣彷彿都凝結了般。秦斯揚忽然覺得心像是忽然被什麼揪住了似的不安起來。

「爹……」

「我們走!」秦望歸像是根本沒聽見秦斯揚的那聲呼喚,自牆上取下劍徑自與方中平朝門外走去。

彼時朝霞滿天,這日天氣明艷晴好,誰也不會知道,一場猝不及防的死別,將以腥紅而濃艷的方式,在天黑之前,席捲整片天幕。

5

他在院中揮著劍練得滿頭大汗,隨著夕陽的緩緩西沉,仍是異常安靜的縣衙讓他心裡的不安也擴散了無數倍。

結果,直到天邊的殘紅幾乎要退到地平線後時,方中平才忽然面有豫色的從外面跑了進來,結結巴巴的對秦斯揚道:「斯揚,你爹,你爹出事了!」

秦斯揚愣了愣,懸了許久的心猛的沉到了谷底:「我爹出事?他怎麼了?」

方捕頭紅著眼眶扭過頭去不忍再他的表情,揮了揮手,示意另外幾個衙抬著兩個軟布兜走了進來。

第一個軟布兜上正是渾身都是血的何大人,看起來傷勢極為嚴重,但是緊隨其後的軟布兜上赫然蒙著一塊白色的布條遮住了那人的臉。只是布條之下,那件紅色的皂袍立時刺痛了秦斯揚的眼睛。

「秦捕頭讓我們從涼風山腳一路搜索大人的蹤跡後,就自己先上山了。結果我們在山裡找了一天才發現山崖下的大人。至於秦捕頭他……他在山頂的山神廟裡身負重傷……我們,我們趕到的時候,他只來得及說一句什麼百變銀狼就……就不行了……」方中平說著,聲音已經哽咽起來。

「鏘!」秦斯揚手中的劍毫無預警的跌到地下,青石板的地面上,劍尖的光芒寒涼刺眼,卻不及他眼中冰涼的瑩光。

「斯揚,你……你節哀順變……」方中平話未說完,卻見秦斯揚忽然轉身往房中走去:「我累了,回屋睡一覺,我爹回來吃晚飯的話你們再叫醒我吧!」

「可是,秦捕頭他……」

「閉嘴!」秦斯揚忽然紅著眼瞪向他:「我說過了,我爹什麼時候回來你再叫我!」

他木然轉身穿過院子,卻在廊下發現兩眼通紅的何心洛定定的瞅著自己。

何心洛張了張嘴,秦斯揚卻沒給她說下去的機會,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後,嘭的一聲,房門重重掩上。

6

一天一夜了,秦斯揚睡了醒,醒了睡,始終沒有人來叫他起床,催他練功。

當月光再次籠下時,他才確信,那個人,原來真的不在了。

他的手指輕搭上床架,俯下身半闔著眼,像只餓極的小狼般,呼吸的聲音粗重而用力,彷彿在用力汲取秦望歸留在枕席上的氣息。

月光下,隱約可見兩滴清冽的光芒無聲跌在被子上。他脫了鞋緩緩躺上秦望歸的床,將被子拉到頭頂,被子下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壓抑而悶重的抽泣聲,隔著被子傳出來。

「斯揚哥……」一個怯怯的女聲在窗邊響起,秦斯揚茫然回頭,這才發現何心洛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的門口,雙眼腫得如核桃般,淚盈盈的看著自己。

「滾!」秦斯揚如同死人一樣蒼白的面孔,無喜無怒。

「我知道你很難過,我娘死的時候,我也同你一樣……」何心洛毫無懼意,滾圓的黑眸依然一眨不眨的看著秦斯揚。

「怎麼可能一樣?」秦斯揚瘋了似的衝到她面前,血絲密布的眸中儘是熾怒:「如果不是為了救你爹,我爹不可能會出事的!如果他沒有忽然跑來金陽,我們現在一定還在京城過得好好的。他武功那麼好,那個什麼百變銀狼如果不是利用你爹要脅他的話,他決不可能……」他說著,忽然伸手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如果你爹不讓我爹留下來的話,他就不會死,都怪你們,都怪你們!」

何心洛被他扼得臉色發青,幾乎就快窒息,掙扎間捉住秦斯揚的手便死死不肯放手,直到指甲深深嵌進秦斯揚的手臂,那種尖銳的痛才將他失控的理智拉回。

秦斯揚手一松,整個人如同瞬間被抽離了所有氣力般癱坐在了地上。

何心洛則捂著自己的脖子劇烈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用力抹掉臉上的淚:「這樣,能讓你心裡會舒服些嗎?」

秦斯揚全身一震,緩緩抬頭對上她那雙明亮的眸子和脖子上鮮紅的扼印,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半晌才將自己的頭埋在胸前,像受傷小獸般發出低低的哀鳴。

「沒事了,哭出來就沒事了!」何心洛說著,略顯笨拙的輕拍著秦斯揚的背。

有遲緩的腳步聲從門外挪移而來,到了門邊良久才低啞的喚道:「斯揚!」

「爹!」何心洛見到何德勉出現,連忙吸了吸鼻子:「大夫不是說你要乖乖睡床上嗎?」

何德勉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秦斯揚,眼中的沉痛絲毫不亞於秦斯揚:「爹欠你斯揚哥一句對不起,還欠他一個家。」

秦斯揚頭也不抬道:「我要帶我爹回京……」

「這怎麼能行?」何德勉一激動,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幸而身後便是大門,忙倚著門站直了身子:「斯揚,給何叔一個機會,在金陽留下來。我已經欠了你爹一條命了,倘若就這樣讓你一個孩子孤伶伶回京城的話,你要我將來九泉之下如何面對你爹?」

秦斯揚茫然低下頭,出京城的時候,還是爹騎著馬帶他一路絕塵而來……誰知,一年不到,一切便物是人非。

何德勉掙扎著蹲下身子,期間因為拉動腰間的傷口而痛得連吸了好幾口氣:「如果你執意要回京,至少也要等你大些,到時候,何叔親自陪你將你爹的遺骨遷回京去,好不好?」

秦斯揚沉默良久,終於還是搖了搖頭:「大人不必理會我方才說過什麼。我知道,我爹一定不怪您的。況且,事情也不能怪大人您。我……」秦斯揚說著,略帶愧意的望向何心洛,卻見她滿不在乎的沖自己笑了笑,從剛才就握著秦斯揚手臂的手又緊了緊,彷彿生怕他會甩開似的,又彷彿想藉此將自己手心的溫度轉移到他冰冷的身體里。

何德勉的視線,長久的停在桌上那套秦望歸臨死前穿的皂衣上,已經幹了的鮮血在本就紅色的衣服上,幾難辨識。只是那幾道長長的劍口似乎還在無聲訴說著秦望歸在生命最後的那一刻承受的傷痛。

「斯揚,你爹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生從不做任何對不住良心的事。你要是真的難過,就該打起精神來,繼承你爹的遺願,學你爹做個無愧天地而又坦蕩磊落的君子,懂嗎?」他說到這,聲音明顯哽咽起來:「有朝一日,興許你能穿著這身衣服,替他親手捉到那個孽畜,給你爹報仇!」

秦斯揚視線良久的停在了那件皂衣上,彷彿,它成了秦望歸留給自己的最強大的力量。

能拔開一切雲霧,找到真相的力量!

第二章 玉心瓏

1

十年後

金陽縣衙的後花廳里,何心洛正端坐桌前。紅泥小爐里的女兒紅在咕咕嚕嚕的熱水裡冒出裊裊細煙,幾隻碩大的梅干在水裡打著滾,裂出細細的縫隙。

「小姐,你還是先吃吧!老爺和秦大哥他們怕是趕不回來吃飯了!」星兒一邊說,一邊以手摸了摸盅碗,原本熱乎乎的飯菜此刻僅有微溫了。

何心洛起身看了看外面陰沉沉的天氣,又看了看桌上那壺酒,心有不甘道:「只是幫陳員外家找枚不見的玉扣,怎麼會這麼久?」

「小姐平日不是總抱怨咱們金陽縣沒啥大案子嗎?不是張大娘家雞被偷了就是李大哥家的牛走丟了。這次可是個正兒八經的失竊案。老爺和秦大哥肯定會特別在意的!你要不是被秦大哥關進廚房裡,現在也不可能這麼安安生生的坐在這裡呀。」

「你還敢說?」何心洛的語氣里有掩不住的怨氣:「他把我鎖在廚房,你居然也裝聾子不去救我,害我被關到劉媽去廚房準備午飯才放出來,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誰的丫頭。」

星兒吐了吐舌:「其實秦大哥也是為了你好嘛!你就沒想過,外面天那麼冷,他為什麼偏偏把你關在廚房裡嗎?」

「當然是因為廚房沒有窗戶只有煙囪,只要他把門從外面栓上了,我就出不來啊!」

「才不是,依我看啊,一定是因為廚房裡一直在燒熱水,而且門一關風都鑽不進去,這樣才夠暖和嘛!」

河心洛一怔:「你是這麼想的?」

「那當然!要我說啊您現在這個臭脾氣根本不是大人寵出來的,分明就是秦大哥給你慣出來的!」星兒滿臉羨慕道。

何心洛略一沉吟:「這麼冷的天,他們去了這麼久都不回來,我爹身子骨不好,我還是去瞅瞅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吧!」

「哎,小姐……」星兒眼睜睜看她拔腿往外走,連忙拿過搭在屏風上的大氅追了出去。

「老爺他們遲早是會回來的,你又何必急在一時?」星兒哭笑不得道:「其實,你是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想趕緊見見秦大哥吧!」

「要你多嘴?」何心洛嘴上不饒人,臉上卻分明陰霾盡散。

星兒搖頭:「真是好心沒好報!每次你生氣的時候,人家順著你的口風說他壞話,你也是這句,高興的時候,逢承你的斯揚哥,你還是這句。下次我還是把嘴縫起來算了,左右我說什麼都是不合你心意了!」

「把嘴縫起來可不夠!」何心洛沒心沒肺道:「最好就是讓我爹趕緊給你說門親事嫁出去,省的你越來越像老太婆,整天在我耳邊嘮叨個沒完!」

一路說說笑笑的兩人混然不覺對面正走來一個穿著綠色襖子,周身包得像個粽子似的人離自己越來越近。

等何心洛因為肩膀被人重重撞上而腳底打滑時,手還挽著星兒的胳膊,星兒被她用力一帶,兩人頓時四仰八叉齊齊摔倒在了地上。

「喂,你怎麼走路的?」何心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那個撞倒自己的人正飛奔著離開,生怕自己會追過去似的。一身暗紋祥雲藍袍看起來份外顯眼。

何心洛只好彎腰扶起星兒,卻無意間發現正前方的地上,赫然躺著一枚碧綠色的玉扣。

2

「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就差沒掘地三尺了。按說陳員外的卧房除了夫人和他兒子,以及夫人貼身的兩個丫環之外,根本沒什麼人能出入。若是有賊摸進去,不可能獨獨只偷這枚玉扣啊……」何德勉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帶著人從陳員外家走出來時還在想那枚玉扣的下落。

秦斯揚點了點頭:「屬下以為首先要查到這枚玉扣的來歷,才能確定它的價值。這樣也便於我們推斷出誰的嫌疑最大!」

「來歷?」何德勉皺了皺眉:「陳員外不是說過了嗎?那是夫人陳宋氏的嫁妝之一,是當年宋家的家傳寶物,玉質通透很是值錢呢!」

「可是,大人不覺得陳夫人對於玉扣不見的事,遠不如陳員外激動嗎?」秦斯揚想起剛才那個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看起來雍容華貴的婦人,很難想像她會是嫌疑人之一。

「這也有可能是因為陳夫人心裡清楚那枚玉扣去了哪裡啊!」何心洛扶著星兒一瘸一拐的向他們走來。

秦斯揚皺起眉,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何德勉驚訝的問道:「洛兒?這麼冷的天你跑出來幹什麼?走路怎麼這個樣子?星兒,小姐胡鬧你也不攔著……」

星兒剛想開口,卻被何心洛搶白道:「來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礙的。爹,你們查案查得怎麼樣了,有什麼線索嗎?玉扣找著沒?」

何德勉搖頭:「事情怕是沒那麼簡單!陳員外說那玉扣這麼多年一直是收在卧房的。可是能進出他卧房的那幾個人看起來好像都有嫌疑,又好像都沒有嫌棄。就連陳員外的兒子和夫人都有機會偷走它,所以暫時也不好隨便提審哪一個,眼下只能說沒有外人出入的痕迹,估摸著是自己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這麼說,你們暫時還沒什麼頭緒?」何心洛說著,挑釁般看向秦斯揚:「斯揚哥你呢?」

秦斯揚也只是搖頭,並不接腔。

何心洛挽住何德勉的胳膊,賊笑兮兮的將自己來時撿的那枚玉扣亮了出來:「那麼,就有勞爹的慧眼瞧瞧,這枚玉扣是不是陳員外丟的那枚?」

「正中一條血沁跟陳員外不見的玉扣十分相似,斯揚,你看呢?」

秦斯揚接過玉扣並不著急看,反而皺著眉頭把何心洛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玉扣從哪得來的?」

「從哪來的你不用管。」何心洛笑得沒心沒肺道:「只要證實這玉扣是陳員外家的,那麼這案子就算是我破的了,哈哈!」

秦斯揚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將審犯人一樣的冰冷目光投向星兒。

星兒連忙招供:「這玉扣是小姐方才來接你們的路上,遇上一個穿著暗紋祥雲藍袍的男人撞到我們,可能是從他身上掉出來的……」

「星兒!」何心洛狠狠拉了星兒一把,把星兒瞪得欲哭無淚。

天地良心,她每次都不是真的想出賣小姐,而是秦斯揚的眼神太有殺傷力了。那種像黑暗中的刀鋒似的犀利,時常讓她產生一種在秦斯揚面前任何謊言和欺瞞,都等於直接性或者間接性的找死的感覺。

「那,那個人現在何處?」

「我仔細看過了,是朝芝蘭路方向去的,你們現在追過去興許還找得到人!」何興洛說著還不忘邀功:「怎麼樣?我是不是很聰明啊?」

秦斯揚也不答腔,只是轉身吩咐方捕快:「你們幾個立刻脫了官服沿芝蘭路方向去找人,凡在沿途找東西的或者是穿著藍袍的男子,都要仔細留心。切記不可大肆搜拿,以免打草驚蛇!」

「好!」方中平一揮手,帶著另外兩個捕快小跑著奔芝蘭路去了。

「大人,天寒地凍的,你們先回衙門好了。我再去陳員外那裡證實一下,看這玉扣是不是他的,順便瞧瞧府里諸人的反應!」

「也好!」何德勉點頭,有秦斯揚在他還是很放心的。

只不過秦斯揚剛走兩步便見何心洛跟了上來,於是一沉臉:「你跟大人先回去!」

何心洛睜大眼睛,一臉不甘心,可是秦斯揚頭也不回便自顧朝陳府走去。結果他前腳剛進陳府的大廳,何心洛後腳便一瘸一拐的跟了進來,大刺刺的在秦斯揚身邊坐下後,隱約似乎聽見秦斯揚輕聲一嘆,可是等她抬眸望去時,秦斯揚卻彷彿壓根沒瞧見她似的正不疾不徐的拿出玉扣遞給陳員外。

「沒錯,就是這個了!不知秦捕頭在何處尋得的?」陳員外滿面喜色,將玉扣緊緊握在手中。

「說來有些奇怪,這玉扣是一名藍衣男子適才在街上遺落的。現下我已經派人出去搜尋,相信很快便會有結果的。」秦斯揚狀似無意的看了眼陳夫人的臉色,卻發現她神情平靜並無任何不妥。

「穿藍衣服的男人?」陳員外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滿面的怒容與剛才看到玉扣時的歡喜表情幾乎判若兩人:「還真是巧啊,我們府里不就正好有個一天到晚穿藍衣服的男人嗎?」他陰沉著臉,似是有意無意的望向坐在一旁臉色有些難看的夫人陳宋氏:「管家,去給我把藍先生找來!」

管家連忙上前:「老爺,藍先生家裡有人來送信,說是他母親又病了,因為他平時都只在少爺們的院子里出入,所以我也沒攔他,大概走了有小半個時辰了。」

「陳員外提到那位藍先生後,夫人的臉色好像就不太好看了啊!」何心洛小聲湊到秦斯揚耳邊問道。

秦斯揚輕嗯了一聲,卻在聞到空氣中傳來她身上的淡淡甜香後微微將身子將後退了幾分。

「你沒搜他的身就這樣讓他走了?」陳員外說著,肥厚大掌重重落在紅木圓桌上:「你腦子讓豬爪子拍了是不是?他來不了後院,可是有人能從後院去找他啊!你們夫人哪天早上不是風雨不誤的去監督你們少爺讀書的?」

「老爺!」陳宋氏終於抬起了一直低垂的頭,何心洛這才發現她望向陳員外的眼中,滿是鄙夷和不屑:「老爺在金陽鎮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說話做事從來就是直來直去的,怎麼今兒個倒含蓄起來了?管家,你們老爺方才話里的意思,你可聽明白了?」

「夫人……都是老奴糊塗,都是老奴的錯,我……」老管家一臉為難的佝下腰,急得額頭都冒汗了。

「你真是老糊塗了!」陳宋氏冷笑道:「你們老爺這是在打我的臉呢!我告訴你,他不是在罵你沒辦好差,他是在疑心我與藍先生暗渡陳倉,罵我不知羞恥呢!老爺,我說的沒錯吧!」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秦斯揚一言不發,目光在陳員外和陳夫人身上來回巡視著,何心洛也屏息凝神的瞧著。

陳員外狠狠瞪了她一眼,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見他忿然揮手沖秦斯揚道:「秦捕頭,雖說這家醜不可外揚,不過今天這個事既然趕巧了你也在,那我也顧不上什麼臉面不臉面了。那玉扣我素來收得極妥當的,這次玉扣分明就是讓這個賤人偷去給那姓藍的。她與那姓藍的原就是青梅竹馬還有過婚約的。只不過後來我岳丈大人嫌姓藍的家貧將她又許配給我了。前陣子我不過去鄰縣做了趟生意,回來就發現這賤人居然把姓藍的請回來給我兒子當先生了。今天這事,打從一開始我就想不通,為什麼這麼多的金銀首飾不丟,偏就丟了這枚玉扣呢。要知道這玉扣是她們宋家的傳家玉扣,傳婿不傳子,她這分明是與那姓藍的有了私情,想拋家棄夫跟那姓藍的走啊!」

「員外爺的意思……」秦斯揚緩緩抬起頭,不疾不徐道:「是想告尊夫人與府中的先生通姦之罪?」

似乎沒想到秦斯揚會這麼一針見血的說出自己的用意,陳員外語氣一滯,旋即才訥訥道:「我這也是……也是沒辦法!這種事換作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可能接受得了啊,你說是吧?」

「是!夫人若果真與人通姦的話,就算陳員外你現時不告發揭穿,只怕今後府中也難有寧日!」他這話一說,陳員外頓時連連點頭,一臉如遇知已般的表情。

「既如此,我便代大人受理這樁官司了。待回頭拿到那偷玉扣的小賊,再請員外爺去縣衙走一趟,當堂對質一番必可真相大白的!」說完,他起身離座,拱了拱手:「那斯揚就先行告退了,員外爺留步!」

「管家,送秦捕頭和何姑娘!」陳員外忙不迭道。

何心洛走了兩步,卻忽然發現本來在自己前步的秦斯揚居然忽然停下腳步伏在了自己面前。

「怎麼不走了?你腰痛啊?」

秦斯揚擰眉看了她一眼:「上來!」

何心洛還怔怔站在那,一時反應不過來。秦斯揚只好上前拉過她的雙手圈到前胸,徑自將她背了起來:「就知道你不會乖乖回去的,放著大人的官轎不坐,偏要在這拖我後腿。也不知道老方他們找到那個穿藍袍的男人沒有!」

何心洛驀的一頭扎進他的頸窩裡,為他這意外的溫柔體貼歡喜不已。

「放心吧!鐵定能拿下的,今天運氣這麼好,想是我昨晚燒的高香被菩薩聽見了。我昨天求菩薩保佑我心想事成,今天果然都應驗了!」

「哦?」秦斯揚挑眉,他模樣本就風流,修眉飛揚入鬢,眉眼之間是安靜的散逸之氣,淡淡笑意泛進眼中:「求神告佛祈求富貴平安的見的多了,今日才知,原來這世上還有人討跤摔的!」

何心洛瞪著他,不過是剛剛覺得他對自己還是有些情意的,偏忘了他這人的拿手好戲便是潑她冷水。心裡氣得極了,她想也不想張口便對著他耳後咬了下去。

秦斯揚頓了頓腳步,側過臉瞧了何心洛一眼,卻並未叫痛,只是揚唇無聲笑了笑。背著她,迎著漫天的雪,向前走去。

3

方中平等人回到縣衙後,人人都凍得鼻涕直流,也顧不上規矩就把縣衙的大門給關了,幾個人窩在一起,烤著炭爐直跺腳。

只可惜他們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聽門外噼里啪啦一陣拍門聲,方中平冷得不行,罵罵咧咧跑去開門:「格老子的,是哪個沒開眼的,茶都不讓我們喝一口,這鬼天氣也是怪了,才剛立冬不久就這麼冷……」他罵到一半,卻發現門外卷著一陣冷風竄進來的居然是背著何心洛的秦斯揚,連忙改口:「喲,心洛這是怎麼了?」

「沒事,摔著腿了!」秦斯揚將她放到椅子上,一看星兒正端著托盤出來送茶,便招呼道:「星兒,先帶小姐下去,到我房裡拿那瓶跌打藥油給她揉一揉吧!」

「我沒事我沒事!還是先跟我說說你們找到那個男人沒有吧!」何心洛說著,卻聽秦斯揚暗含威脅道:「是不是覺得廚房比較暖和,想再去廚房呆一下午?」

何心洛聞言縮了縮脖子,再看眾人一個個強忍著笑意的樣子,頓時想起上午被秦斯揚拎小雞似的扔進廚房時的場景。

「回去就回去!」她沒好氣的扁了扁嘴,扶著星兒一瘸一拐的走了。

秦斯揚這才緩了緩臉色,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說正事吧!」

方中平忙笑眯眯道:「秦頭,你是沒跟我們一起去。我們找到芝蘭街的時候,剛巧看到心洛和星兒說的那個人,回到屋裡就脫下了那件袍子鬼鬼祟祟扔了出去!你猜怎麼著?說出來你肯定不信,那人居然是個女的!」

「女的?」秦斯挑了挑眉,顯然也有些意外。

「可不就是!她叫喬媛娘,看起來不像良家女子,不過那身段和臉蛋那真是沒得說!」李捕快說起當時的情形,猶是一幅垂涎欲滴的樣子,引得眾人一陣鬨笑。

秦斯揚眯起眼:「那她人現在何處?」

「當然是帶回來了,現在先關在牢里了。大人說先關她一關,等她亂了陣腳,明日再審,看她到時候怎麼說。」

「這件事,倒真是有些意思了!」秦斯揚的食指無意識的在桌上輕敲起來:「楊員外是因為府里的教書先生與楊夫人青梅竹馬有過婚約而懷疑楊夫人偷了自己的嫁妝去與他訂情。結果這玉扣卻是從個女人手裡掉出來的……」

「我明白了!」方捕快一驚一乍的拍案而起:「一定是那教書先生騙人騙財,想那楊宋氏的娘家可是咱們汴州出了名的名門,生意遍及各州各府。當年楊員外雖然家世不錯,可也是多得陳宋氏那份豐厚的妝奩才有了發跡的雄厚資本。那教書先生這次機緣巧合進了楊家,見楊家這種境況必定心有不甘。於是就想財色兼收,一面騙了夫人的感情,自己暗地裡其實卻是有相好的。那玉扣必定是楊夫人偷給他的無疑,而他卻將那玉扣拿來討好了牢里這個女人。」

眾人頓時紛紛點頭附和,唯獨秦斯揚若有所思的望向門外:「洛兒,你怎麼說?」

「我覺得楊夫人不是這樣的人。方才在楊府我看她應對答話神色坦然,不像是那種不守婦道的女子。而且……」何心洛趴在門邊,一手摸著門縫,眼睛還不時的望向斜上方,對於自己此刻徹底暴露了鬼鬼祟祟的趴在門邊的偷聽姿勢混然不覺。

「這聽牆根的老毛病就是改不掉了是吧?」秦斯揚的語氣既寵溺又無奈。

方中平等人頓時哄堂大笑起來,何心洛又羞又急:「我只是很想知道方大哥他們有沒有捉到那個人嘛!現在既然知道了,我才懶得在這聽你們這群臭男人說這些猥瑣的事呢!」說完,一把扯過星兒:「我們走!」

4

第二天,何心洛破天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醒來後睡眼忪惺的坐在床上,只覺得像做了個好長的夢。迷迷糊糊間似乎有個鬚髮皆白的老神仙給自己腳上塗了涼絲絲的藥膏,沒想到清早起來昨日摔傷的腳好像真的好了許多。

「小姐?怎麼了?」星兒推門見來,見她怔怔坐在床上嚇了一跳:「哪裡不舒服嗎?」

「沒事沒事!」何心洛連忙起床洗漱一番後,便急匆匆想去看看昨日被帶回來的喬媛娘招了些什麼,結果正堂和後院都轉了一個遍,也不見何德勉和秦斯揚。

「星兒,我爹呢?」

「老爺一大早就開堂審了案,審完案子就出門了!」星兒正坐在廚房門口擇菜,頭也不抬道:「昨晚有人送了封信來,聽老爺說,好像是什麼新來的仵作在客棧病了好些天都不見好轉。老爺說人家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於情於理都應該去探一下。所以升完堂就去客棧瞧那個仵作了吧!」

何心洛一聽急了:「那喬媛娘的案子審的怎麼樣了?」

「昨晚在牢里跟老鼠蟑螂睡了一夜,今兒一早一上堂就全招了。小姐你肯定猜不到,原來她是陳員的外室。陳員外當年拿陳夫人的妝奩做生意,是向陳夫人的娘家許過諾的,說是今生絕不會另娶妾室。可是現在估計是後悔了,又怕貿然提及此事,會惹起宋家的不滿。所以就想了這麼個一石二鳥之計。玉扣是他自己給喬媛娘的,本來是想讓喬媛娘穿著藍先生的衣服去當鋪把這玉扣當了,再讓當鋪的人來指證藍先生。只不過剛巧那天天冷,喬媛娘又認得小姐您,以為把玉扣直接給您更省事。所以直接故意把那玉扣掉在我們面前,讓我們以為是藍先生慌忙間遺下的……」

何心洛拍案而起:「這計也太狠了吧!倘若不是我們留意到喬媛娘的行蹤,斯揚哥又命人找了去的話,那陳夫人與藍先生豈不是要被坐實通姦之罪?」

「可不就是!陳員外自己就可以跟喬姑娘雙宿雙棲了!」星兒說著再度搖頭:「這天下男兒皆薄倖說的還真是一點也沒錯!」

「那斯揚哥去楊家幹什麼?」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喬媛娘現下收押了……」星兒動作一停,忽然撞了撞何心洛的肩。

何心洛循著她眼神暗示的方向望去,只見秦斯揚正領著楊夫人往院中行來,他寬袍大袖,神色一如繼往的散淡平靜,只是眼下隱約有些青黑,似是睡眠不足。

身罩一襲淡青色披風的楊夫人見了何心洛,居然是微笑著跟何心洛打招呼:「何姑娘!」

「楊夫人好!」何心洛原以為倘若再見楊夫人,她必定是一臉戚容,所以此刻看她若無其事的樣子反倒有點不知所措:「夫人還好吧?」

「我很好,今兒一早秦捕頭便將玉扣失竊一事來府里與我說過了,我想過了,那玉扣既已尋回,那麼也便沒有追究是誰偷走的意義了。」她說著,自袖中掏出一個信封遞向何心洛:「我今天來是想懇請何大人,為我和我家老爺的和離之事做個見證!」

何心洛微愕:「和離?」

「是!」楊夫人淡然一笑,她本就系出名門,身為汴州城第一大戶宋氏的嫡長女,嫁到金陽這些年富貴安樂。現在雖然也有三十多歲,但此刻笑容卻十分動人:「當年我聽從父母之命嫁入楊家,卻鬱鬱寡歡十餘年,好不容易如今與藍大哥重逢,我不想再錯過了。人家怎麼看我,怎麼說我都不重要,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不是嗎?」

「可是陳員外他設計陷害你與藍先生通姦之罪,若不是我們抓住了喬媛娘,夫人與藍先生依律便是要處於腰斬極刑的……」何心洛有些替她不平,卻見楊夫人搖頭道:「我若就此揪住他的錯處不放,我自己又能得到什麼好處?族人會說我馭夫無術,我自己今後也不知如何與他相處。倒不如我原諒他,他放過我。今後各自婚嫁,互不相干。如果這次寬容,能換回下半輩子的喜樂安寧,何樂而不為?」

「說得好!」何心洛因為她這份勇氣而跟著激動起來:「夫人放心,這個忙我爹一定會幫的。他日你與藍先生成親時,我一定去討杯水酒喝喝!」

「小姐果然是個妙人兒!」楊夫人唇畔笑意更深,彎腰屈膝,長長的福了一福:「如此,便有勞何小姐了!」

「爹現下不在府里,等他回來寫好了文書,我一定讓人送到府上親手交給夫人!」

楊宋氏點頭告辭,何心洛和秦斯揚則一前一後送她到門外後,秦斯揚才轉身看向她的腿:「看你方才走路的樣子,倒比昨日像鴨子似的一搖一擺的樣子好多了!」

何心洛也沒在意,笑吟吟仰起臉:「那你昨天還背著只鴨子走那麼久?」

秦斯揚剛想開口,卻忽然察覺身後有道倏然迸出的殺機,連忙抬眼望去。

街頭稀落幾個行人卻都是極面熟的,沒任何不妥。只不遠處的小麵攤上,坐著個年輕女子,正拿著白瓷的小勺,舉止優雅的吃著東西。

像是感覺到秦斯揚在看自己了,她動作微頓,也扭頭望向了他。

秦斯揚微微一怔,這女人生得極美。一身艷到極至的桃紅色罩紗長裙,將她整個人也映得艷若桃李。尤其此刻,百媚千嬌的沖自己微微一笑,一種莫名的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心頭。

這女子,在何處見過?

「秦捕頭!秦捕頭!」一個濟安堂的小夥計忽然氣喘噓噓的在遠處叫他:「快,我們掌柜的讓你趕緊去一趟,何大人剛才昏倒在路上了,現正在醫廬急救呢!」

秦斯揚臉色一僵眼神閃了閃,轉頭再看何心洛的面無人色,頓時心頭一緊。

「我爹不會……」

「不會!」秦斯揚聲音異常堅定,拉過她的手,語氣是一貫的輕描淡寫:「放心吧,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在家等著!」

「可是……」

「聽話!在家等我們回來!」秦斯揚抬手輕撫了撫她的頭髮,旋即轉身跟著在前面引路的小夥計疾行而去。

他一路疾走,隱約還能感覺到身後何心洛不安的目光,雙拳不由收得又緊了幾分,直到走出去好遠,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再看那麵攤上。

方才那抹妖嬈的紅衣女子,卻是早已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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