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我们不一样
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她甩甩头，不愿去想这些事情。伸手抹了抹嘴边，一股酒气还在。管他的呢，快活一天是一天。她晃悠悠的穿过街道，顺着黄泉路来到了奈何桥边。严生拿走了她的酒坛子，要想再喝就得到孟婆这里来。这千年的好酒，莫不是醉的人间魂魄都忘了前世纠葛了。
孟婆整日就坐在那小桌旁，红桃三凑了过去，手搭在孟婆腿上，带着坏笑：“阿孟啊，两日不见又漂亮了许多。”孟婆拍掉她的手，伸出两个手指：”两日？你过的是天界的时间吧？“红桃三靠在她身上，嘿嘿笑着，迷迷糊糊的嘟囔着：”两就是两，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两。“看着满脸红晕的红桃三，听到这番话，孟婆捏着她的鼻子说:”再这样找你哥来说你。”红桃三伸出手臂环住孟婆：“他才没空管我，整个地府我谁都看的到，见他一面难的咯，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了。”孟婆把红桃三歪歪斜斜的身子扶正，用手臂撑着她，“你这是为什么又喝那么多？”
红桃三噘着嘴，从腰间取下来百鬼囊，往孟婆的小石桌上一扔，“喏，这里面，刚收了个道行挺高的画皮鬼。”
“然后呢？”
“然后她居然通感到我梦里了。”红桃三说到。”我总觉得和她有某种渊源。”
孟婆举起桌上的酒杯，笑盈盈的说：“渊源？要说有渊源，我们冥界的人和所有凡人都有渊源。你这载了一个又一个，为什么是你去载了他们，又是他们坐了你的船？”说完，孟婆看着她，眸子里闪着亮光。
“船，人，桨，物，生，死。。。”红桃三念着这些词，眼神渐渐迷蒙起来，倚着孟婆，趴在石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身的酒气也消散了不少。红桃三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擦擦嘴边的口水，睡眼惺忪的看着来的人，只见来人穿着黑灰色的衣服，一身的腱子肉，四肢强壮的很，硕大的脑袋上长着两个牛角，面部也是如同水牛一般浓眉大眼。他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红桃三，一边有往后躲闪的架势，红桃三问他：“你躲什么躲？”牛头怪讪讪的说：“上次给你传递任务，你没睡醒我叫你，你还打了我一顿。”
红桃三睁圆了眼睛，向杏核一般，直勾勾的盯着牛头，“你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牛头向后欠了欠身子，晃了晃脑袋。
她冲着牛头勾勾手指，牛头怪凑近了她面前，“这是给你一个为地府事业献身的机会，珍惜吧，少年！”
牛头怪皱着眉头，还在咂摸这句话，红桃三又说了：“这好比一副对联‘牛头仙三顾茅庐为冥府，学雷锋争做人民好公仆。”
牛头怪眉毛凝成了一个疙瘩：“这。。这字数也不对啊。”
红桃三拍了拍他的脸：“对不对的，你只要明白你为人民做牺牲就对了。”
说罢，红桃三从他手中抽出这次要执行的任务纸。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在这好好想想，想不明白的可以问孟婆姐姐。”
甩下一头雾水的牛头怪，红桃三开始这次的任务了。纸张上没有写特别多的情况，仍旧是地点，人物，时辰。但仔细一看，这任务显然并没有这么简单，最后几行小字显示，已经有两位摆渡人去过了。红桃三咬了咬牙：“我去，写这么小。这个鬼摆明了就难搞嘛。”
扛起镰刀，戴好骷髅法器，趁着月色正好，红桃三出发了。一路安然顺利，很快到了任务上的地点。这是一片小树林，此时，在人间正是秋冬交界的时候，树木稀稀拉拉的枝头上，没剩下几片树叶，月光肆无忌惮的洒满整个林子，众多树木如同挂了一层白霜一样。红桃三扛着镰刀，伸伸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走进了林子内部。这林子里面比外圈的树木还要少，几乎是个圆形的空地了，几颗树木散落在中间，树上都是白森森的树皮，还有很多已经脱落，露出了棕色的木质层，地面上有三四个木桩，估计被伐的时间不久，年轮上还隐隐能感觉出来一些湿润的气息。红桃三凑上前去，观察这几个树桩，走到最外圈的那个树桩前，低头看去，见那棕色的年轮上，有几丝血迹。那血已经渗入木质之中，如几缕断了的丝线一般，缠绕住了圆形的年轮。在木桩的一侧，还有个明显是利器造成的切口，切口纵深处的斜面上，也有些像是刀斧摩擦而染上的血迹。她低下头，用食指指肚轻轻摩擦这切口，又蹲下来，凑近了嗅这血的味道，她深吸了一口气，咂咂嘴，这味道新鲜的很，就是今天新出的血。看来这就是任务上需要收的鬼魂死亡的地方了。
她站起身来，握紧了镰刀，四处查看，没有发现有鬼魂的迹象，按照往常，死去不久的魂魄，大多会在死亡处的附近徘徊。红桃三有些疑惑，暗自思量，既然这个鬼魂被其他鬼差接引过，那么他一定知道，没被带走肯定还有阴差前来，难道是他躲起来了?红桃三思索片刻，随即在这有血渍的木桩前席地盘腿打坐，闭上眼睛，手指微合，拇指触及中指和无名指指尖，屏气凝神，调整呼吸与这片林地形成一致的频率，借此来感受这周围的气场。
这林子本就肃静的气氛，愈发的静默了，只听得她的呼吸吐纳的声音，这一呼一吸之中，红桃三感觉到耳朵里有微弱的嗡鸣声，感受到这林地中除了血腥之气，更多的是恐惧的气场，这就是此鬼魂临死之时的害怕，惊恐的情绪。她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循着这股蔓延的情绪，悄然向树林里走去。
大约走出了一里多地，眼见着就要到达树林的边缘，再走就出了林子了。红桃三停下了脚步，刚才那种熟悉的血渍味道，似乎就在附近！她故作没发觉的样子，转过身往回走，其实却在紧紧感受着身后的树丛。只觉得右侧寒冷的死气愈发的浓郁，那便就是他了！就是那魂魄！
她猛然回头朝着鬼魂藏身处跑去，那鬼的气息就一颗粗壮的树干之后，他被突如其来的追捕吓了一跳，转身开始拼命奔跑，红桃三紧追其后，追了几步，捡起地上几个石子，朝着鬼影的方向扔去，同时大喊“定”！ 那鬼魂被石子打中，怔在一颗树前，颤栗着，脖子梗的直直的，一时间吓得无法动弹，红桃三快步上前，用镰刀的木把抵住鬼魂的后背，压低了声音：“转过来！”那鬼魂好像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挪动了脑袋转了四十五度，身子仍旧是不听使唤，刚要往侧转身的时候，腿下发软，一下磕到了地上，他一下子闭上眼睛，抱着头，“不要杀我，不要啊，我不下地狱啊！”
红桃三见他这样，觉得很好笑，转到他面前，用镰刀木把抵着他下巴，凶狠的说：“抬起头来！”那鬼魂满脸泪痕，闭着眼扬起了下巴，她收回镰刀，叉着腰，嘿嘿一笑，“长的还可以嘛，细皮嫩肉的，咋就下地狱了？”
鬼魂还在瑟瑟发抖，他慢慢睁开眼睛，缩回脖子，不敢直视，只是扭着头偷偷的瞧着红桃三。红桃三看他更觉得好笑了，蹲下来，和他视线齐平，拍拍肩膀，“小伙儿，咱聊会天呗。”
鬼魂仍是一副防御姿态，满脸的紧张，又不敢反抗，只好点了点头。
“你到底怕个什么劲儿呢？”
“地地地。。。狱里抽筋扒皮。烈。。火烧。”鬼魂嗫嚅着。
“你怎么知道你就得下地狱呢？”
“我。。我我 。。也不知道，就。。。就怕。”
“那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呢？”
“。。。我我。。我，大家都说阴间吓死个人，我。。就不。。。不去”。鬼魂嗫嚅着就要往后退。
红桃三站起来，把镰刀的锋刃架在他脖子上，“别动，给你两条路，一条现在就魂飞烟灭，第二条跟我回去接受审判。”
那魂魄浑身如筛糠一般的发抖，双腿发软，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他突然跪了下来，“大人，我跟你回去，可下一辈子我不想做人了。”
红桃三皱了皱眉头，“怎么，还想入仙界不成？”
鬼魂看着地面，有些沮丧：“此生我罪孽深重，恐怕做人也要吃尽一生苦头。”
红桃三问：“你可是还有什么未了的愿望？”
“嗯，我这辈子做了许多坏事，有的人怕我，有的人讨厌我，唯有她，肯在我落魄的时候，没有嫌弃我。”
“可是你的爱人？”
鬼魂摇摇头：“并不是，她如斯美好，我自知配不上她，即使是来生，我也无法与她相配。”
红桃三看着这个鬼魂眼睛里隐隐的泪光，“那你是下一世还想守在她的身边？”
那魂魄抬起头来，带着满眼的祈求看着红桃三，“大人，是猫狗也好，是鸟雀也好，哪怕是她常用的一盏茶杯，一个枕头都好，我只想能够陪她一世温存。”
“那她不会认出你来，也不会记得你。”
“没关系，只要我还记得。”鬼魂已然潸然泪下，“此生我无法陪伴她，来世也做不到，那么我愿化作她身边的一个物品，常伴左右。”
红桃三看着他低声啜泣，叹了口气，良久才说道：“都道人间苦，世间几回闻？机杼声声慢，不知从前人。你也是个痴情人。”
鬼魂仍然是跪着，红桃三把他搀起来，“与我回去吧，你这个愿望可以实现。”
那魂魄抹抹眼泪，笑了，闪着泪花的微笑，写满了岁月苍凉与无奈，又带着无比的欣喜，“这下好了，哪怕还要进地狱我也不怕了。”
红桃三拍拍他肩膀，“走吧。”
很快，一路过去，他们回到了冥界。在把魂魄交由阎罗殿审判司的时候，红桃三悄悄的跟看守的鬼差耳语了几句，这边的鬼差和她相熟，也会把鬼魂的心愿转达给十殿阎王。有了这层嘱托，相信魂魄下一世的投胎会遂了他的心愿。
从审判司出来，红桃三一路上都在思索着这一个个执着的魂魄，想着想着，自己内心也涌起了股股暖意。这阴司冥府虽然黑暗无光，但这些灵魂内心深处的光，却总是这么的耀眼而温暖。无论在阳间做过些什么，只要能够执着的记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愿望，那就还有着源源不断的生命之光，还有着生生世世的希望。
转眼之间，又溜达回了鬼市汤包店，红桃三贴着墙根一点点的蹭到门口，从门缝向里面看去，只见几张桌子上坐着大大小小神色各异的鬼魂，在里面吵吵嚷嚷，还有的互相推搡着正在掐架。听到里面全都是稀里哗啦的麻将声，赌牌声，再仔细看去，一个瘦高白嫩的青年在众人身旁来回的走动，一会看看这桌，一会露出得意的笑容。
红桃三推开门径直朝着那瘦高的青年走了过去，一把拽住他胳膊，把他拽到了柜台里面。到了柜台，她才上下的仔细打量了一番，这白白嫩嫩的皮肤，细长的眼睛，永远闪烁着几丝邪气的眼神，还有随时都要溢出来的坏笑，不是小五是谁？她对着小五的脑袋拍了一下，盯着他：“这些都是你招来的？”小五笑嘻嘻的，没有回答。
她伸出手：“钱呢？”小五撇着嘴，不甘不愿的从兜里拿出几张冥币，红桃三看他动作慢，直接伸手到他裤兜里去摸，又拽出几张来，这才说到：“以后自觉点啊。”
她点着钱，自顾自的说：“这里你就先这么用着，一会等这些鬼魂散场了，跟我去地府小剧院。”
小五心不在焉的随口应和：“嗯，好。”他正忙着往账本上写写画画的。突然抬起头来，“什么剧院？”
“一会你就知道了，杂家在这冥界混了多年，你以为就只管这一间小店吗？”
再看那些客人们，打麻将的几个鬼魂越来越吵闹，吵来吵去都是那点事，无非是谁出牌早了，谁又耍赖，这声音也是一阵阵的充斥着整个汤包店。红桃三问小五，“他们今天的钱都收了吗？”
小五扬了扬下巴：“当然。”
“那走吧，剩这帮货自己在这玩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汤包店，顺着鬼市旁边的小路，很快就走到了冥界的鬼民居住区。这一片区域被化成了各种形状，这里修建了很多住宅，有很多是冥府所有，租住给不愿意投胎的鬼魂们。也有一些是比较富裕的鬼魂自己搭建的，不过这样的比较少。最热闹的地区是早就划分好了区域的租住区。绕过租户，跟路边玩耍的小鬼娃娃打了招呼，逗了逗鬼民养得小宠物，就到了地府小剧院了。
离着几十米，就看见那闪烁着的亮光。走进一些，那特别的门头设计就映入了眼帘。灰色的墙壁挂着个招牌，上有是特殊的血红色和黑色相间的底色，那中间的大骷髅头是个人的头骨镶嵌的，每当有客人进门，骷髅的下颌骨就上下晃动，牙床嘎嘎碰撞作响，以示欢迎。招牌四周是用的天然水晶金银围起来的，颜色众多，如彩色霓虹一般，不分昼夜的散发着彩色的光。
红桃三得意洋洋的带着小五走了进去，穿过一条装扮的很花哨的走廊，这地板上，两旁墙壁上有着各色图案，有些是地府新秀骷髅小分队的，有的是老牌表演艺术家，冥界媚娘的，还有一些是新死魂魄的图片，一层压一层，这些鬼魂为了宣传自己，用个好的位置贴图片，还会和小剧院进行收入分成。多出来的部分就留给剧院帮扶自己宣传上位用。
路过门房的时候，还是小牛怪在那里看守，牛头一族在冥府经常作为守卫，不仅是地狱，这小剧场，居民区很多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这会子，这里的小牛怪正在打瞌睡，他用手撑着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红桃三走过去，凑到跟前，伸出手来，“嘭”，弹他的小牛角，接着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抱着肩膀看着他。小牛怪猛地一个激灵，瞪圆了牛眼，牛鼻孔哼哧哼哧喘气，牛嘴张得很大，半天没说出话来。红桃三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小五就说：“小五，你这是干什么？”
小牛怪愣愣的又盯着小五，鼻孔出着粗气，小五一脸吃瘪的样子，扁着嘴，顿了下，耸耸肩膀，“好吧，下次不敢了。”
红桃三这才昂着头喜滋滋的向剧院深处走去。小五跟在后面，不用想，他肯定一脸不服的表情。红桃三也没理会他，把他带到了前排座位上。
舞台上正在敲锣打鼓奏着欢快的音乐，这个时候表演的是骷髅小分队。小队里有两个千年骷髅和一个百年骷髅，三个正在台上演奏着他们自己做的乐曲。节奏非常的热烈激进，听得观众都热血沸腾的，有下面的魂魄往台上扔东西的，扔什么的都有，白纸花，人骨头，冥币，还有那鬼魂听到嗨处，直接冲到前排舞台下面，脱了自己的寿衣，跟着音乐跳舞的。红桃三看着小五，这家伙也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她笑着戳了他一下，指了指台上，又凑到他耳边：“接下来是冥界媚娘。”
这冥界媚娘说是风情万种，娇艳十足也不为过。其实她也是个苦命鬼，每次来地府剧院进行表演，也是为了赚取多一些的冥币，化成功德，来为自己积攒福报。随着音乐的变化，舞台上想起了魅惑的魔音，身着红色裙装的媚娘走上了舞台。她头上戴着黑色的镶花小礼帽，黑色蕾丝手套，鲜艳如血的朱唇上下开合，那歌声就如潺潺流水一般的淌了出来。声音如泣如诉，如乐如眠，唱不尽人间离合千般爱，道不明百世轮回蹉跎乱。
唱到了一半，舞台上上来两个白衣的鬼魂，看他们手上戴着的圆环，就知道这两个是新近死的。这里表演的一些魂魄，大多有着自己的标记，为了不搞混了，也为了分级的安全，设置了不同颜色的手环佩戴。
两人都带着黑色的圆环，说明来地府剧场表演次数很少。这表演是他们配合完成的。只见一个躺在了舞台一侧的桌子上，另一个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刀，拿刀这个先冲着观众鞠了个躬，随后用刀子一点点的逼近躺着的魂魄。台下的鬼魂不停的鼓掌，呐喊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大。那刀子很快就刺到了魂魄的胸口处，顺着白森森的刀刃流出了殷虹的鲜血。在起哄声中，刀子没入了魂魄体内，扎进去了一寸多深。躺着的魂魄面无血色，紧紧咬着牙，用尽力气在支撑着。台下的观众纷纷往台上扔钱，成串的吊钱，大把的纸币，全都扔了上去。这时候，一旁唱歌的媚娘替他们捡起了钱，塞到他们手中，两鬼带着钱，很快的退下了舞台。
小五露出诧异的神色，“这是做什么？”
红桃三显然已经看惯了这样的表演，“这是地府表演自杀秀。”
说到这，她看着小五眼神中闪过惊恐，“这种方式能够最快的赚取金钱，来换取功德，能够算到下辈子投胎的福报积累上。另外还有很多鬼魂做这个表演，都是为了还清上辈子在人间欠的功德。不然即使投胎了也会过的很惨。”
小五的表情依然有些震惊，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里就是这样，有最热烈的娱乐，有最惨烈的真实，反正大家都没了那张人皮束缚，装什么也没有必要，谁和谁都能看的出来。所以阳间很多人都觉得死了就解脱了，殊不知对于某些人来说，死才是痛苦的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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