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歲的TVB真的老了，幸好他們仍不服老
9月13日，《使徒行者2》劇組在深圳舉辦了一場開播發布會，主要演員悉數到場。
雖然袁偉豪等新人又秀肌肉又玩遊戲，在內地幾乎零知名度的他們，還是沒有得到太多關注。到場媒體還是把主要的焦點對準在苗僑偉、宣萱、陳豪身上，訪問問題也大多圍繞著他們的離開又回來，加上飾演歡喜哥的許紹雄，四位「老人」的年齡加起來已經221歲了。
當身著一身黑衣長褲的宣萱走上舞台，等候多時的粉絲高舉著印有宣萱名字和卡通肖像的手幅，高聲尖叫，看上去和一般年輕演員的粉絲沒什麼不同。
「TVB是一個怪胎」
《使徒行者2》中有這樣一幕：一整箱面額1000元的港幣被拋到車窗外，車外的行人蜂擁而上，蹲在馬路中間撿拾。向窗外撒錢的女人正是宣萱飾演的施嘉莉，她意識到自己掉進了圈套，而設計圈套的魏德信——她名義上的老闆——正在後面的車子里緊緊跟蹤。施嘉莉毫不猶豫把放債賺來的900萬一應丟出，圍上來撿錢的路人，將魏德信的車剛好截住，阻止了他的追蹤。
車內的女人回過頭來，微微皺眉，「別管這麼多，繼續開。」她對司機說道，捋了捋額前的短髮。這個動作總是出現在宣萱飾演的角色身上，從她第一部戲開始，已經保持了25年。
進入《使徒行者2》劇組時，宣萱只拿到了前13集的劇本，不過全劇內容的三分之一，但已經足夠令她滿足了。畢竟TVB從開始拍長劇開始，幾乎部部都是「飛紙仔」——沒有完整劇本，臨拍攝前幾天甚至幾小時才能確定當天拍攝的內容。
1995年拍攝《壹號皇庭Ⅳ》時，所有演員在片場等著監製鄧特希現場「飛紙」的樣子偶爾還是會在她的腦中浮現出來。演員在一邊拍戲，鄧特希在另一邊寫劇本。一場戲拍完後，演員再跑過去問劇本寫好了沒有，鄧特希再慢悠悠地遞上剛剛手寫出來的劇本。
宣萱總是第一時間衝去化妝間背台詞。「有時（劇中的）結案陳詞就有5頁紙，我要在15、20分鐘里背好，然後即刻開拍。」22年過去了，她還是一頭短髮，講到興起時，會縮縮脖子，瞪大眼睛，看上去有些調皮。《壹號皇庭Ⅳ》里的程若暉又跑了出來。
那是宣萱的黃金時代，25歲，剛剛走紅，TVB最好的資源在等著她。《天地男兒》《難兄難弟》《天地豪情》《刑事偵緝檔案IV》這些劇集出街後，她與蔡少芬、陳慧珊、郭可盈在90年代，並稱TVB四大花旦，是最紅的女藝人。
那也是TVB的黃金時代，經過70、80年代的鋪墊和積累，TVB達到了全盛時期，武俠、刑偵、家族、年代、商戰、職業……開創和發展的電視劇類型，至今仍被整個華語電視劇沿用，影響力遍及全球。
「從任何角度看TVB都是一個怪胎。」TVB副總經理杜之克對本刊記者說，「很難想像這麼小的城市能夠發展出一套比較具規模的操作方法，這個方法真的能夠長期地讓觀眾接受。」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這都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但TVB現任掌舵人卻搖搖頭，「這真的不是TVB有多能耐。」杜之克將TVB的成功歸因於歷史的選擇，「讓我們比較早能夠開發，開發以後，我們很好地保持傳統。」
但這個傳統如今正在遭遇巨大的挑戰。
「錢這個問題，TVB從來都不講的」
「你什麼時候再回來和我合作啊？」去年的TVB萬千星輝頒獎典禮上，作為頒獎嘉賓的黎耀祥問起身旁的鄧萃雯，「你當我是高層吧，要你回來拍戲，你有什麼要求？」鄧萃雯挺直身體，大聲回答了一句：「我要錢。」
「錢這個問題，TVB從來都不講的。」黎耀祥一本正經地說道。鏡頭給到TVB的領導區，包括杜之克在內的幾位高層和在場的其他藝人一起放聲大笑。
「除了錢還有什麼要求啊？」黎耀祥接著問道。
「我要好劇本，大家都知道，我不要飛紙仔，一定不要。」鄧萃雯收斂起笑容，加重了語氣。
「放心，飛紙仔那個被炒掉了。」
「我要有時間睡覺，在外面都是拍12個小時，包括化妝。」
「我們一般都是拍到放早餐。」現場又一次大笑。
鄧萃雯最終也沒有表示出要回TVB的意思。2013年，她主演的《金枝欲孽2》在香港收視慘淡，鄧萃雯公開向媒體炮轟「飛紙仔」拖累了演員表演和電視劇質量。此言惹怒了編劇和部分高層，雙方最後不歡而散。黎耀祥那句「飛紙仔那個被炒掉了」的玩笑話由此而來。
2015年在接受內地媒體採訪時，鄧萃雯用「大家都逃亡」來形容TVB演員的出走潮。低薪、超時工作、飛紙仔這些幾十年如一日的傳統，在近十年里被頻繁拉出來吐槽。而這十年來，內地影視行業迅速發展，吸引了一波又一波TVB演員和幕後導演、編劇出走北上。
「佘詩曼三部戲抵TVB十年片酬總和」，「張衛健稱酬勞太低難以生活」，「劉愷威稱離開TVB後更輕鬆」，「宣萱說終於解脫，再拍下去命就沒了」……從2010年開始，與TVB相關的新聞話題，大多是這樣的主題，彷彿多年積怨一朝爆發。
TVB儼然大勢已去。
「人才流失不是現在的事情，從演員的角度看、從創作人角度來看，過去三十幾年裡，一直都存在。」杜之克說。他在2012年加入TVB，沒能切身感受到黃金時代的種種好處，沒有切身體會，剛一上任便開始了一系列改革。
梁朝偉也要排隊化妝
「隔了6年回來，看到他們是有改變的。」宣萱說，投資增加，實景拍攝，周期拉長，「跟之前的電視劇有很大的分別。」演員也不必晝夜趕工，「沒那麼辛苦，所以是開心的。」
宣萱的回巢，是杜之克親自邀請的。合約、酬勞等更方面條件顯然令她非常滿意，「他很直接，談合約方面，談工作方面，有什麼就直接說，我就喜歡跟這樣的人合作。」杜之克也在採訪中強調，要為演員、創作人員提高酬薪，「才能在市場上有競爭力」。
在他看來，藝人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只要這部劇是一部好劇，公司怎麼樣其實是無關緊要的。」成立五十年的TVB，為香港乃至整個華語娛樂圈輸送了大量人才，「我們都不希望看見TVB退步，一直往下坡路走，在酬勞不太虧的情況下，能夠幫助港劇這個品牌繼續保持影響力，我覺得很多人都會努力。」
「我剛進無線的時候，梁朝偉還沒走，正在拍他在無線的最後一部戲。」三次拿到TVB最佳男主角的羅嘉良對本刊記者說。今年3月，在收到記者的採訪邀約時，第二天就要動身去上海工作的羅嘉良，還是即刻答應，「我對它是有感情的。因為我在這個地方長大，我希望我可以有一些回饋給TVB。」
他至今記得，剛到TVB不久——那大約已經是三十年前——他在化妝間里看到梁朝偉和別人一起排隊等化妝的情景。當時的梁朝偉雖然還不是戛納影帝，手握三座金馬獎盃，但也因出演《鹿鼎記》《倚天屠龍記》《俠客行》等劇，在香港走紅。但即便是當家小生，依然和其他配角一樣，按次序排隊化妝。「以前在無線（TVB）就是這樣，雖然有一些人很紅，可是我們都是按照很平和的規矩去做，不會因為你很紅就很牛。」羅嘉良說。
他似乎對TVB的黃金時代滿是留戀，講起107集的《創世紀》拍了11個月，飛紙仔飛了起碼80集時，不是鄧萃雯式的抱怨口吻，反而一直在笑，「我們到了化妝間才拿到劇本，拿到劇本就去棚里拍。《創世紀》是這樣拍出來的。」
《創世紀》的播出已經過去18年，當初是頂著怎樣的壓力，11個月幾乎沒有休息過一天，臨場背詞，種種辛苦都不再是重點。它們隨著時間的流逝變成了一種情懷，黃金時代儼然已成過眼雲煙，但它曾經切實發生過，不論是演員還是觀眾，都作為親歷者，留下了一段記憶。「全世界只有TVB是這樣的，你在外面不可能。沒有一家公司是這樣。」羅嘉良說。
「TVB的方法在美國是不可想像的」
杜之克說，許多來到TVB談事情的好萊塢製作人，都會留下一句話：「TVB的方法在美國是不可想像的。」
為什麼TVB可以做到？
「我的答案很簡單，因為TVB的製作者有一個傳統，這個傳統是不理你的，換了一個老闆，另外一個穿西裝的人過來，」杜之克撐了撐身上的西裝，「對他們來說生活沒有改變。只要他們製作出來的作品能夠繼續影響觀眾，繼續創造高收視率，沒有一個穿西裝的人會去搞他們，外行不會亂來領導內行，這在TVB是一個傳統。」
有趣的是，秉持著這種傳統的TVB演員，北上之後，成績往往不如人意。就連宣萱、羅嘉良、佘詩曼這樣的一哥一姐，也鮮少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好作品。記者問到宣萱對自己在內地的作品是否滿意時，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上一部差不多是四年多以前了。」
內地市場可以提供更高的片酬，更寬鬆的環境，但是更有發揮空間的角色卻並不多。
去年開始，TVB一批老將回巢。有劉家豪、梅小青這樣的知名監製，也有羅嘉良、宣萱、張衛健、方中信這樣的演員。「工資方面，內地會多很多，在香港拍戲的好處是我可以回家，可以常常見我的朋友，也是跟一群熟悉的工作人員合作，給我的感覺有不同的好。」宣萱這樣對記者說。
老將回巢折射出的另一面則是新人的後繼乏力。《使徒行者2》這樣的大投資劇集，男女主角還是請來了苗僑偉、宣萱、陳豪這樣的「老人」坐鎮。宣萱也在採訪中坦言新人難出頭的現狀，「現在很多人在網上看很多別的戲，我們那個年代還好，很多人都是回家看電視劇，這個影響很大的。」
她和羅嘉良在接受採訪時，都提到了新人時期，有許多前輩教導的經歷。「很多老一輩的演員都離開TVB了，很多導演也回內地拍戲。現在有很多新的導演，沒辦法去教他們很多，要靠自己就很困難。」
內地要的是純港劇
50歲的TVB好像真的老了。
但杜之克卻堅定地說「我們不認老」，「真的希望找個方法去重新定義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把自己年輕化。」
與騰訊這樣的視頻網站合作，在網路上穩定輸出內容便是方法之一。騰訊旗下的企鵝影視製片人張萌親任《使徒行者2》的製片人。近兩年，TVB頻繁與騰訊這樣的內地視頻網站討論合作的可能性。雖然早在十年前，TVB便和中央台合拍過《歲月風雲》這樣的劇集，但也是作為慶祝回歸的獻禮作品，成規模的合拍並未成形。
作為製片方之一的騰訊沒有像《歲月風雲》一樣，要求加入大量內地演員、劇情，製片人張萌非常肯定地說：「我們要的就是純港劇。」
對於觀眾而言，騰訊和TVB更直觀的合作，還是在播出方式上。這部劇第一次推出了網站VIP會員領先TVB10集播出的模式。這樣一部以猜卧底為主線的電視劇，用有先有後的播出方式，不會擔心在港觀眾被提前劇透，影響播出效果嗎？
「你說完全沒有影響？不會，會有影響，但是影響不一定很大。」杜之克舉起了《射鵰英雄傳》的了例子，觀眾明明都知道結果，但還是願意看下去。但他隨後又補充了一句：「能不能做到現在說不準，我也在等待。」
類似的合作還在進行當中，杜之克透露起碼有五部已經確定，「往後還有一些新的計劃在談。」
他說TVB近兩年是「有點瘋癲的狀態」，「正在經歷一個好像生育的過程，懷孕了，現在孩子怎樣不一定能說清楚。」
TVB50歲了，有自己的一套老傳統，而這些傳統在今天又多少顯得有些不合時宜。50歲高齡又一次「懷孕」，它的生日願望是永葆青春嗎？記者最後問道。
「對，不認老。」杜之克又一次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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