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點偷錢，四點跳河救人：這世上哪有純粹的壞人？
文 蘇希西 圖片 網路
01
昨天在微博上看到這樣一則熱搜：
三個小伙半夜三點偷了別人放在車裡的3000元現金，四點看到一位姑娘酒後失足落水，三人奮不顧身跳河，合力救起溺水者。
網友：你們這樣，讓警察蜀黍很為難啊？
看到這則熱搜，我突然想起那年在北京某醫院進修時認識的一個號販子。
之所以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的長相酷似香港演員成奎安。
而且，他幾乎每天，從早到晚，盤桓在醫院的挂號大廳。
花襯衫，大金鏈，凶神惡煞的面容，最少190的剽悍身形，在一群抱著病娃拿著奶瓶，臉上寫滿焦灼等待的年輕爸媽之中分外扎眼。
要讓我們這些醫護人員不注意到他，實在是有些困難。
在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他是醫院僱傭的便衣保安（很多大型醫院托兒盛行，為避免病患上當，有的醫院會安插便衣保安，適時揭穿騙術）。
直到有一天，我為一位遠道而來的老鄉的孩子挂號，這才得知這位成奎安的正經職業——黃牛號販。
老鄉的孩子全身浮腫病因不明，為了確診和得到最好的治療，不惜千里迢迢奔赴首都，得知我在這家醫院進修，特地托我預定最權威的專家號。
等我排隊去挂號的時候才發現，掛專家號，並不是想像中那麼簡單。
天不亮就起床去排隊，到了挂號大廳，裡面早已是人山人海，排隊的長龍令人看一眼就心生絕望。
我站在隊伍的末尾，立馬有人湊上來詢問：
「你掛誰的號？」
我以為也是同來挂號的病人，便回答了他。
沒想到對方立刻哂笑，「別排了，早賣光了，我這裡有，三千一張。」一邊說一邊抖抖手中的挂號票。
我大吃一驚，雖然知道醫院有號販子，可沒想到竟然會如此暴利，王教授的挂號正常只需三百，沒想到這些黃牛一轉手就敢翻十倍！
「要不要？不要賣別人了，可別後悔啊！」
我咬咬牙，「不要，我自己排！」
過了會兒成奎安踱步過來，「聽說你要掛王教授的號？」
「……」
「不用白費力氣了，前面都是我們的人，你絕對排不上……聽你口音也是外地的吧，不買你就只能在這兒死耗著，耽誤一天就誤一天的事兒……你一天吃飯多少錢？住店多少錢？來北京看病還在乎這區區幾千塊……早一點看上病就能早一點住上院，孩子痊癒了，不比什麼強……萬一耽誤了病情，嘿，到時候悔不死你……」
成奎安站在我的面前，居高臨下，唾沫橫飛。
我確定這個男人就是所有黃牛中的老大。
第一，他氣場驚人。
第二，口才實在了得。
如果我不是替人挂號，保不齊當場就掏錢，買下他手裡那張黃牛票。
想起在網上看到有人吐槽，說掛某呼吸科專家的號，一問號已經掛到10年後，這位網友怒道：10年後，不是我死了就是專家死了……
我在醫院排了一周，最後依然無功而返。
後來，還是託了帶教我的老師，走後門加了一個號（捂臉求輕拍，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02
一個月後，我在自己根本想像不到的場合再次見到成奎安。
120急救車送來一個車禍大出血的五歲幼童。
肋骨骨折，肺挫裂傷，脾破裂，一入院就呈失血性休克狀態，情況萬分緊急，需要立刻輸血，急診手術。
可是一查，這名幼童是及其罕見的RH陰性AB型血。
科普一下，我們漢族99%的人是RH陽性，陰性佔比極少，俗稱熊貓血，而RH陰AB型在熊貓血中只佔9%，是「熊貓血」中的「熊貓血」，血庫根本沒有庫存。
家長得到這個噩耗，哭得幾乎暈厥在手術室外。
外科大主任略一沉吟，一邊號令繼續做術前準備，一邊側頭過去，耳語站在旁邊的護士長。
護士長領命，帶著家屬，直奔挂號大廳。
我站在三樓，看著一眾人順著旋轉樓梯下到挂號大廳，在那裡，成奎安正忙著兜售生意。
護士長焦急地跟成奎安說著什麼，這邊家屬已經噗通一聲雙膝跪地。
再後來，看到成奎安攙起家屬，一眾人火速出門，朝著醫院旁邊的沃爾瑪獻血屋直奔而去。
最後，聽說成奎安給這個孩子獻了600ml鮮血，孩子術後很快轉危為安。
600ml啊，我真的是難以置信！
眾所周知，普通人一次最多捐獻200-400ml，500ml多數人都扛不住，更不用說600ml了。
這麼大的量，估計也就成奎安兄這樣的體格能等閑視之了。
而且體格扛得住，不等於一定願意獻啊。
畢竟面對的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那種緊急情況下，獅子大開口，100ml要個一兩萬，家屬只要經濟允許，多半都是不會拒絕的。
可是成奎安，一分錢沒收，完全走的是義務獻血程序。
我在得知具體情形後感慨連連。
科內的護士美眉卻很淡定，她說：「這個人在醫院裡很有名的，票販頭子，靠著做黃牛早已買房買車，過得滋潤著呢，這些年國家打擊號販，他在派出所已經幾進幾齣，依然屢教不改，警察看到他都頭大，可怎麼說呢，你也不能說他是純粹的壞人，至少碰到需要用血的緊急狀況，他從來沒有二話，聽血站的聯絡人說，這麼些年他最少獻了5000ml，相當於把全身的血都換過一遍……」
5000ml？！
我咋舌不已……
很多年過去了，國家打擊號販的力度不斷增強。
尤其是去年，北京計生委提出實名制網上預約挂號，一夜之間，號販哀鴻遍野，死傷無數。
可是前不久我在微信上跟那位護士美眉聊天，提到這位成奎安兄，美眉發了一張「捂臉醉了」的表情圖。
原來成奎安兄依然活躍在號販一線，並且技術上早已更新換代，與時俱進。
他們利用不實的身份證號，註冊出無數虛假賬號，用這些虛假賬號搶到預約號，一旦找到買家就取消預約，然後借用軟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買家的真實賬號搶回。
所有程序，全部在線上完成，無懈可擊。
衛生部做出的雙重實名核查，在他們的眼中形同虛設。
甚至因為提高了入門門檻，還替他們趕走了不少競爭對手。
「這人真是絕了！」護士美眉發了個怒火中燒臉，為那些掛不上號的患者抱不平。
「那他還獻血嗎？」
「獻啊，有一次竟然從警局裡被押出來，去血站獻了血又被押送回去……」
03
像成奎安這樣的人，也許在你我的身邊，都不乏少數。
那些為了多賺錢，帶著你在陌生城市兜圈子的計程車司機，卻在你下車的瞬間，撿起落在座位上的手機，招呼著遞出窗外。
每個每次去修自行車，總是勸你換車胎，不換就惡聲惡氣的車鋪師傅，卻對流浪貓狗愛心爆棚，每天會抽出固定時間，在固定地點餵養流浪的毛孩子。
那個陰險腹黑，總是給你挖陷阱使絆子的公司同事，竟然在一次表彰大會上被曝露，多年來以個人的名義資助了很多名山區貧困學生。
……
是的，人類本身就是複雜的多面體。
這個世界哪有什麼純粹的壞人或好人？
就像以前看《鐵齒銅牙紀曉嵐》，裡面的和珅可算是古今天下第一貪。
據維基百科的推斷，和大人是18世紀的世界首富，秒殺同時期的國際金融之父梅耶?羅斯柴爾德，以他一人之力足以還清兩次鴉片戰爭，甲午戰爭以及八國聯軍的戰爭賠款。
這樣一個世紀巨貪，應該從頭到腳，都壞透了，從毛髮到骨子裡，都一無是處了吧？
然而，非也。
歷史上的和珅其實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皇上派他救濟災民，他力排眾議，把救濟糧全部換成麩糠。
紀曉嵐不解：換成麩糠，那是給人吃的東西嗎？
和珅：能夠救活一個人的糧食，換成麩糠，就可以救活三人，為何不換？不但要換，而且要在飯里加一把泥沙，這樣才能杜絕那些家有餘糧的富人濫竽充數，確保災糧能最後真正進入災民的腹中……
那一年，全國大面積受災，朝廷撥出的救濟糧款又實在有限，放在以往的情形下，據史書記載，有可能在受災嚴重的地區發生暴亂鬨搶，甚至「易子而食」的慘劇。
而這一年在和大人的治理下，整個災區秩序井然，既沒有餓死一人，也不曾出現任何疫情，皇上龍顏大悅，災民感恩戴德。
而且他雙商極高，有能力，也有歪點子，會急領導之所急，能想領導之所想，上討皇帝喜歡，下與百官交好。
只要有他在，皇上開心，同僚放心。
雖然貪得無厭，但是收錢同時也辦事，且處事圓滑，能屈能伸，擅長協調社會關係和群體氛圍，他縱有千般過錯，然文治武功，剛柔並濟，也為朝廷為社稷做出過一般官員難以企及的貢獻。
就連乾隆帝也曾盛讚他：都說紀曉嵐是當朝第一忠臣，可他只有忠心沒有手段，讓他做事情，實在趕不上和珅讓朕放心。
和珅的「貪」，乾隆真的毫無所察嗎？
怎麼可能！
只是乾隆需要藉助他的圓融，他的「野路子」來平衡朝廷。
乾隆、紀昀與和珅三方只有構成鐵三角，才能相對具有穩定性，所謂三足鼎立勢均力敵，即使皇上，也需要藉助外力牽絆制約，達到平穩制衡的目的。
做人，固然不能少了紀昀之浩蕩正氣。
然和珅的灰色處事哲學，在乾隆看來，也是不可或缺。
04
記得以前看過一本書叫做《大歷史的另一面》，裡面提到很多歷史書上不會告訴我們的另一面。
我們從小到大所以為的大唐盛世，國富民強，文化繁榮，人才輩出，卻鮮少有人提及，唐朝對外極弱，有一大半時間國家處於被異族凌辱欺壓的時期。
突厥、契丹、吐蕃、南詔以及回紇都曾以萬計數擄走唐人為奴，肅宗把自己最寶貝的小女兒寧國公主進貢給回紇60多歲的老可汗為妾，而唐玄宗進貢給契丹人的和親公主曾盡數被宰殺……
都罵晚清政府腐敗無能，卻也很少有人提及，在1909年，清政府曾利用和平外交的手段，從日本手中把東沙島收復過來這樣大快人心的好事。
這個世界哪有什麼非黑即白？
正如歷史錯綜，社會多變，作為個體的人，也是複雜的多面體。
再偉大的聖人也有自己的局限性和盲點，再壞的惡人也有其值得肯定的一面。
如果稟行非黑即白的思維模式，會形成很不全面的價值觀，錯得及其可笑離譜。究其原因，無非是見識得太少，經歷得太短，思考得又太淺薄。用這樣的思維方式看問題，會趨於片面，為人處世也及其容易走極端。而我們，需要接受這個世界的不完美，用辯證的方法去觀察，去思考，去行動。懂得人性並不完全向善而生，懂得在特定的環境里，人也許會變的善惡難辨。可是，當我們看到人性的暗黑深處透出一絲光明，正是這絲光明，會讓我們面對這個世界，仍舊充滿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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