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周sir的口水 張岱的口條

周sir的口水 張岱的口條

張岱

舌尖上遍嘗百味的風流倜儻

真的張岱,不僅只有舌尖上遍嘗百味的風流倜儻,他潮濕的舌尖與輕淡的筆尖底下所掩蓋著的,是一個民族國破家亡的文化慘痛,這才是一般生命所無法承受之重和之痛,也是張岱口條中最閃亮的一抹回眸。

周一農

半月前,在一次全市旅遊飯店服務技能大賽中,碰巧遇到了紹興飯店的應明先生,閑聊中,他告訴我,下一步準備吃張岱的飯,問有沒有什麼點子?我沒急著回答,心想,張岱的面這麼廣,哪一塊兒能古為今用、接軌現代的文化主題酒店呢?沉吟了一會兒,問了句:「長假後如何?」「行。」

利用這幾天,我陸續讀了幾本張岱的書,什麼《夜航船》、《陶庵夢憶》、《西湖尋夢》等,讀著,讀著,還真找出了一些可以續接與貫通的,特別是咱們嘴裡邊兒的這支口條。

1

1

1

許多事實證明,有明那一代,是中國文化人的味蕾和舌尖理論覺醒的一代。

儘管自孔夫子始,文化人就一直位居吃貨的前列,魏晉後,愈加饕餮輩出,不僅演繹出了一幕幕流傳至今的故事,像王羲之的「曲水流觴」、王子猷的「雪夜訪戴」以及賀知章的「金龜換酒」等,也發明了許多有口皆碑的美食,光蘇軾一人就有「東坡肉」、「東坡魚」、「東坡餅」、「東坡肘子」以及「東坡豆腐」等這些招牌,還寫出了不少膾炙人口的詩章:

烹羊宰牛且為樂,

會須一飲三百杯。(李白《將進酒》)

酒肉如山又一時,

初筵哀絲動豪竹。(杜甫《醉為馬墜,諸公攜酒相看》)

長江繞郭知魚美,

好竹連山覺筍香。(蘇軾《初到黃州》)

陸遊筆下關涉飲食的詩篇甚至高達1500餘,其中飲酒的1000多首,飲茶的300多首,美食的150多首。可見,他們的飲食,不僅只為了果腹與養生,還有更加絢麗的關於審美和藝術的追求。

不過,真正在理論上確立系統的,還是在明代。這不光因為當時的士大夫中出了一批像張岱、宋詡、高濂以及袁宏道這樣的美食家和具有理論思考能力的人,更重要的是,像張岱這樣,從少年時的「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到國破後的「布衣蔬莨,常至斷炊」,內心厚積薄發而成的思考方式與深度,愈不是一般平民所能企及的。這也便為他自己和他的那個時代樹立了一塊豐碑。難怪汪曾祺要說:

浙中清饞,無過張岱。(汪曾祺《知味集·序》)

其實,這話的源頭還在他自己:

浙中清饞,無過余者。(張岱《方物》,載淮茗《陶庵夢憶評註》第127頁,上海三聯出版社,2013年版)

1

2

1

那麼,張岱的筆下,究竟向我們展示了什麼樣的美味佳肴呢?

食材,當然是首先的。有句醫藥廣告說「藥材好,葯才好」,其實,美味也一樣。他的前半生,「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張岱《自為墓志銘》),幾代的家財與家學,就堆壘了這麼一個吃貨,所以,什麼北京的蘋婆果、黃巤、馬牙松;山東的羊肚菜、秋白梨、文官果、甜子;福建的福橘、福橘餅、牛皮糖、紅乳腐;江西的青根、豐城脯;山西的天花菜;蘇州的帶骨鮑螺、山查丁、山查糕、松子糖、白圓、橄欖脯;嘉興的馬交魚脯、陶庄黃雀;南京的套櫻桃、桃門棗、地栗團、窩筍團、山查糖;杭州的西瓜、雞豆子、花下藕、韭芽、玄筍、塘棲蜜橘;蕭山的楊梅、蒓菜、鳩鳥、青鰂、方柿;諸暨的香狸、櫻桃、虎栗;嵊的蕨粉、細榧、龍游糖;臨海的枕頭瓜;台州的瓦楞蚶、江瑤柱;浦江的火肉;東陽則南棗;山陰的破塘筍、謝橘、獨山菱、河蟹、三江屯蟶、白蛤、江魚、鰣魚、里河鰦等等,他全都親身體驗,瞭然於心,自然,描寫也便格外地嫻熟與準確了。比如,寫筍:

形如象牙,白如雪,嫩如花藕,甜如蔗霜。煮食之,無可名言,但有慚愧。(張岱《天鏡園》,載淮茗《陶庵夢憶評註》第91頁,上海三聯出版社,2013年版)

再比如,寫蟹:

食品不加鹽醋而五味全者,為蚶、為河蟹。河蟹至十月與稻粱俱肥,殼如盤大,墳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腳肉出,油油如螾蜒,掀其殼,膏膩堆積,如玉脂珀屑,團結不散,甘腴雖八珍不及。(張岱《蟹會》,載淮茗《陶庵夢憶評註》第241頁,上海三聯出版社,2013年版)

這樣的筆墨,誰看了,能按耐得住心中的味蕾呢?

接著,便是對技術的描寫了。我一直以為,烹飪技術是有時代性的,而且,就味覺講,並非一切都追著時髦才是好的,最簡單的一例是,有些食物,拿高壓鍋壓出來的,就不及紅泥小火爐慢慢兒燉著好吃。舌尖上的那丁點兒鄉愁,便愈加不是什麼電腦和網路能夠複製與取代的了。比如:

炙肉,以芝麻花為末,置肉上,則油不流。糟蟹久則沙,見燈亦沙,用皂角一寸置瓶下,則不沙。煮老雞,以山楂煮即爛,或用白梅煮,亦妙。枳實煮魚則骨軟,或用鳳仙花子。醬內生蛆,以馬草烏切碎入之,蛆即死。糟茄入石綠,切開不黑。糟姜,瓶內安蟬,雖老薑亦無筋。食蒜後,生薑、棗子同食少許,則不臭。(張岱《飲食》,載劉耀林校注《夜航船》第675頁,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

像這種經驗式的記載,當時,便已不單是他一人的鄉愁了,或許,他所做的也還是一種個人的搜集和整理,而今天看來,則已完全成了咱們整個民族一份遙遠的非物質文化記憶了。雖說當下做菜已很少有人去如法炮製了,可其中的智慧,也一定還有咱們所料未及的。同樣的技術,在《陶庵夢憶》一書中也有更加細膩精緻的介紹。

1

3

1

在該文開筆之前,曾為標題之事糾結了很久。起初是《張岱的口條及風》,後來覺得,一個單音節的「風」,眼下似乎還無法替代「風格」來用,只有組成雙音詞之後,表達才有效,像「民風」、「習風」等,為此,還專門跟浙江師大的鄒賢堯教授討論過。最後,才商定的現在這一標題。因為在漢語有的方言中,「口條」是個多義詞,既可用來指實體「舌頭」,也有「表達能力和風格」的意思,這才是我所期待的語義結構,張岱的文字恰好也是這樣建構的。

其實,無論是哪位,最在意的都還是他筆下那份貌似饕餮心得的背後。表面上,雖說他著力描寫的美酒、美茶、美食和美景,都玩不出蘇東坡的那種輕鬆與幽默:「蓋聚物之夭美,以養吾之老饕」(《老饕賦》),可哪怕是夢憶,淺淡、破碎、依稀、甚至雜亂的夢憶,裡頭卻仍然潛藏著他大起大落後所沉澱下來的那些慘痛與信念,清晰、沉靜而堅定。比方說:

水淫茶癖,爰有古風;瑞草雪芽,素稱越絕。特以烹煮非法,向來葛灶生塵;更兼賞鑒無人,致使羽《經》積蠹。邇者擇有勝地,復舉湯盟,水符遞自玉泉,茗戰爭來蘭雪。瓜子炒豆,何須瑞草橋邊;橘柚查梨,出自仲山圃內。八功德水,無過甘滑香潔清涼;七家常事,不管柴米油鹽醬醋。一日何可少此,子猷竹庶可齊名;七碗吃不得了,盧仝茶不算知味。一壺揮塵,用暢清談;(張岱《露兄》,載淮茗《陶庵夢憶評註》第243頁,上海三聯出版社,2013年版)

咋一看,這篇《鬥茶檄》是他為露兄茶館寫的廣告詞,自然清淡,靈動傳神,可還是包不住他骨子裡那份高傲而又雅緻的冰雪性情,其實,這也是他的文風和江南人的食風。儘管小橋流水和粉牆黛瓦,塑造了如歌的吳儂軟語,可他們內心所敬仰的,卻依舊是這種夢囈後,仍然能清醒地決然獨立與一聲長嘆。

周作人在俞平伯重刊的《陶庵夢憶》前有一個《序》,裡頭的一段話成功地分離了兩者的關係:

《夢憶》所記的多是江南風物,紹興事也居其一部分,而這又是與我所知道的是多麼不同的一個紹興。會稽雖然說是禹域,到底還是一個偏隅小郡,終不免是小家子相的。講到名勝地方原也不少,如大禹的陵,平水,蔡中郎的柯亭,王右軍的戒珠寺,蘭亭等,此外就是平常的一山一河,也都還可隨便遊玩,得少佳趣,倘若你有適當的游法。但張宗子是個都會詩人,他所注意的是人事而非天然,山水不過是他所寫的生活的背景。(周作人《陶庵夢憶序》,載淮茗《陶庵夢憶評註》第275頁,上海三聯出版社,2013年版)

這便意味著,在張岱的文字中,美食只是一種路徑和載體,思想才是他真正要告訴人們的。換句話說,真的張岱,不僅只有舌尖上遍嘗百味的風流倜儻,這只是他晚年的一種精神慰藉,其目的還在於,通過美食生活的輕描淡寫,即事諷刺,借景抒情,對漸行漸遠的故國與家園,表達一種深情地緬懷與凝望。所以,千萬別小看了他潮濕的舌尖與輕淡的筆尖,因為底下所掩蓋著的,是一個民族國破家亡的文化慘痛,這才是一般生命所無法承受之重和之痛,也是張岱口條中最閃亮的一抹回眸。

而魯迅的尖銳在於,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內心:

明末的小品文雖然比較頹放,卻並非全是吟風弄月,其中有不平,有諷刺,有攻擊,有破壞。(魯迅《小品文的危機》)

這「明末的小品文」主要指的也是張岱的散文,因為他一直被公認為晚明散文中最後一位大家和集大成者。

臨近結尾,隨手又翻一翻資料,生怕漏了什麼。結果發現,竟全是市圖書館的周莉莉給提供的,真的好感激。她是越讀群的群主,經常做一些圖書推薦的公益事兒,作為群員,我也沒少受益。於是,便也聯想到了自己的一個承諾,即為大夥做一個關於越菜的講座,準備從賀知章一直聊到蔡瀾,張岱自然是繞不開的人。

這樣想來,該文還多了一個用處,而不全是書生的自娛自樂了。

周一農:系紹興文理學院文化傳播研究所所長,人文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語言學和應用語言學學科帶頭人,主要從事語言學、傳播學和文化學的教學與研究,曾承擔《漢語語素研究》《方言類節目的生存現狀與發展對策研究》等省部級項目,曾在上海三聯出版社、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辭彙的文化蘊涵》、《漢語語素學通論》、《越地文化與鄉村治理》等專著。

沿著你的時間

悄悄返回我自己

關注口水 看口水長流

故人何在 煙水茫茫

斷鴻聲里,立盡斜陽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口水 的精彩文章:

FLY 西藏故事壹
把「敦刻爾克「切給你看
FLY 黑白西藏方

TAG:口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