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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情書(上)

【作者簡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協詩人、作家、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高級心理諮詢師。

小說:情書(上)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在谷歌用無人機、太陽能,wifi世界;用高科技改變全人類生活的宏偉時代,導演要我寫一個情書的劇本。這提議實在提不起我的興趣。情書這個上世紀,或更早的年代,一看就會讓人臉紅心跳的東西,總讓少爺千金們發痴發獃。甚至家中失火,他們不去幫著搶救家產珍寶,反而衝進火里,選擇救出心愛的情書。據傳這類當時被責罵,事後被傳為佳話美談的,不在少數。可如今互聯網當下,情書已成為土得掉渣、落伍、out、邊緣、離譜的代名詞。總之,與時尚潮流格格不入,好像西裝、中褲、草鞋亂穿錯搭一樣可笑。

我把上述意思闡明,導演不為所動,勸我道:「紙牌屋、大數據、雲計算也不可能席捲所有受眾;走一條少有人走的路,另闢蹊徑,從大市場分得一杯羹,贏得小眾,不也是我們這群文學人的願景嗎?不嘗試就放棄,不是我們的風度,更不是我們的做派。來,讓我們一起把這個本子創作出來。我已有個朋友願意投資拍了……」

導演是我肝膽相照,對文學影視執著到近乎瘋狂的朋友。在我曾經跌倒時,一次次扶起過我。所以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尤其是他伸過熱情有力的手和我一握的一刻,又投來滿含期待、信賴的眼光。我的激情、靈氣、智慧、想像、創造力,便被打雞血似地調動起來。在激素的作用下,聯想起表姐珍藏了一百多封表姐夫追求她時所寫的情書。那些信被表姐看得如生命一樣珍貴。在親眷聚會的飯局上,她對姐妹們炫耀,那些信不但堪稱情書寶典;更重要的是,她的他怎樣寫就怎樣做。雖然身居市長高位,可他對錶姐的愛卻絲毫不減當年,一如既往得體貼入微。無論遇上多少煩心,或嚴峻的問題,只要表姐出現,他的眼光便瞬時轉入柔綿與溫暖。

小說:情書(上)

記憶中,我們兩家曾一起到埃及旅遊。一路上,姐夫噓寒問暖,把表姐照顧得像初戀女友一般,令我無比羨慕。我常把我那口子技術男與之相比,巨大差異的失落使我暗中不知流過多少淚。常有錯嫁這單細胞理科男,少了多少情調的悲哀,縱有千種風情,無心向他說。唉,時也,運也,命也!罵他吧,他只笑笑,說:「一切由你,還要怎麼著?月亮總是以光明的一面照人的,那另一面你知道嗎?我單細胞,沒心眼兒,不會哄你,也就不會哄別的女人。你咋就不換個思維想問題呢?我不會享受,不善穿著,男人嘛,我拚命掙錢都讓你享受。我有沒有品味,不要緊,只要你不越紅線,咋穿咋戴我都沒意見。一切為你,由著你,這樣的男人還不好嗎?我跟數字、電子打交道,哪有功夫風花雪月?你文我理,生出的娃娃兼而有之,多棒啊……」

我對愛人所說也無力反駁,認命地想,學者型男人也不錯。君不見搶別人老公還大言不慚「這是個競爭時代,口稱愛情也競爭上崗,拿青春賭今天,賭明天」。閨蜜、姐妹、同事、朋友、同學不都這樣,木頭男人不貪女色,專一於我,何嘗不是福?為了寫劇本,我好說歹說向表姐討借情書,其難度勝過向妙玉討要紅梅。雖說是姐妹,她還要我做了無數保證,發下毒誓,不複製不整篇引用,必須一周內看完奉還……不巧的是,表姐答應了,我又被派往新馬泰出差,做商務洽談,來回折騰。一會兒溫州,一會兒福州,一會兒台州,因此拿到情書已是一月以後。

得到一百二十七封至寶一樣的情書,我日夜兼程,一周內基本讀完。可以說這些信,使我流了幾公升眼淚。因為了解,熟悉,更情真意切,因此完全被浪漫的洪流淹沒。閱讀時,恍若穿越古今時空。常有寶黛復出、羅密歐朱麗葉走來、維特對夏綠娣表白的幻覺,和屠格涅夫對歌劇演員終身專一的重現。

屠格涅夫的小說是愛情百科全書,可是他們終未修成正果。羅密歐、朱麗葉、維特都以悲劇永恆。在物慾橫流,氣象萬千,情、信、愛、靈與肉,隨意割裂、拆分的現實。表姐夫婦卻是一對幸運的佳偶。姐夫英俊瀟洒,才華橫溢且有權勢,但又做到正義凜然,清廉正直。大學畢業從市委書記秘書一路走來,處理過多少讓領導欣賞滿意的大事。儘管他是寄人籬下的孤兒,沒有任何背景。但卻聰明過人、勤奮踏實、處事低調、靈機應變,能把各種突發意外事件處理得滴水不漏。贏得了領導們的一致好評和提拔,屬魅力幹練型才俊……官場得意,情場更得意。

表姐貌若天仙,爭搶者以連記,可是比表姐年長四歲的學長,現在的表姐夫,自第一眼鎖定她便誓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彷彿風雅頌,《詩經》中走出的男子。沒有錢卻有一顆金子般的心,用石頭人也動容的文字功夫俘虜了表姐。記得他曾跟一位很有背景的上司——秘書長同時愛上了表姐,並誓言非她不娶。畢業不久的姐夫,根基不穩,地位只是小秘書。他哭過,失眠過。

然而得到的答案是表姐說:「這世界上除了你,我誰也不要。地位,金錢,與我何干。」她對未婚夫說,「不要影響你的仕途,你叫他直接找我,讓我自己做選擇,你要表現出無所謂的高姿態……」

事情就這麼在聰明嫻熟的表姐這兒舉重若輕,化決鬥於無形。我一面看情書,一面想,他們的幸福是應該的。兩人都飽讀詩書,很有教養,很自律。人說女人的臉是否年輕、美麗,就能看出她愛人的好壞。表姐屬張曼玉型的女人,越老越美,何況她才三十七。一畢業就被姐夫一把搶先摘了。他還笑著說:「花開看摘只需摘,莫待無花空折枝。」

我完全沉浸在文字里,眼前也不斷浮現,人到中年,兒子都高中了,二人依舊情意綿綿,耳鬢廝磨,彼此欣賞如初的情景。我多次看到姐夫叫女傭把表姐喜歡的花,送到她辦公室。不由得聯想起,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溫莎公爵,為辛普森夫人插花戴花的情景……表姐夫公務出差或出國,總要帶些體己的禮物給表姐。稍稍有空,便親自下廚為她做她愛吃的菜。夏天出門時,總要替她戴項鏈和遮陽帽,冬秋給她穿大衣,圍圍脖……表姐也同樣,只要姐夫回來,她立即遞上拖鞋,脫去他的西裝,用熱毛巾給他擦臉,二人挽手進書房,輕聲說,:「小憩一會兒,我去給你弄好吃的。」接著抱抱他,深吻他,放下咖啡或牛奶。調整好靠墊,帶上書房門出去。姐夫的書案,永遠有時令鮮花和一盆仙人球……

我想這類場景,在劇本里怎麼布局。怎麼把貴族之家移植到現實,普通人的生活?正構思著,上司又是郵件,又是電話,令我再去一趟國外,說是那裡又出了點兒問題……我只好請求表姐原諒,待我回國立即負荊請罪——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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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以後,我回來了,興緻勃勃地對錶姐說:「明晚我就乘動車到你那兒還信,還會送給你許多小禮物……」

她哽咽了一陣,打斷道:「你姐夫走了。」

我問:「去哪兒了?」

「去閻王那兒了!」我的頭嗡了一聲,不由自主地手機掉到地上,半天才回過神來。腦子裡立即浮現紅樓夢燈謎預言「恩愛夫妻不到終」,這難道是真的?不是,不是,不會是。我方寸大亂,大腦一片空白。彷彿一盤棋子被惡作劇的孩子打翻在地;院內芬芳吐艷的花,被揉爛;骨瓷瓶,紅木櫃,梨花案,瞬間被砸壞。不,更像滿車金銀細軟被盜賊搶劫一空……我又不是她,怎麼竟有從雲端墜落深谷的感受!儘管姐妹通話一二十秒,放佛經歷了一百三十八點二億年前宇宙大爆炸的錯覺。宇宙大爆炸也就是一二十秒鐘。人的內心精神本乃一個宇宙,難道我們也經歷著大爆炸的巨變嗎?

因為停頓、斷線,表姐又重新打過來。這次她聲音平靜,語氣堅定地對我說:「你今晚一定過來,帶上我的那些情書。切記切記!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不等我答應便收了線。我心情忐忑,沒有預期地乘坐高鐵,抱著裝滿情書的精美箱子。心想,表姐遇到這種不幸,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除了時間還會不會有更好的良方癒合她的愴痛?在高鐵上,旁坐的男士想同我套近乎,搭訕,被我婉拒。儘管高鐵速度很快,我還是感覺太慢,太慢。不知是時光凝固了我,還是我凝固了時光。太突然,太意外,太不可思議,不合常理。簡直像沒有先兆的海嘯……總之既胡思亂想,又好似什麼都沒想,或者想不下去。痛心著,感嘆著人生的無常和詭異。表姐夫婦都很注重公眾影響,絕不會公車私用來接我,身為計經委局長的表姐也不例外。這些我是知道的,所以我自己打車到市委大院……

一進家門,感覺有些冷清,昔日一塵不染,整潔有序的客廳顯得凌亂。唯有蝴蝶蘭、鳳仙、紅掌、發財樹滿面笑容,生機勃勃地開著,繁榮著,對這個家庭發生的變故全然無知。我把裝滿書信的箱子和禮物鄭重地交給表姐,坐在沙發上喝茶。

姐妹還沒說上兩句話,門鈴響起。阿姨迎進來兩位男女官員,見我在,也沒多做寒暄,站著便對錶姐道:「嫂夫人你是明白人,拖著不發喪可不行;對領導班子影響不好。群眾會做出不利的猜測,你要顧全大局……」

另一位女官說:「梁局長,你是明白人,你要求調查市長中途冒雨返回,到底是誰下的命令,要他不顧一切往回趕,是不是有什麼陰謀。相信黨組織會弄清楚的。不過這些都需要時間,跟發喪沒有關係,因公殉職是被肯定了的。但願不會節外生枝,不至另有隱情,節哀吧,梁局長。」

那位男官員又說:「黨失去這麼優秀、前程似錦的好乾部、好領導,組織也很痛心。對你喪失這麼好的配偶,我們也深表同情!然而生者日子還得繼續,你兒子還小,你一定要堅強。我們等你趕快回信,舉行追悼會,隆重地送市長一程。」

表姐憤怒地打斷道:「你們不給我一個交代,就想草草收場,連心理準備的時間都不肯給我。真是人走茶涼,太不近人情。」表姐哭了,情緒失控。

我趕忙亮明妹妹的身份,對他們說:「沒事兒,我會勸勸她的。你們也不用逼著她馬上表態,二位請先回吧。誰家遇上這樣突如其來的慘劇,不都會方寸大亂嗎?請相互理解吧。你們原來都是市長的同事,不至屍骨未寒,就把關係弄到如此不堪的冰點吧。」

兩官員囁嚅著,敷衍著,且說且走。阿姨從身後把門關上。表姐放聲大哭,泣不成聲,一面哭,一面歇斯底里地喊著姐夫的名字:「你,你,你……」不知是委屈,斷腸還是陰陽兩隔的揪心!我也陪著流了不少淚。

他們的兒子跑來,用毛巾給媽媽擦臉,抱緊她安慰道:「別哭了,別哭了……」他好像一下子長大了許多,用勺子給表姐喂水,說:「喝點兒吧,喝點兒吧,我求你了。你這樣不吃不喝我怎麼辦。爸爸不在了,我就是家裡的男子漢,我會好好愛你,照顧你的……」

侄兒扶表姐躺下,拉我到客廳外問:「小姨,我媽會不會瘋掉?她晝夜把自己關在卧室,自言自語跟祥林嫂一樣。你說她會不會,會不會?」

我說:「別瞎說,把這陣過了就會好的。你千萬要挺住,要聽話,不要荒廢了學業。」

侄兒說:「看我媽這樣,我都不敢在她面前哭我爸爸。我從此沒有父愛,也沒爹可拼。我想他,就只好躲到卧室,蒙著被子哭。夢裡醒來全是淚……」說著撲向我的懷抱,我用手為自己和侄兒抹去傷心淚。

六點鐘光景,表姐忽然換好衣服,對阿姨和侄兒交代了幾句,便邀我同她開車到江邊,兩隻愛犬也跟了上來。到那兒才知,船是早就訂好的。我不知她究竟要幹什麼,便隨她上船,劃向江心。她隨身帶了兩個大包,我想說點兒什麼,卻似乎找不出合適的話題。體驗著沉默如金,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情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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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投稿郵箱:125926681@qq.com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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