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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的「成佛」與諾斯替主義的「革命」

(修改稿)

《西遊記》又重拍了,哈哈一樂之外,我們是否想過在這個著名的故事的背後是否隱藏著什麼?如果您認為孫悟空是一個由古代小說家杜撰出來的有趣的神話人物、它的價值僅僅在於逗小孩子們一樂的話,那麼,您就沒有讀懂《西遊記》這本在我看來是上帝默示的另一本《聖經》、並隱喻著存在之謎的書。

一個孤立的文本在被一個受困於狹隘的歷史處境中的、只擁有單向度的精神世界的人閱讀的時候,它那更真實更豐富的含義往往隱而不顯、晦暗不明。當一個文本被放置到一個多樣性並存的文化環境中、並被具有廣闊的存在性視野與靈性的領悟能力的人作跨文化的解讀的時候,在文本與文本之間,一個全新的視域和文本背後那隱藏起來的「所指」就會漸漸地浮出水面。

把自己裝在固有思維模式中的大多數人其實是讀不懂《西遊記》的,因為,大多數人缺乏上面提到的那種視野與領悟力。不過,在現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在這個具備了對文本進行跨文化解讀的今天,我們有了讀懂它的可能性。

將《西遊記》的文本,與《聖經》、諾斯替神話、乃至於電影《黑客帝國》相參照的話,我們會擁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收穫———即對那個大鬧天宮、降妖除魔的孫悟空的真實身份以及其意義的領悟。這幾個看似不相關的文本其實都在探討同一個問題:「世界的律」(秩序)是否正當、而自由意志與這「世界的律」應當是什麼樣一種關係?

要明白孫悟空到底是誰其意義何在,不妨讓我們先到《聖經》、諾斯替神話、乃至於電影《黑客帝國》中去找找,看有沒有一個類似的「大鬧天宮」的人物或意象吧。

在《舊約聖經》中,上帝安排了一個秩序井然的「伊甸園」,在「伊甸園」里,上帝的法則被遵循著,直到有一天,蛇對亞當與夏娃說:「你們吃了那禁果,不必死」。後來發生的事就如人們所知,「伊甸園」的秩序被顛覆了,亞當夏娃被趕出了「完美」的神界,而背負上了永恆的詛咒。那蛇是誰?那蛇就是「自由意志」。

在《新約聖經》中,耶路撒冷的聖殿里秩序井然進行著宗教交易,直到一個名叫耶穌的、被認為是彌賽亞的人物的出現。後來發生的事就如人們所知,由祭司長、法利賽人維護著的聖殿的宗教秩序被顛覆了,「大愛」被一些追隨耶穌的人認為可以超越摩西定下的律法、「屬世」的、猶太人的彌賽亞可以是「屬靈」的全世界的彌賽亞。那個「大鬧天宮」的耶穌帶來了什麼?帶來了「自由意志」。

在諾斯替神話中,真正的上帝衍生出了一個「普累羅麻」的抽象的完美的世界,直到「普累羅麻」中最後一位神「蘇菲亞」的誕生。「蘇菲亞」的「情緒波動」打亂了「普累羅麻」的秩序,在「基督」(邏各斯)的補救下,「蘇菲亞」的低級部分被趕出了「普累羅麻」、並生下了「造物主」這個私生子,在造物主的創造下,物質世界誕生了,而「蘇菲亞」則下到這物質世界中成為了一個最低賤的妓女「伊娜依婭」(這讓人聯想到被如來佛壓倒五行山下的孫悟空)。而這個妓女後來成了救世主的妻子(作為「救世主」西門馬庫斯的妻子「伊娜依婭」或作為「救世主」耶穌的妻子「抹大拉的瑪利亞」)。由於蘇菲亞的下降與啟示,「造物主」所定下的屬世的「律」被顛覆了,人類的靈魂(普紐瑪)獲得了解救的可能性。「蘇菲亞」是誰?「蘇菲亞」就是「自由意志」。(發人深思的是:在諾斯替神話中,耶穌就是伊甸園裡那條讓亞當夏娃吃智慧樹上的果子的那個蛇,而「蘇菲亞」意為「智慧」。)

在電影《黑客帝國》中,尼奧(尼奧一詞的反拼意為上帝,這暗示了尼奧這一角色「反上帝」的性質)在一個名叫孟菲斯(孟菲斯是夢之神,暗示了其反秩序的特性)的啟發下,發現其所生活的世界並不真實,只不過是一個被設計的虛擬空間。從此,尼奧開始了他對這虛擬空間的探尋與反叛之路並由此構成了對這個虛擬空間的「秩序」的極大挑戰。在與虛擬空間派出的「維穩」特工史密斯的不斷較量中,尼奧逐漸揭開了自己的身份之謎——「一個不平衡等式的除不盡的餘數之和」也就是說,他是這個被設計出來的虛擬世界的一種顛覆性、革命性因素。他就是「自由意志」。照理說,他是這個完美的虛擬世界所要消除的不穩定因素。然而,虛擬世界充滿了變數,隨著那個「維穩」特工史密斯的自我膨脹與異化,維穩者變成了虛擬空間中更具破壞性的力量,而尼奧與史密斯的較量的性質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反叛者尼奧與維穩者史密斯的角色發生了互換,正如「先知」向尼奧啟示的那樣:「你和他不過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尼奧在與史密斯做最後對決之前,他的眼睛瞎了,正因為如此,他「看見」了真實的世界。從而也明白了終極的真理。他就像耶穌上十字架般地走向了那末世對決的「祭壇」,而他消滅史密斯的方式,就是被史密斯消滅(正如耶穌打敗「世界」的辦法就是被「世界」釘上十字架一樣)。虛擬空間保住了,「總設計師」責備「先知」說:「你玩了一個危險的遊戲」。 在電影《黑客帝國》的敘事中,自由意志最終與世界秩序和解了。

《西遊記》的故事是我們所熟知的,這裡就無需贅述了。大鬧天宮的孫悟空與《聖經》中的「蛇」、「耶穌」、諾斯替神話中的蘇菲亞、耶穌、《黑客帝國》中的尼奧一樣,是既定秩序的挑戰者、顛覆者。而保唐僧取經的孫悟空又轉而成了既定秩序的維護者。不過,問題似乎還需要被進一步探討———1被挑戰的既定秩序是否具有正當性?2顛覆者對既定秩序是徹底否定,還是積極的、辯證的「揚棄」?

在《舊約聖經》的敘事中,神在超驗世界中(伊甸園)定下的秩序無疑具有無限的正當性。而來自「蛇」的顛覆無疑是負面的,無疑就是「罪」的代名詞,然而到了《新約聖經》中,在必然敗壞的經驗世界中,謹守律法的祭司長與法利賽人所維護的那個被認為出於「神」的神聖秩序的正當性就很可疑了。同樣是舊有既定秩序的顛覆者,「蛇」做的事和耶穌做的事就有了截然相反的意義。所以,耶穌說:「我不是來廢除律法,而是成全律法」。耶穌廢除的是屬世的、異化和腐敗了的律,成全的卻永恆世界中上帝的律。所以,耶穌所作與蛇之所作,有著根本性的不同,聖經把同樣作為顛覆者的他們分派給了截然相反的兩個角色。

某種版本的諾斯替神話則並不把耶穌和蛇區別對待,認為在伊甸園讓亞當夏娃吃那智慧樹上的果子的恰恰是耶穌。因為在諾斯替主義看來,這個低級的物質世界的「律」(黑瑪門尼)終究是不正當的、無論它敗壞與否。所以,來自蛇的顛覆與來自耶穌的顛覆沒有什麼不同。

《黑客帝國》與《西遊記》中的顛覆者及其顛覆行為則是一體的,但他們的顛覆行為的意義卻因被顛覆者的變化而變化著。當虛擬空間的「律」成為自由意志的壓迫者的時候,尼奧的反叛是正當的;當維護虛擬空間的程序(史密斯)成了足以顛覆虛擬空間的最大力量的時候,尼奧則又變成了那個虛擬空間之律的捍衛者。我們會發現,《黑客帝國》中的尼奧和《西遊記》中的孫悟空有著很大的相似性———大鬧天宮的孫悟空本是玉皇大帝的天庭之「律」的挑戰者,但當他被打入到形而下的世界來做一名取經人的徒弟的時候,他對付的敵人往往是天庭體制庇護下出來作惡的神仙的寵物或手下,而他們卻又是「天庭體制」的破壞者。孫悟空的降妖除魔客觀上其實幫了玉皇大帝的忙、維護了玉皇大帝的統治。

在《黑客帝國》與《西遊記》的敘事中,一開始作為顛覆性因素的「自由意志」並非決然是一種與既定秩序敵對的力量,自由意志也可以解救墮落了的既定秩序,這與《聖經》的立場是一致的,它們都屬於「一元論」的範疇。而諾斯替神話則有所不同,諾斯替主義的二元論立場賦予了顛覆本身以無限的正當性。如果說,《西遊記》里的孫悟空因為修成正果而最終與天庭穿上了同一條褲子的話,那麼,諾斯替神話中的顛覆性力量是不會與造物主統治下的物質世界穿同一條褲子的。《西遊記》里的孫悟空最終修成正果成了「佛」,《黑客帝國》的尼奧最終走上了耶穌的道路而成了「律法」的「成全者」,而諾斯替神話中的「蛇」(或「耶穌」)則走向了徹底的「革命」———對這「世界的律」的徹底棄絕。在這裡,我們看到了《西遊記》、《黑客帝國》敘事與諾斯替主義敘事的根本分歧———前者的反叛是為了最終的成全,而後者的反叛卻是徹頭徹尾的。

說到這裡,我們不禁要問:對於這世界的「律」到底哪一種態度更合理更正確、而對不同的「反叛」的探討,有何現實意義?

人類一切的宗教、神話、文學敘事從本質上說反映了人對世界的感受以及所作出的回應。所以,脫離開人的感受而談某種宗教/思想立場的正誤,是沒有意義的。就拿我們現在生活於其間的這個世界來說吧。我們所感受到的世界也有它的「律」,這「律」是維持其運轉的東西,它表現為法律、規則、價值觀等等等等。我們從小被教育要認同並遵守這世界的「律」、也就是做一個為社會所接納的通常意義上的「好人」。但當我們真的進入到社會中,就會發現,這世界其實是分裂的。因為在這世界上活得如魚得水的成功人士往往不是我們接受的教育所要我們去做的「好人」。這世界上還有這某種潛在的「律」,也就是所謂「潛規則」,而這潛在的「律」與顯在的「律」恰恰相反。不得不捲入社會生活的我們,到底是認同與服從哪個「律」更好呢?我們將發現,我們將被這世界的自我矛盾所深深地撕裂。而必須對世界有所回應的我們必然會分裂為兩種人。

第一種人選擇認同並服從那顯在的世界的「律」,做一個好人、好黨員、好乾部。也就是做一個我們自小的教育所要求我們做的那種人。當然,這樣的選擇的後果往往將要承擔巨大的痛苦,正如一首詩中所說:「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太多的生活經驗告訴我們,這樣的人往往會活得非常失敗。他們會深深的感到他們與這世界本質上的格格不入,他們會深深的感到他們被這世界的「律」給騙了。他們中沒有思考與行動的能力的人會懷揣著一輩子的困惑走進墳墓,而有能力思考與行動的人就難免不會對這世界的「律」的正當性產生極大的質疑並試圖另外找一個「律」來代替它。他們於是乎又分化為兩種人:一種是內向的諾斯替主義者(無論他們信仰何種宗教或思想)而在精神上棄絕、逃避世界的「律」,另一種則會變成外向的諾斯替主義者、選擇積極主動地去否定與改造世界的「律」。他們就是活躍於我們這個世界的「職業革命家」。說到這裡,有一種現象是很值得研究的。20世紀初的布爾什維克們身上有著一種特別的氣質———他們有意在生活態度上表現出一種反社會的態度,比如在穿著上故意不修邊幅,故意炫耀貧窮、故意去過一種受苦的生活、彷彿這就是反對這世界的「律」的直接體現。他們甚至於不介意去做在世俗看來是不道德的事情(比如消滅那些被世俗秩序公認為「好人」的人),在他們看來,這恰恰是「道德」的,因為這世界的「律」既然終究是虛偽和不道德的,則破壞著世界的「律」本身就已經擁有了無限的正當性(這令人想起了在辛亥革命的時候,革命黨專殺清朝的好官)。具有這種氣質人在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小說《怎麼辦》里的人物拉赫美托夫身上有著集中的體現,在中國革命的過程中也不乏其人。今天,有些人熱衷於去揭露過去布爾什維克們那些「不道德」的「黑幕」,卻不知道,那「不道德」恰恰有著其諾斯替主義哲學上的道德依據———如果世界終究是不道德的,那麼,破壞其「道德」恰恰就是道德!至於選擇積極主動地去否定與改造世界的「律」的外向的諾斯替主義會給世界帶來什麼,20世紀的人類歷史已經展現得太充分了,就不必啰嗦了。

第二種人選擇認同並服從那潛在的世界的「律」,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這樣的人就是我們所看到的在這世界上很「吃香」的人。他們本質上跟這世界是「哥們兒」。他們是孔夫子所謂「一鄉稱願焉」的人,他們明白這世界所公然宣揚的那一套價值觀不過是騙人的把戲、而這世界的法律不過是給不聰明的人套上的枷鎖,他們便因著他們的「通達」而在「道德」的表象下享有超道德、不道德的特權。由於他們是這世界的「律」的受益者,在他們的眼中,世界當然是「好」的,他們當然要拚命維護這世界的現狀。然而,世界的內在分裂卻是一個沒法掩蓋的事實,在這世界佔盡便宜的人的成功註定要「生產」出更多的滿懷憤怒的被佔盡了便宜的人的失敗,用馬克思的話說,就是「生產」出他們的掘墓人。這就是世界那不可克服的異化的屬性———潛在的「律」終將顛覆那顯在的「律」!世界將因此陷入崩潰。在這個時候,世界的顯在的「律」便又開始維護它自己起來,在這個時候,世界自己便又會召喚出那些反叛的諾斯替主義式的「孫悟空」們出來,大鬧這異化了的世界之「律」的「天宮」,讓他們「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而每當這個時候,那些自以為是這世界的「鐵哥們兒」式的人物的悲劇就開始了,這時候,他們才會真正明白《聖經》里那句話的真正含義:「金錢會生鏽、會數落人的罪、如同火燒」。

這就是我們生活於其間的世界,最深刻的分裂就隱藏其中,無論我們是棄絕它、改造它,還是和它穿同一條褲子、成為哥們,都逃不脫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命運。正如馬丁路德所說:「世界就是撒旦開的客棧,而人就是這客棧中的奴隸」。

但,人畢竟是擁有自由意志的生物,擺脫這世界之命運的鎖鏈的捆綁是人的一種存在特性,總有那麼一些個好鬥如孫悟空或好奇如尼奧式的勇者要和這世界的「律」玩一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他們既不像諾斯替主義者那樣徹底否定或試圖改造這世界的「律」,也不願意臣服於世界、成為其同夥而終將淪為自我矛盾的世界手中待宰的豬羊。對於他們而言,世界更像是道士的丹爐,而來自世界的迷惑、痛苦都將成為他們那生命之「鍊金術」所必須的「礦料」。世界的本質不是它展示於我們的樣子,世界的「好」與「不好」並不真實,真實就是生命必須經過世界的迷惑與折磨才足以提煉出它的更高級形態。世界之於人,最恰當的關係就如《維摩詰經》的宗旨試圖告訴我們的那樣:「不即不離,借妄修真」。

孫悟空的大鬧天宮式的反叛與取經路上的降妖除魔,雖然立場看似不同,卻服務於一個終極的目的:就是成佛。尼奧大戰虛擬空間與挽救虛擬空間,也是服務於一個終極的目的:踐履基督之道。這就是孫悟空與尼奧的故事啟示給我們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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