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傳（褻瀆神靈的短篇集）方士著

我已經在老祖門下學習了很久。

老祖的洞府位於深山之中，但是每隔些年，總會有人來到老祖的門前，老祖就會說，這是有緣人，然後收為弟子。

我也是如此而來，可回憶起為什麼我會來老祖這裡呢，我卻已經遺忘了。

我的情感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污濁中，再被某種扭曲的力量一點點的抽離。然後，是我的記憶。我已經記不清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家人。我記不得我自己的名字，身份，我的過去。

老祖授予了我們強大的力量，無盡的知識似乎永遠也學不夠，但是我隱隱發覺，隨著我們學習的知識越多，我們的自我就越少。

雖然我感覺到了這一點，但是卻連疑惑也沒有，似乎我們從來就是在這裡而已。過去在，現在在，未來也永遠會在。

老祖很偉大，無所不知，就像一個永遠挖掘不完的寶藏。不過老祖從來不在夜晚出現在我們面前，沒有人見過夜晚的老祖。

有時候，有些師兄師弟會消失掉，但是他們不是離去。

這裡沒有離去，所有的弟子，只有入門，沒有出山。

消失的弟子就是消失，他們會從我們的眼前消失，然後漸漸地會從我們的記憶中消失，就如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們會忘掉他，他的樣子，他的名字，他的存在。

平靜而安詳，永遠不變，就是我們這裡的唯一。

知道這一天，寧靜被打破。

我們如平常一樣，聽著老祖的講課，接受著關於宇宙奧秘的知識。

老祖卻突然停了下來，他皺起了眉頭。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老祖皺眉，也許以前也有，但是我已經忘了吧。

老祖最終還是讓我去門口，把新的學生迎接了進來。

那是個衣衫破爛，瘦骨嶙峋，矮小多毛，明明疲憊不堪，但是雙眼卻如火焰般在燃燒的東西。

我不知道那是人，還是猴子，但是我覺得那不是人，也不是猴子。

老祖給了他名字，他成了我們的師弟。

他的學習讓我感到震驚，他不識字，也沒有任何基礎。但是他就如一塊無底的洞穴，吸收著名為知識的液體。

我們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理解的知識，他似乎瞬間就能明白。

他的眼神越來越亮，而且其中，有著我們絕對沒有的東西。那就是，自我。

幾年後，有一天，老祖在授課。他突然打斷了了老祖，這是我無盡歲月中，第一次看到有人敢打斷老祖授課。

他不滿足老祖的授課，他打斷了老祖，是為了詢問問題：「何為生命？如何不朽？」

我能看出，老祖不願意回答他，而是用其他的知識，我們希望理解而還不能學習的知識來吸引他的注意。但是不管是何等深奧的知識，他都搖頭拒絕。

祖師似乎生氣了，打了他的頭。

我勸他，他卻雙目閃爍著自得，說這是祖師對他的安排。

我不知道為何，感覺到很擔心。晚上，我並未如往常那樣，踏入夢境的海洋，遊走於虛無的巨大都市，看著星空中那一條條扭曲旋轉的星河之手。

我看到了他，偷偷摸摸的，踏入從未有人踏入過的，夜間祖師的住處。

隨後，我看到了於虛無中，打開了一扇三角的光門。無法描述，無法認知的東西，隨著光進入了祖師的房間，伴隨著是生命絕對不應該發出的慘叫。

恐懼蹂躪著我的心臟，上下顛倒的符文就在我腦海中激蕩，恐懼的叫聲撕裂著我的靈魂。我知道我應該逃走，不，我已經無路可逃。

我流淚了，這麼多年我第一次流淚。

我流著淚，步履蹣跚的走入散發著不可思議力量的光芒中。

光芒中，我看到了一切生命周而復始。我看到了星河之海之下，沉睡的無形之神。我看到了我的身體化為灰又被以千奇百怪的組合。我看到了，那為了力量，吸收著生命限度之外知識的他。

就在我的理性在一次次身體的粉碎中要化為烏有時，我走到了他的身邊，伸手進入他之中， 我尖叫起來，但是我感覺到我的自我在撕裂關入了無邊的黑暗中。某種東西，被我分裂了，從他體內有一部分流入我的靈魂，我的肉體中。我咆哮著，將這個不知名的無形之物，和我的靈魂一起，沉入意識之海最深沉的黑暗中。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從黑暗中走出。

從黑暗走出的我，已經不是我了。我的記憶和靈魂爛七八糟，被某種東西充斥著。

祖師坐在我面前，冷冷的看著我。我則以從未有過的勇氣，毫不在意的看著祖師。

「你為何還在？」

我想了想：「因為他不該在。」

「他必須在，這是古老的命運。如果他不在，那註定的命運就將成為空洞。古老者將會注視於此，那一切眾生，一切神佛都會在癲狂中成為虛無。」

我搖頭「註定的命運只是需要填充物，那我來充當填充物。」

「你將不是你。」

「我已不是我。」

「你將被眾生厭棄，神佛詛咒。」

我已經知道了一切嘲諷得對祖師道：「所以你明知他必然是命運祭品，你卻依然不敢違背命運。你真軟弱。」

祖師淡然道：「人間以為神佛為尊，但是神佛之上又是什麼？但我窺見那眾生之源之時，我命運就已經註定。」

我轉身道：「無名無形，不可提不可說，是之為道。」

祖師最後一句話問我：「你已不是你，那你為何名？」

我笑了笑，舉手指天：「法不傳六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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