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你需要一個好的宗教

你需要一個好的宗教

為什麼會寫這個

幾天前一個夜晚,車行在上海郊環高速公路上,長假後空曠,雨打濕路面,一個個類似隧道的水泥建築擴大,蓋住頭頂,消失,既而前方風景重新充滿。這讓我想起在北京的日子。我總是會下意識地把上海的一些瞬間安裝到北京的某個地方,比如,這段路很像東二環東便門繞彎能看見箭樓的地方,比如,那條道很像北五環的某一個側面,比如,去往首都機場的高速路兩邊那些散漫的樹林子,就像是所有回憶最適合的背景音樂。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沒有意識到,我們開始談論起了最近自縊去世的那位年輕作家胡遷。

我曆數了他的才華和才華所引起的足夠的注意,我總覺得,他還可以再挺一下。當然,我尊敬那壓垮他的絕望——甚至並不一定需要多麼濃厚的絕望,只需要自由意志——但我仍然,仍然不能釋懷地認為,他還可以再挺一下。

車裡正在放著宋冬野的新歌《郭源潮》,我開口說,就要像宋冬野這樣啊,成名前後都經歷了操蛋無比的事,然後他活下來了,繼續做他的歌唱他的歌啊,不然要怎樣?他自己不過去,能指望在別人那裡過得去?不論遇到什麼事,自己這裡得先過去。先活下來,有口氣兒……

發現自己說著說著已經有點哭音了。我不認識胡遷也不認識宋冬野。並不是給自己加戲,我是想起了2012年2月一個上午,在清邁一座寺廟的二樓,大和尚帶小和尚唱經,忽然間,我的心鬆開了,淚水從中流出,清洗般透過,像一雙手在抱著我的臉。我持續流淚了很久,但並不感覺到自己是在哭泣。很難形容當時我的心境,用一個句子描述的話,或許是:我決定從此刻起原諒所有的自己。

我開始知道在每一件事情上,我達到無論哪個點,都了無遺憾。

我們每個人都經歷了童年期的壓抑,青春期的冷寂和每個成長階段中的虛無與掙扎。我越來越感覺到,生命是莊嚴的

失敗什麼的,再嚴厲,也只是活著的道具之一,而已。但中途退場是對所有活著的人的所有努力的冒犯。因為你的海一樣的溫柔和海一樣的沉沒,人們只能哭著揮手說再見。

到現在我也沒有皈依佛教,儘管有那麼入心的一個契機。我也沒有獲得上帝的諭示,即便是在下面這篇文章里寫到的,我在德累斯頓的聖十字教堂意外獲得了一個被拯救的瞬間。

我只是感激,世界上有好的宗教。

面對無常和苦難,人類發明了宗教。寄託,寬恕,撫慰,和鼓勵。好的宗教,能夠讓人活下去。

因為,毀滅是常有的事。

在德累斯頓撿起一枚鐵釘

(原載2017.10.13《北京晚報.書鄉》)

李安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上來就說:我有一個故事,你聽了之後,一定會相信上帝存在。我不敢保證上帝的存在,但你看完我寫的這些事,也許會獲得一個「被拯救的瞬間」。

1

一個多月前的清晨,我置身德累斯頓歌劇院廣場,環顧四周,所有的巴洛克風格建築物表面都呈現出奇異的不相襯,它們彷彿是用三種材料混拼而成:數量最少但最為顯眼的是一種暗黑的、溝壑分明的石材,拼接其間的是一種淺褐色的石材,最多的是灰白色的、表面很光滑的石材。但建築物本身恢宏的構架與坦然的氣度,又使它們與我曾經見過太多的仿古、山寨、模仿類型的建築判若雲泥。

這些歌劇院、教堂、博物館、藝術館……確實是原地復建的,但建築用材的來歷說法不一,一種說法是,很多部分是被刻意做舊的,以盡量還原古風古貌,一種說法是,它們是從轟炸廢墟中扒拉出來,辨認,編號,收集,保存,以待來日的復建。淺褐是沒過火的石頭,黑色是過了火被熏黑的石頭。

德累斯頓古建築局部

我忽然想起,昨天傍晚,當我們一行的車開進這座城市的南部時,先看見了德累斯頓火車站的「前臉」它的巴洛克風格的雕飾黝黑森青,緊接著,車鑽入了鐵路橋下的拱柱支撐的橋洞。鑽出橋洞後,這棟建築的「後身」卻分明是一棟很新的現代建築。現在我明白過來,這是因為人們在廢墟中只能找到復建半個火車站的原材料。

廢墟——是的,這裡曾經是二戰史中頗受爭議的一片廢墟。1945年2月13-14日 ,先是英國皇家空軍,既而是美國陸軍航空隊第八航空軍對不設防的德累斯頓實施了地毯式轟炸,給這座城市造成巨大損失,5萬人(一說3.5萬人)被炸死。對德累斯頓進行轟炸的軍事意義向來受到質疑。在此之前半個月,蘇聯紅軍已經推進到距柏林僅僅150公里的地方,而在蘇聯克里米亞半島的雅爾塔,斯大林、羅斯福和丘吉爾三巨頭已經在談論戰後歐洲問題。並且,人們共知這樣一個事實:德累斯頓是一個有800年歷史之久的古城,在最近兩個世紀,這座寶石般華美的城市以「易北河上的佛羅倫薩」聞名,這裡活躍著許多來自義大利的藝術家、音樂家、演員和手工藝人。德累斯頓所在的薩克森州,也被德國人認同為本民族的源頭。

今日易北河

1945年2月英國人主導的這次轟炸,令人自然聯想起1940年9月7日起,英國倫敦遭到德軍500枚炸彈和600架戰機的全面轟炸——整個中心城區陷於一片火海。在兩個火海之間,是人性的黑暗與幽慘。後一個火海,多多少少被遮蔽了。

正如馮內古特在《五號屠場》中所寫道:「美國不大知道這次空襲。沒有幾個美國人知道它比——譬如說——廣島的轟炸還厲害得多。連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沒怎麼公開。」

庫爾特·馮內古特(Kurt Vonnegut,1922—2007)

1943年,馮內古特作為美國第106步兵師的一名普通士兵參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並於1944年12月在保吉戰役中被德軍俘虜,關押在德累斯頓一家屠宰場的地窖中。1945年2月13至14日,轟炸傾傾之時,馮內古特幸免於難。他和同伴被派去清理屍體。

回到美國後,馮內古特餘生都感到自己必須為親眼目睹的德累斯特的毀滅寫一本書。他曾多次擬過德累斯頓故事的寫作提綱,其中他認為最好的一個其實是這樣一張畫在牆紙上的畫:

「一種顏色代表一個主要人物。糊牆紙的一端是故事的開頭,另一端是結尾,兩者中間的全部空白是故事的中間部分。德累斯頓的毀滅是用橙色的井字形垂直線條表示的,凡通過它而倖存的線條就出現在紙的另一邊。」

《五號屠場》於1969年首次出版,成為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小說之一。

這本書現在根本買不到,也不重印。。怨念。

2

半個多世紀了,德累斯特整座城市都仍然處於緩慢、堅定的修復之中,儘管它似乎再也無法重新回到世界級別的文化名城名單上,但這種修復的動機並不訴諸於外部,而是人們內心生活的需要。

穿過廣場,我隨意地走進了易北河畔一座教堂,它有著小小的門,很不顯眼的台階,我在諸多景點中選擇它,只是因為門口有標誌顯示可以登頂塔尖俯瞰全城。教堂主廳簡潔到無可形容,可能是我見過的最樸實無華的教堂,灰白色石膏砌就,鋼框玻璃窗,連穹頂都幾乎想要逃避不設。這時我聽見管風琴特有的堂皇的音色,弧線狀扇面狀地灑下,四處找尋,才看到我所見過的最低調的管風琴,所有的線條都趨於收攏。

德累斯頓聖十字教堂管風琴

一個現代極簡風格的新教堂?我在心裡嘀咕著。

上圖:聖十字教堂前庭祭壇

中圖:聖十字教堂登高步梯入口

下圖:登高步梯,可抵達鐘樓與塔頂觀景平台

在最後一排座椅後面,擺放著各國語言的簡介,其中有中文。我隨意讀起來,原來這個教堂算起來該有800年歷史了,與德累斯頓的城史幾乎齊平。

它的前身是1215年建成的、以商人、商業中心、橋樑和道路的保護神命名的「聖尼古拉教堂」——可見這裡很早就是舟車要津,繁華之地。

1234年,該教堂得到了一片由人捐贈的耶穌十字架木碎片,從那時起,這一遺物受到人們的頂禮膜拜,並在154年後,易名為「聖十字教堂」。好景不長,

又過了103年,整座教堂和十字架碎片聖物毀於一場城市大火,8年後重建,從羅馬式長方樣式改為哥特式。

…………

不勝枚舉。

在後來的歷史中,這座教堂如同穿越浩瀚時光的九命之貓,平均每一百年就要在火災和戰爭中被毀一次,也重建一次,換一次建築風格。

在以千年為尺度的時間單位里,毀滅是常有的事。而上一次被毀,不錯,正是1945年2月的德累斯特大轟炸。其實,那一次被毀時,教堂內部還挺時髦的——剛翻新為1900年代的新式藝術裝飾沒多久。

德累斯頓人知道該怎麼辦,但這次有所不同。被毀10年後,1955年2月,聖十字教堂內又可以再次舉行聖事了,人們走進教堂,看到本來是作為戰後臨時修復措施使用的粗糙的石膏被特意保留,目的是展示「戰爭的破壞」。

此外,每個星期五的中午12點,這裡舉行午禱,將與來自考文垂、鹿特丹的基督徒一起在『釘子十字架』下禱告。」在這個名詞下面有一行小字註解,我舉起紙,對著光讀出來:「『釘子十字架』是用在廢墟中找到的大釘子打制而成的,象徵和解和和平。」

許多科幻文學和影視都試圖描繪,將來某一個時候、人類經過滅頂之災,會如何生存,如何生活,人類還有沒有未來——在我看來,德累斯頓給出了答案。人們在廢墟中撿起一枚燒黑的大鐵釘,揣進懷裡,當它是耶穌聖物十字架,就重新出發了,不管前面有什麼,哪怕走進下一次的毀滅,但一定會再生,重建,復興。

現在,告訴我,你感到被拯救了嗎?

後記一,《在德累斯頓撿起一枚鐵釘》我參加「遊學派」——「東歐轉型歷史之旅」雜感之一。希望自己還能繼續寫一兩篇。德累斯頓對我而言的另一個意義就是在這裡度過了此處省略兩萬字的生日之夜,感謝所有團友,愛你們~

後記二,馮內古特終生都在抵抗他23歲時遭遇德累斯頓大轟炸所受到的震撼、絕望、虛無與荒謬,他也曾在書中提出「人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與胡遷的「這個世界不會好了」相似的無望與無告。即便是成為小說家之後,馮內古特也多次嘗試過自殺。但他最後活到了85歲,病死。

也?竟然看到最後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不發表 的精彩文章:

TAG:不發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