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詩選（五）：阿海的詩

阿 海

阿海，原名楊超，1993年生於甘肅，畢業於華中師範大學，現居蘭州。

論月光在西環路降落

你馴服，你我之間

一雙優美的手翻動書頁

當我凝視街道，某種風格的反諷

雨淅淅瀝瀝下起來

細 雨

你來了，古詩中的細雨

你醉倒在室內也

瓢潑在窗外

你沿著空地的漩渦匯聚

你住進掩面的涼亭

你簡樸而暢快

你是煙雨我看不見

你隱去了鳥鳴

你繪下的人

此刻在推一扇門

望你不如聽你

我把你還給古詩

還給空無一人的傳誦

還給我背對的窗子

桃花未開，它若開了

我把它還給你

還至那無用的小巷盡頭

堆滿了落葉

你也淋濕了它們

陰 天

我必須和房間里的雨妥協

窗外灰濛濛的

景物在牢獄裡垮下去

這是一個選擇中立的清晨

樹葉抖動，但不是

革命的氣息

嚼著口香糖穿過街道

我厭倦了表達自己

櫥窗里每件事物都被壓迫著

手，在更遠之地游弋

我有很多年沒有提到郊區的熱情了

廣場上的勝利平乏無味

我不能靠它回憶

我像個不忠者走在小路上

我看見被剝皮的榆樹

還有柵欄里的花

我擁有一個統治者的同情

秋 天

我們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停在屋頂上的大鳥了

在夢裡我粗重的呼吸曾驚擾過它

但我們總要過日子，雖然我也曾揮手打斷過你的話

兩個人的呼吸是否會比一個人多一些

重一些，好像一起呼吸空氣就流動的慢一些

也可能更快，但愛情總是不一樣

你還在替我睡著懶覺，我已經開始練習迷人的事物

我說我們不該放棄這隻可能的大鳥

而你堅持說愛情，這樣我們就可以互相活下去

窗子外面，是那些在霧霾里勞作的人們

他們種下了動物的臉，並蓋上一些薄薄的植物葉子

他們也會收穫，這由此而來的漫長時間裡

他們將和我們一樣學著坐在屋頂下

並像議論現實一樣議論著這個從未到來的冬天

鶯歌海新年速寫

這裡飄滿乾燥，咸腥的空氣

而你興奮，你為了外部的時間趕到

這裡是貝殼的墳墓，海邊小鎮，沙灘上

手和製冰廠拖行軟軀的生活

這裡，某種分離海與水遙遠的一致

捕撈還未發生即以降臨的事業

這裡一個紀念碑就能找到一個泛泛的邊緣

有人曾獻上他沾滿鹽漬的嘴唇

這裡，愛情可以從深海動物的肺里

用鐵鉤劃破幽長的靜脈來取出

這裡因大海而惡臭的軀體

攤在鐵網上，等待變成另一種動物

這裡稀釋鰭，悲傷的腺體與荒謬的骨殖

這裡我們將因體內不斷上升的鹽

而得到彼此共同的時間，並因此得以

慶祝，在大海不存在的這一邊

平安夜書

我們醒來的時候是悲傷的

或者說，我們恰巧在那一刻醒來

只有我們的嘴巴是熱的

半夜，這不是我們的世界

我聽見黑暗裡鐘錶扭曲地旋轉

牆裡滴著水，樓上有令人哀傷的腳步聲

那是另一個人，在一個人睡去時

帶著他消失的邊界醒來

沒有命運在此刻，空氣

在寂靜的嘴巴里變成了恐懼

我聽見你孤獨的胃

還消化著時間和昨天的聚會

沒有地址，此刻你多麼陌生

只有黑暗裡你的軀體，掌心裡

你熄滅的火焰讓我想起你

想起明天我們將如死者般分離

上 元 書

我將積累越來越多的毒素

在黑暗中不停地洗手，這倦躁的夜

沒有宮闈，只有你在地圖上為我

擦拭的眾多茅草屋，大雨中

無法推敲，無法辭築

像一條條閃光，撒滿粗質裸鹽的道路

無用，不遇，被你指於那

從未詼明的圓月中

獻給每日譏諷的鳥鳴

多麼不可得的時刻

我為你搬來了細雨與修繕

間遇在這無用之時

修繕屋頂的人已逝去

我端坐窗內，向你每日的譏諷

獻上多餘的辭補

我是多麼想回到過去啊

那空曠，對悵於將昔的獨誦

蝶裂於柳拂下

刻劍於流舟中

飲盡於退雪上

又坐進自我的椅子

穆穆然伸出一隻繭指

引向額頭的月光

我多麼想回到過去啊

我不能再為可能的戲劇

而再見了，這迷濛中細雨的一切

我就此辭別了

大 雨 中

我看見一個少女

跌倒，爬起，辛酸如一個隱喻

她無法在雨中消失

也不能即刻死去

翩飛著，喊著負心人死去

假想的一切都被刪除了

此刻，亭子疲憊地淌著水

再無人返回宋朝

隱身術速寫

悶熱的午後

短暫的長跑——

在室內枯坐，看對面

一遍遍長出雨水修改的事物

是的，無需充滿技藝

窗外，一行綠，一行紅的芭蕉

此刻滴著水，一遍遍

從宋朝抬起頭來

靜坐之詩（二）

一

午後四點，空氣像黑暗的砂礫

有的人正在死去

但我不是高論闊論者

我從書里逃出來，從亭子毀頹間投下的軀體中

逃出來，沒有人再認識我

我感到獨居的渴望，像一根刺

深深嵌入每件事物的內部

像受激後，畏縮的蚌殼

我看到晨練後回家的人們，洗手

舉起杯子，把蠕動的咽喉埋在玻璃後

沒有什麼不讓我感到渴

這個即將到來的夏天

一兩隻麻雀照舊飛過我的窗前

渾身黑暗，嘰叫著更遠處的饑饉

它們的失敗無跡可尋

二

打網球的人在鐵網裡

在凝滯的景物里

我深深迷戀著這種對立

傍晚燈光昏暗，像呼救著的顏色

我沿著一條小路穿過

校園，快遞等在物品架上

廢棄的植物默默拓殖著自己的身體

水線在升高，但無人察覺

一副插圖或是，街道暗含的比例

天氣預報預言了一場雨

但遲遲未下，還有未來的高溫

情侶們在暗處擁抱

他們吐著虛沫，滿不在乎潮濕的身體

三

我希望生活可以重來

脆弱，激情，一切在路上的標牌

都可以被我翻轉

我感到孤獨，很多年

體內的另一個人死於簡單

午後，郵筒大張著嘴枯存我的衰老

紅色建築則寓滿冷靜

灰白的石子路通向寂靜的巢穴

我走得並不深刻

秋天的命名運動徒耗了

我的心，我拒絕交出身體

像一塊蒼老的苔蘚

城市的座鐘停滯已久

而我一日兩次返回宋庭

梯蓬談起往事就好像不存在

又是中世紀鼠疫的一幕

小火車載著希特勒

絕緣體，皮手套，駛向西伯利亞的大雪

請不要說再見，薇依

指尖的火焰點起

印尼人在火山跳舞，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烤肉店

燈火通明，他們在指尖跳舞

請不要說再見，美國人，因紐特人

一個此刻來采茱萸的中國人

頭頂將熟透的蘋果

因渴望說出，你這個名詞

——我並非虛構了這一切

我出生前，有人在牆另一側聆聽

轉述，搬來鏡子

讓我們好好愛自己，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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