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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人物:天下有幾個好舅舅?這個舅舅不是人!

紅樓人物:天下有幾個好舅舅?這個舅舅不是人!

婉如清揚

都說天大地大,母舅最大,舊時代數不勝數的外戚專政最能證明這點了。甥舅這種常見的親戚關係,大才子老曹肯定不捨得放棄用在小說里。他在紅樓故事裡,圍繞賈府,寫了不少甥舅。比如說,侯門千金林妹妹,在她母親賈敏死後,就被外祖母接進賈府,依附於舅家,直到含恨離世。而鳳姐的女兒巧姐在自家敗落後,本當依附得了無限好處的舅舅王仁,沒想到這傢伙是典型的王八蛋,不但不救自己的外甥女,還反過來夥同他人,把巧姐往火坑裡推,成為著名的「狠舅」,無獨有偶,還有一個舅舅,和王仁也差不多就是半斤八兩了。

這個人就是卜世仁。這名字取得好,一看就是很有境界的「不是人」。

卜世仁是賈芸的母舅。賈芸是賈府近支,他的父親是賈家玉字輩的人,他的母親被賈寶玉稱之為五嫂子。

賈芸生活困難,他想了不少辦法,口頭上求了賈璉,賈璉沒答應,認了賈寶玉當乾爹,賈寶玉把他給忘了,就算記得,依寶玉的性子,給他找差事,也是不可能的。苦思冥想後,他去找鳳姐。但是鳳姐是個愛財的主兒,說幾句好聽話,空手套白狼那套,在她那兒行不通,要想賺點,必須得下本錢。可賈芸缺錢啊。

早年賈芸家裡還不錯,但是自從他父親去世後,家裡一落千丈。他能找誰?只有找母舅了。

他到了母舅家,正巧看見卜世仁從鋪子里出來,原來卜世仁開了個香料鋪子,賈芸見了禮之後,就說:「有件事求舅舅幫襯幫襯。我有一件事,用些冰片麝香使用,好歹舅舅每樣賒四兩給我,八月里按數送了銀子來。」

賈芸想著,現下是端午時節,賈府里要用上這些東西,他提前買點,送給鳳姐,雖說投資了不少銀子,但如果鳳姐能藉此給他派個差事,那可不就賺了嘛。大概到得八月,就可以還給舅舅了。

他的算盤打得很好,只可惜卜世仁不給他機會。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賒欠一事。前兒也是我們鋪子里一個夥計,替他的親戚賒了幾兩銀子的貨,至今總未還上。因此我們大家賠上,立了合同,再不許替親友賒欠。誰要賒欠,就要罰他二十兩銀子的東道。況且如今這個貨也短,你就拿現銀子到我們這不三不四的鋪子里來買,也還沒有這些,只好倒扁兒去。這是一。二則你那裡有正經事,不過賒了去又是胡鬧。你只說舅舅見你一遭兒就派你一遭兒不是。你小人兒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個主見,賺幾個錢,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著也喜歡。」

我們來理理。

他說再休提賒欠一事,原因是鋪子里夥計的親戚賒了賬,不還,後來我們大家賠上。咱也不說這事的真假,就算是真,有夥計的親戚賒欠,按理來講也不應是別人賠——誰的親戚誰賠這道理還是懂得,又不是造了反,還得搞連坐。按他說的,賒賬時間也不長,舊時代欠賬到過年還,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至於立合同,罰二十兩銀子,擺明了就是不想借,偏說得冠冕堂皇。他也許是擔心這都不好擋賈芸,乾脆說有現銀也沒得買,鋪子太小,沒貨。之後又說賈芸的不是,這一串下來,是人就會生氣了。

賈芸當然不是傻的,他只是暫時窮而已。

我賒個香料,你說不能賒,賒了要賠二十兩東道。好,你立合同,是給夥計看的,不是給你這老闆看的!何況咱又沒求過你,這第一回,就擋了人家,現在是借了去求正事,一條條地擺出來,明顯就是不給外甥臉嘛。還說什麼沒貨——沒貨開始你不會講?繞了一圈才說沒貨,哄誰呢?這麝香等物,只是常備香料,怎麼就會沒有,連這都沒有,開什麼香料鋪!不賒就不賒,還說什麼他不知好歹。

賈芸是有涵養的人,可也不能揍人,他只能笑著說:「舅舅說的倒乾淨。我父親沒的時候,我年紀又小,不知事。後來聽見我母親說,都還虧舅舅們在我們家出主意,料理的喪事。難道舅舅就不知道的,還是有一畝地兩間房子,如今在我手裡花了不成?巧媳婦做不出沒米的粥來,叫我怎麼樣呢?還虧是我呢,要是別個,死皮賴臉三日兩頭兒來纏著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沒有法呢。」

——舅舅吞了我家的錢,我是知道的,虧得我還是有自尊的,要不然天天來纏著,賴上了舅舅,你也好不了。

卜世仁聽得心裡也有愧,趕緊安撫外甥,說自己真要有,也會給。你不要胡鬧,你要有主見,做點正經事。也到大房裡去嬉和嬉和,弄個事來管管,學學人家賈芹,帶著幾十個人,多威風。

之後,還假模假式地讓賈芸留下來吃飯,結果卜家娘子說沒有米,說他請外甥吃飯就是打腫臉充胖子,還故意讓自己女兒去對門借米——這夫妻唱得真是一出好戲。

賈芸不想繼續受氣,他離開了香料鋪,路上遇到醉金剛倪二。倪二這個放高利貸的眼光好得很,他早就看出了賈芸是個有潛力的,所以借著酒勁借了賈芸十五兩銀子。賈芸買了香料打動了鳳姐,藉此謀了個大觀園裡種樹栽花的差事,賺得盆滿缽滿。

順便一提,賈芸是到別的香鋪里買的,沒照顧舅舅的生意:舅舅都不認外甥,外甥也可以不認舅舅嘛。

卜世仁的發家史,隱約可以猜到一些,或許他的第一桶金不是來自於賈芸家,但賈芸家的財產,肯定給了他很多的助力。賈芸的父親還在世時,他們家是很不錯的。可以想像,卜世仁也得到了大量好處。賈芸的父親去世後,卜世仁替他操辦喪事,還大撈了一筆。

如果當初他借著打理的名頭來侵吞,都還可以接受,誰讓賈芸孤兒寡母呢。但是,好漢做事好漢當,他一方面算計親姐姐,讓外甥和姐姐過得窮困潦倒,另一方面又天天和老婆說著,要幫助自己外甥渡過難關。——說得比唱得好聽。

可是,他又自打自臉。十多年了,賈芸實在混不下去了,才上門來賒點東西,保證三月後歸還。他不但沒給,還連敲帶打地罵人家。其實在他眼裡,東西才是頂要緊的,至於什麼姐姐和外甥,哪用管什麼死活。

有錢的姐姐就是好親戚,沒錢了的外甥就是不知好歹,胡鬧,沒個算計,立不起來。而他這個舅舅,是好人呢。自己都窮到都沒米開鍋了,還要讓外甥留下來吃飯。

卜世仁自認為對外甥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為了能讓外甥自立門戶,他不但釜底抽薪,把賈家的財產暫時放在自己手上,外甥見他一次,他罵一次,十多年來,他心裡嘴裡念著姐姐,就是不去看,生怕自己不小心又去救濟他們,害得外甥不能成才,他和別人不一樣,他教外甥怎麼處世,怎麼走得更遠,多好的舅舅啊,到哪裡去找哇——清揚編不下去了!

烈火煉真金,等到賈府敗落,賈芸完全沒有活路,卜世仁還會不會說自己是賈芸的舅舅呢?肯定不會了。

因為,卜世仁,「不是人」。(婉如清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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