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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花吟》: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

生命里有一種孤獨,是不允許被打擾的。黛玉的孤獨讓我們知道:心靈中保有哪怕只一寸的純凈,就是一片靈魂在極樂世界的歸屬。

《葬花吟》

花謝花飛飛滿天

紅消香斷有誰憐

遊絲軟系飄春榭

落絮輕沾撲秀簾

一年三百六十日

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

一朝漂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

階前愁殺葬花人

獨倚花鋤偷灑淚

灑上空枝見血痕

願奴脅下生雙翼

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

一捧凈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

強於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

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痴

他年葬儂知是誰

黛玉的三首歌行體長詩《葬花吟》《秋窗風雨夕》以及《桃花行》,是在《紅樓夢》中大放異彩的三篇文學精品。它們不僅是曹雪芹極盡筆工的佳篇力作,篇幅之長勝過其他詩詞,而且還是具有重要命運啟示性的「詩讖」之作。詩讖,就是以詩為讖語,詩里預言的是人物的未來。所以這首《葬花吟》,黛玉寫出的花,其實就是她。

而《葬花吟》的創作,又是這三首長詩中,作者著墨最多、用心最深的描寫。這首詩甚至不是寫出來的,而是黛玉一邊葬花、一邊泣誦出來的!可以說,這是一首由春光參與、由落花參與、由淚水參與、由大自然參與的天地之作,它一誕生,就不屬於人間,只屬於天地間。

一、黛玉的孤獨

黛玉前世本是一棵絳珠草,所以她對花草格外有一份敏銳的感知和獨特的理解。因此,雖然大觀園詩社裡眾人歌詠的海棠詩、菊花詩、柳絮詞等詩作都各有高妙,但只有黛玉的詩,寫出的是海棠的香魂,問倒的是菊花的心事,嘆破的是柳絮韶華白頭、飄搖一生的悲涼。她關注的永遠是這些花草熱鬧背後的孤獨。就像她自己,熱鬧和孤獨在她身上矛盾又激烈地衝突著,她能在歡宴時體會到人群中的孤獨,又能在孤獨時得到一個人的精神狂歡。

眾人都賞花,唯有黛玉葬花,她看過了花綻放在人前的笑臉,更要聽花在人背後的哭訴。見花惜淚,黛玉才是真正的惜花人。她並非將花木看作是賞玩的對象,她是在用惺惺相惜之心,看待一場生命的悲喜。

她用葬花,隆重為花的生命禮讚。

之所以她會頻頻對花傷懷,是因為她在花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一樣的花開寂寞、孤芳自賞,一樣地飄搖無主、易被雨打風吹去,一樣地好景不常在、預感著紅顏薄命的結局。

花,歷來都只有美人才能用之作比,楊貴妃被稱作有「羞花」之貌,是藉助了浪漫主義詩人李白「雲想衣裳花想容」的詩句,那是誇張的溢美之詞。而其他女子,誰敢毫不自謙地以花來自喻芳姿呢!就像宋詞里問的:「花強妾貌強?」這從來都是女子心底最怕的問題,最怕花比人嬌。

而黛玉卻敢以花自比,而且一比再比。其實,這是她在常常展露的自卑自傷背後,更有一種高於旁人的自傲。

傲不可侵,是內在的風骨;傲不示人,是外在的修養。黛玉不與人說的傷感與驕傲,是她的一種文化貴族心態。

這種心態,很多人不能理解,是因為我們早已喪失了那樣的風骨培養。今天我們如果再去路邊葬花,一定會受到嘲諷,因為那種貴族品位的文化理解沒有被傳承下來。我們身邊,太少黛玉和寶玉那樣能夠擷取自然之美、能夠關注細微情懷的人。

再者,離開了大觀園這樣生活無憂、詩情畫意的理想園,也不容易再找到適合詩意從容生髮的土壤了。今天我們生活的土壤,都只為迅速結果而存在,幾乎沒有一寸土地可以浪費在埋藏夢幻上。我們的步履太過匆匆,我們的靈魂太過焦慮,我們的思維太過單向,我們的心態太過急切。所以,我們把最初的夢都丟了,做夢、懷夢、朝著夢的方向出發,那似乎只能是現實生活之外的一種天方夜譚。

但是,這種蒼白無夢的狀態,並不簡單是因為我們生活環境的惡劣,而更多是因為我們生活態度的粗陋。

黛玉之所以會是大觀園裡唯一肯賞花、更能葬花的人,也是因為她的出身和賈府中人不一樣。她的父親是前朝探花,因此她是知識分子詩書傳家的子女,而非賈府子弟乃是靠開國之功而迅速崛起的武官之後。文化世家的熏陶,使黛玉的品位和認知與眾不同。這一點,在林妹妹初進榮國府的第一頓晚餐上就表露無遺:黛玉家並不在飯後立即用茶,深諳涵養生息之法;而賈府的生活方式雖富足,卻少了一些書香門第的家傳教養,少了一些真正講究的品位和文化浸潤的積累。

所以黛玉的矛盾就在於,既寄人籬下,又高人一籌。

此身不得不委曲求全,而此心又生在高處不勝寒。

見花惜淚,是因為那芳菲柔弱似人;以花自比,又是因為黛玉自視甚高。讀花解花、憐花葬花,所有這些行為,都是源於她內心細膩的觸感與矜持的孤獨。

而孤獨,又正是因為在她的精神深處,常常與旁人無法對話。

二、令人驚艷的孤獨之美

黛玉的孤獨,是因為她已經超越了大眾審美的層面。黛玉是詩的化身、美的化身,這絕不僅僅是由於她作詩出色、資容出眾,而是她所具有的詩心,構成了一種含蓄的、甚至近乎病態的行為美學。而這種審美形態,正符合著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對於美的幾近嚴苛的追求。

中國詩人認為,淺薄的輕快是不值得依依落筆、細細把賞的。所以中國詩詞里,往往都在描寫一種個體的「閑愁」,那是懷有心事的一種寂寥,是含蓄甚至略帶偏執的美。

其實每個人的生命個體,在本質上都是孤獨,所以大家總是在不由自主地追求熱鬧與歡笑,就是為了避免和擺脫這種個體上的孤獨。但是頻繁無謂地追求笑鬧,絕對不是處理孤獨的好方法,它會讓人越來越不敢面對獨自一人的寂寥,會讓人的內心越來越空虛、越來越對外界產生依賴。而我們古代的知識階層,就會時不時地品味和享受一下這種孤獨,為自己的生命故意地留白。

生命里有一種孤獨,是不允許被打擾的。

孤獨本身,就正是一種無可比擬的美。就像黛玉在花冢旁、在繁樹下,痴痴念著句子的哀思,正是對生命孤獨的處理和升華。即使當時的她,是那樣傷懷,但這傷懷在殘花落紅的包圍中,也美得格外觸目驚心!

《紅樓夢》之所以成為文學經典,也在於它推出了一系列美的形象、美的範式。湘雲的醉眠芍藥是美、寶琴的雪映紅梅是美、晴雯的病補雀裘是美、齡官的花下劃薔是美……而黛玉葬花,在曹雪芹造就的各種美里首屈一指,就如同《葬花吟》在曹雪芹的詩文創作中尤為不朽。黛玉葬花,是把文化推向了一種細膩精緻的巔峰,為審美賦予了一種哲思上的人文關注。

黛玉葬花,本是她通過花來自憐身世的艱難處境、自悲命運的凄涼走向。然而就像「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黛玉反而用她的美麗與哀愁,用她在大地上灑落的淚水與詩情,為文學、為美學、為人間,留下了一份不輸於洛水女神的審美典範。

三、守護自己的一方樂土

黛玉寫葬花,是她看到了花的歸期;而泣紅顏,又是她想到了自己的歸期。

魂歸何處?死亡的命題似乎始終貫穿著黛玉的思想,是她一直在叩問和憂慮的問題。可見,黛玉無論是具體地住在賈府,還是籠統地落在人間,她都是始終缺乏歸宿感的。似乎冥冥中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歸去,才是正途。

自始至終,黛玉都沒有真正融入到世間的生活里來。在她的成長中,一直充滿了幻滅感,傷懷的悲是她的生命常態,世間的樂不能真正使她感覺踏實。賈府中的人事糾紛、經濟危機,她其實都看得一清二楚,卻從不介入其中,因為這些紅塵事務從來不能真正引起她的關注,調動她的參與。紅塵走一遭,這裡並不是她的家。

這樣一個以美為生命必需的靈魂,本就不該是屬於人間的。曹雪芹似乎對這個追求著純粹的女子也特別偏愛,所以才在西方靈河岸為黛玉布置好了歸宿,只等她此生還罷眼淚,就能脫離人間之苦,回歸三生石畔。其實這也是作者特意的設計在呵護著,不忍心這樣一個精靈沾染太多的世俗。

《紅樓夢》是偏近佛道哲學的一部書,它用黛玉的生命歷程告訴讀者:心靈中保有哪怕只一寸的純凈,就是一片靈魂在極樂世界的歸屬。

如果我們也偏愛自己,那麼,就請為自己也守護一方樂土。

花開花落年年依舊,有一位佳人的美始終活在夢裡,玉質金心,凈土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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