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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深水爆破(二)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小說:深水爆破(二)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1

11個月前,2013年初冬,夜。

G省坪川市的「明星歌舞城」,剛開始一天中的「高峰時段」。

「金牌領班」香香領著一個規整長發學生打扮的姑娘,用力推開V007豪華包房厚重而金碧輝煌的門,興沖沖喊:「濤哥——」拉著學生打扮姑娘擠進包房。

包房裡,飄逸洋酒和成盤鮮花混合的香氣,內飾立體變光照明,漸明漸暗地交織五顏六色,佔了差不多一面牆的巨型液晶屏上,交替呈現香車美女、藍天沙灘、老舊電影畫面,和著低聲柔和的背景音樂。

香香她們推門而入的瞬間,外面的嘈雜湧入,和著香香「濤哥」的喊聲,一下撕破室內的安靜。等她們進來,厚重的門在身後自動關上,外面的嘈雜頃刻被屏蔽,可香香喊聲的迴音,卻留在了室內。

香香顯然沒料到包房裡竟如此安靜,為自己的粗聲大氣,露出帶著調皮、撒嬌意味的歉然神情:「喲,還沒開唱呢……」

從頭到腳「韓范兒」十足的寧濤一邊給兩個顯然比他還年輕的小夥子倒酒,一邊心不在焉地應著:「等你呢嗎不是。」

香香和隨行的學生打扮姑娘急忙見機地湊近,嫻熟做出半跪服務姿態,香香伸手去跟寧濤搶洋酒瓶:「哎呀,哪能讓濤哥親自動手啊!真是罪過!」

被叫做「濤哥」的寧濤沒把酒瓶給香香,堅持自己倒:「別別別,這杯,必須得我給這二位斟滿!」說著,他打量香香身邊低眉順眼的學生打扮姑娘:「誰呀?」

香香:「明星啊!」拉學生打扮姑娘一起直起身:「濤哥不是說要有明星范兒的嗎。」

香香眼睛掃著寧濤和他身邊兩個小夥子,蹩到學生打扮姑娘身後,親昵地把姑娘的腦袋掰向三個男人:「看,像不像?」

兩個小伙都定睛看。

緊挨寧濤的一身時髦名牌休閑裝的精瘦白皙小伙,盯著學生打扮姑娘的臉出神,眼睛瞪得老大,嘴也不自覺地張開,呼吸急促起來。他身邊略顯肥胖、穿著更講究的同伴,貌似漫不經心掃視,端起酒杯,高舉到眼前,假裝觀察酒的成色,虛眼瞄學生打扮姑娘。

寧濤正給自己倒酒,真的是漫不經心地隨口說:「什麼像不像的,不都是……」他很隨意地掃一眼過去,也愣住。

香香見機地把學生打扮姑娘的臉往他這邊扭了扭。

寧濤斟酒的手停住,直瞪瞪看那姑娘,又飛速掃了掃身邊了兩個同伴,低聲:「真有點兒像哈?」他發現,學生打扮姑娘有點兒不自在,眼光在他們三人之間游弋。

香香:「只是有點兒像么?」

寧濤身邊瞠目結舌的同伴:「不是不是。不像!」

寧濤、香香,還有「展覽」中的學生打扮姑娘都一愣。

寧濤:「你看,鳴少說不像!」

香香:「不會吧?」扭臉擰身地觀察學生打扮姑娘。

胖小伙:「鳴少的意思是說,不像——就是!」

寧濤香香鬆口氣。學生打扮姑娘忍不住低頭輕笑。

被叫做「鳴少」的小夥子霍然起身沖近香香和她身邊的學生打扮姑娘。

「你們這兒真厲害,連菲菲都能請來!」湊到學生打扮姑娘面前,「菲菲!真是你么?」

香香、寧濤、胖小伙都愣住。

學生打扮姑娘拉住鳴少的手,柔聲地:「你說是就是嘍。」

香香忍不住沖寧濤投去嘲弄般地竊笑,寧濤飛速沖她眨眼。

胖小伙有點兒二乎,也湊近學生打扮姑娘:「不能真是菲菲吧?」遲疑地交替看寧濤和香香,又看回學生打扮姑娘:「要不是,可真是太像了。」

短暫的寂靜過後,香香和寧濤爆出放肆的大笑,震得背景照明頻率都加快了。

《坪川時報》「要聞部」辦公區陷在深暗色的平靜里。

平時這時候,多少還會有幾個工位亮著燈;到「交子」時分,這裡往往會燈火通明、人影攢動、熱鬧非凡。按主編郭秀梅的話說,這叫做「新聞工作現象」——搞新聞的,如果夜裡不忙,接下來的白天,就將是「時訊空白」。偌大報社,最有「人氣」的就數要聞部,一天24小時,只有兩個時段「清靜」,分別是中午和天黑到午夜。後者時間長些,但通常,都不會像這一天似的,幾乎完全寂靜。

盧雪雁一進來,就被這異乎尋常的「超級清靜」震住,不由低聲自語:「世界大同了?」

像不能適應似的,她打開大辦公區照明,頓時引亮全場。

望著空蕩蕩的大辦公區,她自嘲、無聲地苦笑,徑直走向自己的「鴿子籠」,推開並沒上鎖的門,打開裡面的燈,撂下手包,想關門,遲疑一下,又出鴿子籠,在就近地方關閉了大辦公區照明,回鴿子籠,沒關門。

剛坐定,打開電腦,手機就響,是向陽發來的微信,提醒她別忘了晚上的約會。

盧雪雁苦笑一下,飛速文字回復:「我倒真想忘,可架不住你五次三番提醒啊。」

向陽回復:「真挺重要的。抽點兒時間。謝謝啦!」

盧雪雁:「我可以說沒時間么?」

向陽:「不可以。」

盧雪雁:「那還是的。說那麼客氣,假惺惺!」

向陽回了個「沒羞沒臊」的「表情」。

盧雪雁輕笑,丟開手機,掃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顯示,目光轉向電腦屏幕,滑鼠飛動,嘴角還掛著剛剛那屢輕笑的餘韻,怎麼看怎麼像是帶著類似「輕蔑」之類的味道。

突然,她看電腦屏的秀美丹鳳眼瞪圓,不無驚訝地盯著屏幕上自動跳出的公共廣告畫面。

畫面是風姿綽約的明星特寫照,明星的臉龐,像極了「明星」歌舞城金牌領班香香給寧濤及其兩個年輕同伴推薦的學生打扮姑娘!只不過,明星的妝容、氣度,比歌舞城裡的姑娘,成熟太多,帶著歷盡鉛華的深厚韻味。畫面下方醒目標題:「三棲巨星菲菲助力家鄉公益」。

盧雪雁直瞪瞪看了一陣,忽然深呼吸,低聲自語:「家鄉……坪川!」

她像反應過來什麼了一樣,突然抓起手機要翻弄。可手指還沒碰到屏幕,手機就又響一下,是向陽的文字微信:「明星歌舞城門口,我半小時後開始等。不見不散。」

盧雪雁撇嘴,纖細、無任何裝飾的手指飛點屏幕,自語:「老這樣,下命令似的,算老幾啊!」

她撥通一個號碼,急切傾聽,叨念著「接呀」、「接呀」。

電話接通,她不稱謂,單刀直入開問:「菲菲助力家鄉公益的消息看見了么?你說她會不會回坪川?……唉,你太out了吧,菲菲都不知道!大明星!坪川人……」她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皺眉叨咕:「明星?」

小說:深水爆破(二)

2

明星歌舞城V007包房裡,面貌酷似大明星菲菲、學生打扮的姑娘阿南,跟鳴少摟抱著,在超大屏幕前唱歌。鳴少的手很不老實,歌唱得不著調,但很投入很激烈的樣子。阿南基本上只提供「陪襯音」;鳴少間或接不上氣的瞬間,她的歌喉才能略略凸顯出來。

胖小伙如醉如痴盯著阿南腰身,兩手各摟一個穿著性感的纖細女子。二女一個往他嘴裡喂洋酒,一個縴手搭在他大腿上,借著給音樂打節拍,挑逗般摸索。濤哥這邊,香香殷切陪著,倆人竊竊私語,不時看唱歌的鳴少阿南和胖小伙那邊,很熟絡很親昵的樣子。

本來,香香以為是寧濤要找個「類明星」過過癮,很費了些口舌約來「坐散台」的阿南,還特意讓阿南學生裝扮清純。她太知道寧濤了——歡場老手、「團級幹部」,油膩的見多了煩,近來喜歡「小清新」;可沒想,一上來,寧濤就把寶貝阿南交到了一看連「排長」都還未必當上的鳴少。早知就不讓阿南扮小清新了。

她有經驗,一眼就看出鳴少最多二十齣頭,在「玩」的方面,還處在「缺油」階段,旁邊胖胖的聰少,雖然老練些,但也差不多同一級別。這種客人,平素八成都泡在滿眼「小清新」的環境里,進歡場,他們會更喜歡穿著暴露濃妝艷抹的「熟女」——蕾絲半裸晚妝、無肩帶胸罩、赤腳涼拖,酥胸半露、蠻腰畢現、手指腳趾紅艷艷……看得見摸得著,有「質感」,甚至可以說,他們就是沖這份「質感」來的。

鳴少對穿著「嚴謹」凸凹朦朧的阿南皺了兩下眉,印證了她的經驗。大概,她想,如果阿南不是那麼那麼地像大明星菲菲,而菲菲又恰是鳴少「夢中情人」,阿南今晚「丟場」基本板上釘釘。饒是現在這樣,她也還是很不放心,生怕哪個細節出岔子。阿南是「散台小姐」,就是「個體戶」,老話兒叫「跑單幫」。雖在「明星」很吃得開,可不像別的小姐那樣「受約束」。人是她香香叫來的,出了「問題」,責任都得香香的小肩膀扛!

香香多少有點兒怪寧濤事先沒說清楚,說還以為「明星」是來伺候濤哥的。寧濤說有香香陪,他誰也不要。香香知道,鳴少、聰少,肯定都比寧濤年輕,能讓寧濤這樣的「大人物」伺候,絕非等閑之輩。她特想知道他們的底,但心裡明白不能問。

她跟寧濤商量,要不要讓阿南唱罷這曲去「換裝備」。寧濤說不必,調侃說真換了「裝備」,逗出鳴少「火氣」,香香能不能擺的平他很擔心。

香香半真半假說不至於,又說阿南「不出台」,有「火」也得再找別人。

寧濤突然變臉,說這話他聽見就算完了,千萬不能讓鳴少聰少聽見。

香香不記得上一次見寧濤這麼嚴肅這麼冷酷是什麼時候了,嚇得瞬間膀胱漲得坐不住。

寧濤看出她緊張,緩和下來,說萬一鳴少「火起」,要把阿南「帶出去」,不會跟香香商量,弄不好會直接跟阿南提,讓香香提醒阿南,真要那樣,別說什麼「不出台」的話,顯得他沒面子、沒手段,就說身體不方便。

香香不置可否,岔開話題,問寧濤是不是今晚就打算扯著她這麼混,又說她可沒法保證一直都陪著,外面好多活兒要派呢。

說到這兒的時候,鳴少阿南唱罷,阿南熱烈沖鳴少鼓掌。台下人更熱烈。鳴少真當自己是大明星一般向眾人致意,顯得很滑稽;又拉扯阿南向「觀眾」致意,突然摟住阿南要親。

阿南笑著躲閃、半推半就,但動作嫻熟、不著痕迹,鳴少接連幾下都沒得逞。

寧濤和「聰少」都大拍巴掌起鬨,聰少喊「親一個」,寧濤喊「別害羞」。

香香剛鬆口氣,寧濤就在起鬨間隙低聲沖她說:「提醒一下阿南,剛剛說的。」

香香沖台上呼嘯,點頭表示「收到」。

寧濤又喊「別害羞」,突然低聲、惡狠狠對香香:「提醒完滾蛋!」香香瞬間僵住。

雖然地處「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可作為全坪川乃至全省最豪華也最負「盛名」的「高端」娛樂場所,「明星歌舞城」充滿歐式風情的大門前,還是圈出兩三個籃球場大小的停車區。鱗次櫛比停放在此的各式高級轎車,鋥亮輝映著「明星」門楣上巨大、耀眼的霓虹燈光影,流光溢彩、貴氣衝天。身著精緻西式制服的歌舞城「泊車小哥」,不無驕傲地盤桓其中,好像那些流光溢彩地賓士寶馬路虎法拉利,多多少少都跟他們沾親帶故似的。他們梳得油光水滑的「飛機頭」,也隱隱折射著歌舞城門楣上霓虹燈的光影。

打著「量販式KTV」招牌的「明星」,是眾所周知的高消費地方。坊間傳:說是「量販」,其實裡面的「服務」很「豐富多彩」,檔次、品味極高,「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人家做不到」!當然,享用這等「高端服務」,也肯定必須付出「想不到」的高昂代價。

這樣去傳去說的,大都是從沒進去過充其量只是路過門口的普通人。他們這番傳說、想像的主要依據,來自門口奢侈地圈出的兩三個籃球場大的停車區里停著的那些車。他們會很有把握地告訴你:如果不夠高檔,就不會有這麼多高級車停在這兒,還差不多都是6、8、1、9等吉祥數字多得晃眼的牌號。如果服務沒有出離的特色,這麼多不同尋常的車裡,就不會常規般夾雜相當比例的外地牌號甚至省城牌號。

這是個普通工作日的晚上。「明星」門前,停車「陣容」一如往常——能來這兒消費的,肯定不講究「工作日」。需要區分「工作日」和「非工作日」的,工作到過勞死,也恐怕沒機會進入那富麗堂皇、深不可測的大門。

如果貴客晚來,偌大停車場已無空位,「泊車小哥」會殷勤迎上去,客氣到虔誠地向貴客致歉,從制服口袋抽出一次性薄膜坐墊,展開給車裡的貴客看,請求上車,指引另外停車的地方。遇到相熟的「信得過」他們的貴客,他們也可能會被允許把車開到另外停車的地方,而客人就此下車,徑直「入場」。

但是,開走客人的車,不是誰都行;通常,只有領班照哥和他指定的兩三個小弟,才有權干這份差事。

照哥三十齣頭年紀,運動員般的健美身材,一臉「熟透了」的沉穩謙和,一看就讓人放心。只有跟他很近的那兩三個小弟知道,他看上去讓人放心的沉穩謙和背後,深藏「老江湖」的機敏練達;也只有他們知道,照哥不止是「泊車小哥」領班,更是很有「江湖地位」的「老大」。但他們並不知道,「地位」、「能耐」兼備的照哥,為什麼甘願做「泊車小哥」。對此,他們不是沒有疑問,沒有好奇,可並不敢真的去探究。

本來,緊跟照哥的是三個小弟——南方來的球仔、少數民族地區來的阿雄、北方來的虎子。虎子有一次冒失,開口向照哥釋放出了自己的疑問和好奇,不僅沒得到答案,還讓照哥很疏遠了起來。雖還在「圈裡」,可顯然「待遇」跟球仔、阿雄不一樣了。

為這,虎子不知多後悔,私下跟球仔阿雄說「恨不得撕了自己這張嘴」。說過之後,他便不遺餘力地步步緊跟,唯恐真的就此被「忽略不計」。可不管如何緊跟,如何殷勤,還總是被落在最後。所以,照哥的「貼心小弟」,不能說是「三個」,只能講是「兩三個」——虎子在照哥這兒,恐怕已不能算「整個兒」的「人」了。虎子不知道,該當怎樣才能「歸隊」,正如他同樣不知道,究竟在哪個時刻,會被徹底「除名」。

小說:深水爆破(二)

如今的年輕人,討口飯吃,顯得比父輩難了許多。再要是這個年輕人文化不高、出身小地方,還想在大都市「混」,就更難。

二十一世紀了,商品社會了,誰還願意在偏鄉僻壤的家鄉「受苦」到終老呢?誰不想到繁華地淘金撈銀、出人頭地呢?誰還會滿足於「基準線」水平的「溫飽」呢?

商品社會,不進則退!當下差不多所有年輕人都懂得這個道理。同時,他們普遍篤信「能動嘴就不動手」、「力氣和手藝是最廉價的資源」、「跟對人比自力更生更高效、更實際」的生存法則;個個希望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享受「差異」。相比之下,「是」、「非」、「對」、「錯」之類的「人生基準」,顯得空泛、原始、不識時務;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懶得去想、去辨別、去分析,頗有些心安理得地認為,那些東東,都該是比他們「混」的好,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群落去考慮去區分去校正;他們需要認真對待的,只有兩件事——生存,和,富裕並榮耀地生存。

具體到虎子,當下最要緊的,就是「回歸」照哥的「圈子」!為此,他跑前跑後、極盡殷勤,看到一輛飛馳而來戛然停在路邊的cooper,飛一般奔去,卻被照哥叫住:「幹嘛去!」

他一打愣的瞬間,球仔就從身邊嗖地掠過,瞬間到了cooper跟前。

虎子用氣餒壓住惱火,蹩到一邊,眼睜睜看球仔從cooper里迎出精瘦挺拔、一身新潮、面嫩到「姣好」水平的男孩。照哥急忙迎住,叫男孩「帥哥」。

「帥哥」不屑一顧地徑直往歌舞城大門去,對亦步亦趨跟著的照哥甩下一句「這麼大歲數叫我哥,牙磣不牙磣哪!」

照哥訕笑不答。

cooper被球仔開走,駛向就近巷子。

虎子盯著照哥點頭哈腰地把「帥哥」送到大門口,直到裡面門童出來接手,才轉回。

虎子輕輕撇嘴,轉看球仔開車消失方向,心裡不知為什麼,特希望球仔把人家車開出點兒什麼問題來。

3

被照哥喊作「帥哥」的木小帥,打手機找到V007包房,剛發力推門,門從裡面被拉開,他一閃,差點兒跟出來的阿南撞滿懷。阿南驚呼著靈巧讓開,說「對不起」,抬眼正跟木小帥目光相碰,倆人同時「呀」了一聲。

木小帥一把把阿南拽到流光溢彩、香艷穿梭的走廊一角,倆人幾乎同時問對方:「你怎麼來這兒了?」

木小帥:「我怎麼不能來這兒?」

阿南:「你夠18歲了嗎?這兒是成人場所。」

木小帥粗暴、猥褻地搡她胸口一把:「去你媽的!」兀自推門進了V007。

阿南狠狠瞪關上的包房門,左右看看,擎起手機撥號,一路走遠。

包房裡,鳴少站著猛灌洋酒,一片喝彩聲,木小帥草草跟寧濤和聰少點頭招呼,插空落座,正好坐在本是阿南坐的位置上。

鳴少灌罷,興奮地把自己摔進沙發,差點兒砸在木小帥身上。他看都沒看就把木小帥當阿南摟過來,叭嗒親了一口。木小帥不防,著實被親了高度女性化的俊美臉龐,猛推開鳴少,大叫:「口味太重了啊!」鳴少打愣的當兒,眾人爆笑。

鳴少認清木小帥,糗得埋頭,狠狠踹木小帥,木小帥笑著躲閃。

寧濤安撫兩人,說「別鬧了別鬧了」;木小帥坐到寧濤另一邊,躲在寧濤身後,連說「我錯了我錯了,鳴少饒命啊」。

鳴少像是真掛不住了,氣哼哼坐回原處,使勁拍打阿南留出的空位,歇斯底里喊阿南。

聰少身邊靠近鳴少的女孩告訴他阿南剛出去,可能是去衛生間了。

鳴少光火地質問上什麼衛生間,一會兒工夫去了多少趟了,這包房裡沒衛生間哪,她住衛生間哪!

那女孩討饒地解釋說也可能阿南是去回電話了,剛剛跟鳴少唱歌的時候,電話一直閃啊響啊的。另一女孩這時候說了句惹火的話:「說不得是什麼熟客招呼呢。」

話出口,聰少已來不及制止,猛搡了這姑娘一把,低罵:「多嘴!」

姑娘急忙噤聲捂嘴,不無驚恐地看鳴少。

鳴少聽見她「多嘴」的話了,氣惱地猛踢茶几,震得酒瓶翻倒,發出脆響。

兩個女孩嚇得驚叫。寧濤輕輕按住鳴少,讓「多嘴」女孩馬上叫香香來,指著木小帥說我兄弟不能跟我似的干坐著。「多嘴」女孩得救般逃走。

走廊往公共衛生間去的拐角處,阿南跟香香湊著低語,阿南急切,香香為難。

「多嘴」女孩匆匆而過,餘光掃見她們,戛然而止,折返過來:「香香姐快去吧!」

香香:「怎麼了?」

「多嘴」女孩心有餘悸地:「那個……鳴少……」瞪阿南,「都賴你!」

香香:「到底怎麼了快說!」

阿南:「什麼呀就賴我?!」

香香:「哎呀你閉嘴!讓青青說!」

被叫做「青青」的「多嘴」女孩剛要開口,V007方向就傳出暴烈的摔砸聲和男人勸阻的聲音,瞬間又沒了。一個服務生逃命般蹩出V007,四處問「香香姐呢」。

香香:「壞了!」露頭,沖往相反方向跑去的服務生背影喊:「這兒!」轉對阿南:「去吧!反正那邊也砸了,回去弄不好也沒痛快。」推搡阿南:「走走走!」

青青:「唉你哪兒去!」追阿南,被香香拽回。

服務生跑近,急切沖香香耳語。香香聽得緊張,死盯阿南疾去的背影,機械點頭,推搡青青,讓她回V007,對耳語告一段落的服務生:「我擺平。看誰下來了,湊一隊帶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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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鳴少大名尹一鳴,20歲,坪川大學「大二」本科生。

他不是第一次進歡場,也不是第一次來「明星歌舞城」玩。

可正如香香觀察推測的,他並非歡場老手,畢竟太年輕。

但是,香香沒能觀察出來,他身邊並不缺女人,不像絕大多數同齡人那樣「性饑渴」;他來歡場,更是出於「交流」目的——歡場,在任何時代,都是男人之間「溝通」的好去處。他20歲了,需要「溝通」,需要有「朋友」,更需要在「朋友」面前有面子。要單純為了解決「性」的問題,他完全沒必要到任何歡場,有的是別的辦法、途徑,有的是比歡場女郎更清純更美妙的姑娘投懷送抱,也有的是有頭有臉有手段的人幫他實現欲求,那些人里,寧濤都不怎麼排得上號!

他不把寧濤當成「解決問題」的「工作人員」,而是看成「朋友」。木小帥,還有被叫做「聰少」的周聰,都是他的「朋友」。他需要他們,需要他們這樣的「朋友」眾星捧月般圍著他轉,推崇他、奉承他、伺候他。相應地,他會「回報」給他們友誼,而不是像對「工作人員」那樣,什麼表示都沒有。至少,他心裡,是這樣希望和打算的。

當然,「回報」和「友誼」,都是有條件的,就是要讓他high,讓他漲面子。

親木小帥,說不上是誰的錯,只能說是「事故」。理性上,他明白,怪不到木小帥。可心裡就是過不去,再讓青青那麼一「多嘴」,羞臊發酵成惱怒,非要教訓木小帥一下。

拉架中,寧濤只顧按住木小帥,挨了尹一鳴好幾下;周聰怕打急了,就說不能怪小帥,要怪應該怪阿南。要不是她頻頻缺位,小帥也坐不到一鳴身邊,也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

這麼一說,一鳴似乎冷靜了些,對剛進門來的香香嚷著要阿南回來。香香連連致歉,說阿南確實有急事。寧濤聞言火了,指著鼻子數落香香,說她辦事沒譜。周聰甩出信用卡,說要不換地方得了,讓香香拿卡去結賬。事前大包大攬說要請客的寧濤更掛不住,摔了酒杯,讓香香想辦法給他找回面子,今晚要哄不樂鳴少,明天天不亮就「來真的」。

要是換了一般客人,聽到這麼說,香香也不會買賬,弄不好還會甩手走人。畢竟,「明星」能戳出招牌,也不是沒腰杆子。可寧濤放話,她卻沒有「頂嘴」或者「冷處理」的勇氣。

跟香香同齡都是26歲的寧濤不官不商,也說不上多有錢;按說沒什麼不能惹;可「久歷江湖」的香香,卻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不官不商才最要命,因為無所顧忌。

據她了解,寧濤12歲就打架出了名,江湖深,神通廣大,黑白通吃,在「明星」跟在自己家似的肆意,真要撒野鬧起來,明天怎麼樣誰也不知道,今天稀巴爛是肯定的。就算過後有人能治他,也跟她沒關係,因為那時候,她在這兒的飯碗,肯定已經砸了。

香香多少知道寧濤的「底」,猜想他背後有她不知道也不能知道的「大佬」,不然不大會能在「明星」這樣的地方這麼吃得開。萬一那個莫須有的「大佬」,比明星歌舞城的老闆還橫,真說不得會頂著火毀了「明星」。要那樣,她作為「當事人」,恐怕不止是砸飯碗了。

所以,平日里,她極力巴結寧濤,並在過程中,努力放大對寧濤的那麼一點點好感——像她這樣的女人,沒法期待讓誰當成寶「裝在心裡」,能有個把還拿她當回事兒「男朋友」,就已然不錯了。

被寧濤裹上床之後,她內心生出了朦朧的「歸屬感」。她努力暗示自己不斷加強、清晰化這種感覺,似有收效。要不是今晚稍前,寧濤那句惡狠狠的「滾蛋」,她很可能就會把那「收效」當真了!「滾蛋」過後,她瞬間「回歸理性」;面對寧濤的威脅,完全「切換」回「職業化頻道」,使盡渾身解數安撫,插空避開寧濤,眼淚汪汪求看著更容易「突破」的鳴少,拉著鳴少的手往自己胸部貼,讓他摸摸看她的心是不是「快不跳了」。

尹一鳴摸著香香很有彈性的酥胸,看那秀目里兩汪淚水,不由心軟,可又不好說什麼「懷柔」的話,使勁捏了捏香香的胸脯,說「肉厚,摸不著心」。

本不想真鬧開,只想找回面子的寧濤疾湊過來,說「厚?真的?」對香香大施「咸豬手」。

香香嬌笑躲閃間,剛剛報信那個服務生帶了一排六七個性感姑娘進門,高聲恭請貴客挑選。寧濤鼓動尹一鳴再選、多選;香香鼓動寧濤也選;寧濤讓一鳴幫他選。

尹一鳴又胡亂捏了香香胸脯一把,漫不經心地說一句「肉厚的」,引起淫靡的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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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明星歌舞城」門前停車場,虎子不無煩悶看著街道。

一輛明顯「檔次不夠」的車,髒兮兮慢悠悠駛來,停在路邊,堵住了停車場入口位置。

入口位置已經放了表示「謝客」的錐桶,停車場也確實已停滿。按說,這輛車停的並不能說「礙事」,可的確「不合規矩」。

虎子覺得又等到了「出頭」機會,忙不迭奔向既沒關燈也沒熄火的「可疑車輛」——就算「不礙事」,這車也「礙眼」,有損「明星」的「形象」。所以,奔過去的虎子,很有底氣,走得虎虎生風。

哪知,眼看就要湊近,照哥嗖地從背後掠到他稍前,生生擋住他,還伸手把他往後拽。

虎子驚訝間不由錯步,眼見照哥到了那輛車跟前,咬咬牙跟過去,剛走兩步,就看見這輛「寒磣」的車子前擋風玻璃內側貼著的「坪川市委招待所出入證」,頓時僵住。

照哥的身影擋住「市委招待所」出入證的瞬間,來車副駕車窗降下。

虎子和湊過來的球仔阿雄都看見,照哥略略向降下的副駕車窗里探了探頭,似乎什麼都沒說,就連連點頭,弓身退後好幾步,緩緩直起。

隨著他直起的動作,來車副駕車窗又升上去、關死。

照哥鐵青著臉沖虎子走過來時,來車車燈滅了。照哥的臉色,隨著這一滅,更顯陰沉。

他走到虎子面前,下意識回瞥滅了燈但仍沒熄火的來車,轉回頭,低沉、陰森地教訓:「幹嘛?找不自在啊!」氣鼓鼓搡虎子一把:「看不明白就別干!」說完,不管虎子假死般的僵硬,轉向來車,變出那個一看就讓人放心的微笑,誠懇地點一下頭,像是謙卑而又略帶親近意味的問候。

「誰呀?」

虎子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居然問出這樣兩個字,聲音還不小,把自己嚇懵了。

「可疑車輛」里的向陽,隱約聽見虎子的質問,本想放下駕駛位車窗伸出頭去應一句,可又覺得似乎不大必要。

一遲疑的工夫,就看見他並不認識的照哥,連拉帶拽地把他同樣並不認識的虎子帶入歌舞城停車場深處。他皺眉追看一眼,手裡的手機正在呼出。

他轉回目光看手機,低聲叨咕:「接呀!接呀!」

手機接通瞬間,他被對方那邊的巨大音樂聲和男男女女的喧囂震得本能地伸手摸索藍牙音量鍵,同時喊一般大聲說:「我現在就在『明星』門口,你在裡面嗎……」

電話那頭,喧囂嘈雜中,傳來「喂喂喂,大點兒聲」的應答。

向陽的電話打了足足有五分鐘。五分鐘里,只說清了一件事——電話對方出來。

又過了五分鐘,顯然已有醉意的尹一鳴,摟著豐胸性感卻一臉稚氣的晚妝女孩出現在「明星」大門口。昂貴、新派的休閑服,帶著縱酒狂歡的凌亂,稚氣十足的臉通紅著。

向陽下車,沖他招手,喊著「這兒」。

尹一鳴看清方向,親昵而又略顯粗暴地摟住身邊姑娘,晃晃悠悠走近,大老遠就說:「也不換輛車,你們檢察院沒好車是怎麼滴?就算沒好車,好歹您也洗洗啊……」

向陽付之一笑,周到地沖尹一鳴身邊的大胸姑娘點點頭,對尹一鳴:「high了?」

尹一鳴:「別提了……還……行吧。」緊摟一下身邊姑娘:「叫大哥!」

姑娘甜甜沖向陽一笑,嗲嗲地:「大哥。」

向陽:「你好。」

尹一鳴:「她叫果果。」遲疑地看一眼姑娘:「是果果吧?」

果果嗲嗲地:「喲,看這記性!」

向陽:「還誰呀?」

尹一鳴:「查戶口?」

向陽「嘖」了一聲,帶出親昵般的責怪意味。

尹一鳴做投降狀:「得得得,彙報——嗨,有什麼可彙報的,不就那幾個人嗎,你都知道——周聰、小帥、濤哥……」

向陽打斷:「那個……小帥……到歲數了么?」指歌舞城霓虹燈。

尹一鳴沒聽懂般皺眉:「什麼?」

向陽:「我怎麼記得,你們裡面誰……好像就是那個什麼小帥,還上中學……」他不明所以地掃了看上去很年輕的果果一眼,疑惑地對尹一鳴:「是吧?」

尹一鳴:「可不……」他突然明白向陽「到歲數」疑問的含義,放肆地笑開:「大哥,大叔!還真查戶口啊!」回頭看霓虹燈:「什麼歲數不歲數的?人家是量販KTV,哪條法律規定木小帥不能來啊?」

向陽苦笑:「量販……」飛瞥果果,發現果果刻意避開他目光。

尹一鳴:「巴巴叫我出來,不會就為討論小帥夠不夠歲數吧?」

停車場暗處,照哥按著虎子脖子,一起看向尹一鳴向陽方向。

視線中,尹一鳴跟向陽輪番說話。尹一鳴張揚放肆,一路不停拉扯、揉捏果果,旁若無人;向陽沉穩隨意,深色簡約風格風衣勾勒出的修長、挺拔身形,配上精緻的平頭、潔凈白皙的臉、還帶點兒「歐范兒」頗顯貴氣和靈性的俊朗五官,使他整個人明顯比他開來的車檔次高出一大截。

照哥一邊看,一邊低聲給虎子「上課」:「摟姑娘的那個是貴少,濤哥都得供著!這號主兒,誰是誰,打死也別問,自己掂量、琢磨。開車來那位,看見沒,跟他說話,丁點兒都不怵,還像在教訓他呢!琢磨琢磨,這樣的主兒,能惹嗎?!以後長點兒眼,別看人家車破就來勁!真人不露相聽說過嗎……」

虎子完全懵住,連點頭、贊同都忘了,好久才擠出一句:「那他是不是當官兒的啊?」

照哥:「怎麼講?」

虎子:「市委招待所車證……」

照哥:「有市委招待所車證就是當官兒的啊!記住了兄弟,不該問的別問!江湖深,官場更深!眼力得慢慢練,慢慢長。得靠自己!別指望誰什麼都給你說透了。真有那麼一天,什麼都給你說透了,你也就離死不遠了!」

小說:深水爆破(二)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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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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