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冠球小傳：從中國田間到世界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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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作者：畢亞軍

萬向集團創始人魯冠球先生於今天上午不幸去世，享年72歲。

民營元老

1991年5月，魯冠球登上美國《新聞周刊》封面，成為繼鄧小平之後第二個登上該雜誌封面的中國人。

彼時，由他一手創建的萬向集團，已是中國最著名的民營企業，並在海外市場所向披靡，公司生產的萬向節暢銷歐美日等18個國家。

那一年，萬向的年產值突破了1億大關。

之後，魯冠球還贏得《華爾街日報》「國家英雄式人物」的讚譽。

第一家萬向節產品出口海外的中國企業，第一家國內上市的鄉鎮企業，第一家成為美國三大汽車公司零部件供應商的中國企業，第一家收購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公司的中國鄉鎮企業……

當無數民營企業家在歲月更迭中名噪一時又銷聲匿跡，72歲的魯冠球仍挺立潮頭。

如今，他以4000元起家的「農機廠」，已蛻變為年產值超過千億人民幣的「萬向王國」，不但傲居汽車零部件領域的世界級地位，以一系列前沿布局牽動著汽車業的神經，還鴨子滑水般構築起強大的金融資本勢力。

至今，魯冠球幾乎包攬了中國商界所有的至高榮譽。

他以務實與創新所締造的基業長青傳奇，以及國際化征程，則成為中國工商界的一本教科書。

頑強鬥士

萬向集團官網對魯冠球的介紹是——從田野走向世界的中國農民的兒子。

1945年，魯冠球出生在錢塘江邊的一個鄉村。

其時，父親在上海一家醫藥廠工作，他和母親生活在農村，日子過得艱難。

15歲時，讀初中的魯冠球被迫輟學，到浙江蕭山縣鐵業社當打鐵學徒。

3年後，社裡搞人員精簡，他被辭退。

回鄉後，18歲的魯冠球不想當農民，想盡辦法跳躍農門。

利用3年鐵匠生活中對機械農具的興趣和鑽研，他籌集3000元辦了個米面加工廠，讓鄉民們不必再走七八里地到鎮上磨米面。

當時，做生意不但可恥，而且非法。魯冠球像「地下黨」一樣經營，但依然多次被發現，反覆被處理。

反反覆復，鬥鬥爭爭中，年輕的他打倒了又重新來，重新來了又倒，又倒了又再來，像井岡山的毛竹，青了又黃，黃了又青，不向困難低頭，不在曲折彎腰，永遠那麼頑強，那麼挺拔，那麼昂揚。

6年中，魯冠球的加工廠換了7個地方。

最後被查處時，他把所有家底——1150塊錢盤點好後，連同賬本、印章全部交給大隊。為了還清東拉西湊的借款，祖父留下的三間舊房，也都被他賣掉了。

傾家蕩產之後，魯冠球我心依舊，尋找著機會再來一把。

1969年，24歲的他終於等到新機會：國家批准每個人民公社可以開辦一家農機廠。他立即籌集4000元，帶領6個農民，創辦了寧圍公社農機修配廠。

此後的10年里，寧圍公社農機修配廠用廢舊鋼材作原料，生產犁刀、鐵耙、萬向節、失蠟鑄鋼等五花八門的產品，艱難中完成了原始積累。

第一家上市

1979年，改革開放大幕開啟。

《人民日報》一篇名為《國民經濟要發展，交通運輸是關鍵》的社論，讓魯冠球看到了中國汽車市場的前景。

汽車做不了，他決定集中力量生產一個寧圍公社農機修配廠已經在做的產品，汽車傳動軸與驅動軸的連接器——萬向節，並將工廠更名為蕭山萬向節廠。

第二年的全國汽車零部件訂貨會，蕭山萬向節廠迎來爆發。

這也是魯冠球「在憋屈中不屈」爭取到的機會。

為將工廠的「錢潮牌」萬向節推向全國，魯冠球親自帶隊參會，但卻因鄉鎮企業的身份，被拒絕入場。

進不了門，魯冠球就在門外「開仗」：將帶去的萬向節用塑料布攤開，擺滿一地。

3天過去了，無人問津。

跟隊的人信心大挫，但魯冠球依然是，出了問題解決問題，活人不讓尿憋死。

他派人「潛伏」進場，打探裡面的情況，對比分析原因。

情報很快回來了。

場內，買賣雙方正在價格上僵持不下，根本沒人關注外面的事情。得知情報的魯冠球馬上放出一個大招：你們關心價格是吧，那我就在價格上做文章。

以低於場內20%的價格，魯冠球最終斬獲210萬元的訂單。

此後數年，魯冠球帶領萬向在夾縫中強勢崛起。

1983年，「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先富帶動後富」的口號，肯定了非國營企業家存在的合理性。

等了好久終於等到這一天的魯冠球，又第一時間成為蕭山縣承包企業的第一人。

旋即，摸著石頭過河的改革之下，萬向員工收入大幅增加，工廠活力顯著提升，成為《人民日報》1986年長篇通訊《鄉土奇葩》的主角。

在這篇如今被看作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報道里，魯冠球成了「共同富裕」的光榮的代表。他當年挖空心思辦工廠，做生意的恥辱，終被歷史的進步雪洗。

資本大鱷

上學不多的魯冠球，還是中國大陸最早意識到產權重要性，最早擁抱資本市場，藉助資本發展實業，又藉助實業拓展資本的企業家之一。

早在1988年，魯冠球就以1500萬元向寧圍鎮政府買斷萬向節廠股權，讓萬向搖身一變成為當時還頗受爭議的民營企業。

4年後，浙江萬向集團掛牌成立。兩年後，萬向集團旗下的萬向錢潮在深交所上市，成為中國第一家上市的鄉鎮企業。

爭到這個「第一」，讓魯冠球歷經艱辛。

千難萬苦中，他依然是從來不灰心，從來不泄氣，想方設法把事情辦成。只要自己認為前途是光明的，再長的黑暗也阻止不了他擁抱黎明。

如今，魯冠球的萬向集團控股4家上市公司，分別為：萬向錢潮、承德露露、萬向德農、順發恆業，累計市值超過600億人民幣；同時還參股了中色建設、兔寶寶、航天動力、航民股份等上市公司。

截止2011年，萬向系還拿到了11張金融牌照，參股銀行6家，今年3月，市場又傳出消息，萬向將與阿里巴巴一起申辦民營銀行。

但這並不意味著魯冠球是盲目的多元化，他總是結合萬向的產業發展需求，立足自身的實際做安排。立足自己的優勢，做擅長的事，也是魯冠球一貫的原則。

他說：「很多人總看著別人好，最後種了別人的田，荒了自己的地」。

被逼國際化

魯冠球是最早踏入國際市場的民營企業家，他形容這是被「逼上梁山」。

20世紀90年代初，魯冠球就提出了國際化戰略。

當時，鄉鎮企業進不了汽車產業的國家計劃，這意味著萬向的產品進不了主流市場，國營大廠先講身份再做生意的惡習，也讓他們非常不適應。

國內吃不開，魯冠球就到國際市場去拼。

事實上，早在1984年，擁有世界上最多萬向節專利的美國舍勒公司，就在廣交會上就「相中」萬向，並給了萬向3萬套訂單。

這是中國汽車零部件首次進入「車輪之上的美國」。

90年代，魯冠球先後進入日本、義大利、法國等國家和地區的市場。1994年，萬向錢潮上市後，還及時在美國成立公司，成為率先在美國紮根的中國企業之一。

這最終讓魯冠球獲得加倍的回報。

直到今天，中國汽車市場依然掌握在外國大廠手裡。通過征戰國際市場，拿到世界汽車巨頭訂單的萬向，竟然通過國際市場打開了之前進入不了的國內主流市場。

進入新世紀，魯冠球更進一步搶抓機遇：不僅成為國內第一個為美國通用汽車提供零部件的OEM廠商，還相繼收購了萬向節的老大哥舍勒和洛克福特公司。

2001年，萬向還將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公司UAI納入麾下，開創中國鄉鎮企業收購海外上市公司的先河。而此時的萬向，也已從一個萬向節的廠家蛻變為從零件到部件，再到系統模塊供應的世界級汽車零部件企業。

在國外，萬向於美國、英國、德國等10個國家擁有近30家公司，40多家工廠，海外員工超過萬人，是通用、大眾、福特、克萊斯勒等國際主流汽車廠配套合作夥伴。在國內，萬向已形成6平方公里製造基地，與一汽、二汽、上汽、廣汽等建立了穩定的合作關係，主導產品市場佔有率60%以上。

今天，萬向的汽車零部件，依然以年均遞增20%多的速度發展向前。

國內市場因為政策壁壘等等原因打不開，就到國際市場去打，在國際市場打贏了，再通過國際渠道，甚至以國際企業的身份打回來。

這也是魯冠球在政策夾縫中生存、發展的一大哲學。

後來進入電動車領域，同樣遇到政策限制時，他同樣是國內幹不了，就到海外干去。

這，於國，於他，是幸運，還是不幸，一言難盡。

有人文他是否感到委屈，他說，這說明我們還不夠資格，要提升自己。同時，也曾補充過一句，「我不怕苦，怕不被承認。」

可算是他的回應。

汽車大夢

魯冠球的終極夢想是，要做世界級的汽車廠商。

杭州蕭山寧圍鎮，一座建於上世紀80年代的普通農家二層小樓，至今仍是魯冠球的家。質樸寧靜的老宅中，魯冠球經常習慣性地站在一幅圖畫前沉思。

那是一張豐田轎車海報，每次看到它，魯冠球就會給自己的汽車夢再打一股氣：一定要造出一輛中國車，並且讓它跑向全世界。

魯冠球的造車夢由來已久，而且一出手就是世界眼光，超前布局。

20來年前，魯冠球就前瞻地認為，中國人想在汽車業翻身，只能從新能源開始。

他說，傳統的汽車，中國人的落後已幾成定局，而且不是未來的核心，因此，他決心在全球汽車產業的新一輪競賽里，成為掌握未來的人。

1999年，魯冠球正式成立電動汽車項目組，並定下了「電池—電機—電控—電動汽車」的發展路線。

2002年，萬向自主知識產權聚合物鋰離子動力電池、電機及控制器等關鍵零部件相繼研發成功，第一輛電動轎車、電動公交車也隨之研製出來。

但，萬事具備的萬向，卻一直進不了場。

因為，沒有牌照。

由於一直沒能拿到國內的汽車生產資質，萬向生產的電動車一直「有名無分」，只能以示範運營的方式上路行駛。

無奈的魯冠球，依然是咬定目標不放鬆，從產業鏈，從國際不斷突圍。

2009年，全球經濟蕭條之際，依然沒拿到牌照的魯冠球，投資13.65億元，建設國內規模最大的電動汽車和鋰電池生產基地。

然後，他再次國內不能做，就到國際上去，國際上做好了，再回歸。

2012年，萬向將美國最大新能源電池製造商A123公司收歸旗下；之後，又擊敗李澤楷財團，以1.49億美元收購美國電動車巨頭菲斯科。

幾個動作下來，萬向站上全球電動汽車產業的最前沿，還建起了完整的產業鏈。

2013年起，魯冠球的汽車天空開始放晴。

一是汽車項目陸續得到國家核准，於2016年底拿到了國內第六張新能源汽車生產牌照。

再是，萬向對菲斯科的收購與整合順利，並與寶馬合作引入其動力系統，成功開發出了首款混合動力汽車Revero，這也是美國銷售的第一款運用電力、汽油和太陽能三種動力來源的汽車，還贏得了「特斯拉對手！」的評價。

這輛車下線，讓魯冠球堅持了18年的造車夢終於開了花。

牌照有了，車有了，魯冠球開始將菲斯科搬到國內來量產。

同時，他還繪製了一張更大的藍圖——投入2000億元，再用8年時間，建成一個佔地10平方公里的「萬向創新聚能城」。

「我不造汽車，我兒子也要造。兒子成功不了，我孫子繼續。」這就是「愚公造車」的魯冠球。

農民理論家

初中沒畢業的魯冠球，被管理學大師們尊為「農民理論家」。

這些年，率領萬向征戰四方之餘，魯冠球撰寫了120多篇理論文章，是中國企業家著述最多的人之一。

2005年，魯冠球還獲得「袁寶華企業管理獎」，這一獎項被認為是中國企業管理科學領域的最高獎，魯冠球是獲得此項殊榮的第一個民營企業家。

不僅如此，魯冠球還獲得了「高級經濟師」和「政工師」的職稱，拿到了香港理工大學的工商管理博士學位。

萬向的發展也三次被哈佛商學院寫入教材當作典型案例，包括：《萬向集團，一個中國企業的全球戰略A》和《萬向集團， 一個中國企業的全球戰略B》等等。

魯冠球自我管理嚴格，再忙也要每天抽出一兩個小時讀書、做筆記。

他長期保持的工作習慣是：早上5點10分起床，6點50到公司，晚上6點45下班回家、吃飯，7點開始看新聞聯播、焦點訪談。8點處理白天沒忙完的文件，9點開始看書看報，10點半有點困了，沖個澡然後繼續學習，零點準時睡覺。

這些年，萬向集團還在農業、新能源、房地產等多元領域積極發展。建成了天然氣發電廠、風力發電基地，在農業領域，萬向的種業研發、遠洋捕撈及海洋產品深加工，到2013年已帶動40萬農民致富。

魯冠球至今住在1983年修建的農家小樓里，只要不出差，他便按時回家和妻子一起吃晚飯。閑暇時間，他不打高爾夫，也沒有什麼奢侈品愛好。

「買遊艇？我買得起，但我不會買。人的生命有限，你要抓緊時間工作。」魯冠球說：「只要你盡心、盡責、儘力去做一件事情，當別人一周工作5天，而你365天都不休息，別人在過年初一，而你還在接著干，那麼你一定能成功。」

「坐在辦公桌前，我心裡才踏實！」則是魯冠球的口頭禪。

魯冠球努力，奮鬥，但腳踏實地，很多人跟他請教，如何做到基業長青，他的回答是：「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

願先生在天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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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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