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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酒店奇案(一)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小說:酒店奇案(一)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01

也許,這故事的開始,不那麼美,因為是由廁所開始的。

可沒辦法,的的確確,故事就是從廁所開始的。

那是四星級大酒店標準客房的廁所,由入住客人及其訪客專用,沒有住客時,會被乾乾淨淨地閑置不用。

廁所里只有一個坐便器,俗稱馬桶,瓷質的,很有分量地蹲在那兒,老大一個傢伙。要是美國人喜歡的那種,則尤其大,比一般的屁股大上好幾倍,人坐上去,某種意義上講,也算是種享受。

馬桶通常是白的,也有深紫色什麼的。不過這裡要講的是白色的,潔白得發亮。

廁所很大,象個小套間,除了馬桶還有同樣潔白得發亮的大浴缸、洗手池、明晃晃的照明和加倍一應設施亮度的大鏡子。

酒店和住家不同,廁所里的照明遠明亮於住房。在唐堯的理解中,這種設計,除了讓客人明察秋毫地方便、洗澡和對自己做一系列見不得人的處理之外,多少有點兒惡作劇色彩——如果你希望燈明瓦亮地關門辦公,不妨把椅子搬到這間屋子,把托襯洗手池的巨大深色石質平台當成辦公桌。

這種廁所通常也被叫做「洗手間」、「衛生間」、「浴室」什麼的,聽上去比「廁所」乾淨了許多,也複雜了許多。

但不管叫什麼,廁所還是廁所。馬桶再白、再亮、再氣勢磅礴,也還是承受排泄物的容器。光潔外表的唯一使命,仍是親密接觸屁股和性器,毫無「衛生」可言。

上述是唐堯對酒店包間廁所的簡要認識。和不少寫作者一樣,她喜歡胡思亂想,把一些很平常、誰都看在眼裡的事,想出些莫名其妙的新意,覺得很有意思,也可以磨練思維能力和想像力。作為筆者,需要保持必要的想像力,特別是象她這樣從不寫紀實作品的筆者。這種執著的背後,頑強標榜著從學生時代就舞文弄墨、至今已十餘年的她想寫出「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的夢想。

無疑,今天的唐堯,已不再是當年梳馬尾辮肆無忌憚尋求浪漫情懷的少女,在圈子裡也算有名有姓。可十年下來,幾乎盡在寫奉命之作!有什麼辦法呢,得掙錢,得吃飯!除了寫幾段故事之外又一無所能。這還不夠么?誰活著都不容易。別人不理解罷了,自己還較什麼勁哪!

可她不甘心,總想由著性兒干把自己的活兒。雖沒有一舉成功和言盡其意的把握,可憑著圈內關係和小小名氣,出個把個人專作的信心還是有的。但就是這麼容易的事,竟也好像沒時間去做。時下稿子要得都急,匆匆忙忙寫完一個,另一個就跟著來了;之間的小小間隔,只夠認認真真寫個小品文,有時還不夠。曾幾何時,她如饑似渴地盼望約稿頻頻的局面。如今,盼望實現了,卻陷入了苦惱。一邊是掙錢糊口和維持職業關係和職業前途的營生——被好多人稱作「事業」的東西,一邊則是揮之不去的夢想。

在放棄學習「一技之長」的機會,毅然投入寫作生涯的當初,她從沒想像過,夢想和事業,竟也會像對待許許多多背棄夢想的人們一樣,站在自己的兩邊。

發現這個尷尬之後,她焦躁、沮喪,甚至憤怒,可結果是隨著慣性繼續寫電視劇本和兒童文學,夢想則象舊時代男人的結髮妻子似的,被冷落在旁,寵幸無期。

這或許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

假使倒霉的不只你一個就算不上很倒霉。

她用這個邏輯敷衍自己。

許多寫作人跟她的命運類似,而且,相比之下,她還算幸運——自由撰稿人,沒拿編輯部的薪水,理論上存在全身而退的空間。但,僅僅是理論上。

所以,她不願承認和接受 「青年劇作家」、「專欄作家」等外界贈送的頭銜,一直人前人後地自稱「寫作者」。她不認為這是謙虛,用不著,實在說,也不太會。可別人不那麼看。於是「謙虛」又使她在「青年作家」中格外顯眼,因此更加約稿不斷,「夢想」被冷卻的趨勢,也就不斷加劇,她離「作家」的自我評價越來越遠,也就愈發不得不「謙虛」著。

扯遠了。唐堯的事還是由她自己關心好了。

回到故事開始的地方——廁所。四星級酒店的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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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堯喜歡住酒店。高璟,就是她男朋友,也可以說是未婚夫,支持她寫作。不管她寫什麼,自己滿不滿意,總之他支持,並且準備把經營健身俱樂部的利潤拿出來資助她寫作——為她買一所專門寫作用的房子。可她堅決謝絕了。她不認為自己有權利分享男朋友的財富,也不認為自己有資格擁有專用的空間。而且,她喜歡經常換換環境。這一點贏得了高璟的贊同。寫劇本的話,製片方提供的免費酒店也是不住白不住。他倆都是貧賤出身,在「不住白不住」的問題上,也能取得高度一致,儘管都覺得多少有點兒市儈,但絕對是真理。

她喜歡住不同的酒店。雖都差不多,可也總算換了環境,而且也滿有意思——數數住了多少酒店,就知道寫了多少個劇本,算算寫了多少劇本,就可以清楚住了多少家酒店。

這是第十七家酒店,這個劇本也是第十七個,是前年一個本子的續集。原劇二十五集,這回要再續寫二十集。她花了好大力氣讓原劇中死去的人物死裡逃生,分手的戀人鴛夢重溫。一連幾夜敲鍵盤敲到手抽筋、胳膊打不直、脖子彎不了、天昏地暗、頭重腳輕,推開電腦,往床上一栽,頃刻就睡了個人事不知,製片公司打來的電話也沒聽見,一覺睡了不知多久。

醒來後,發現自己極其狼狽——頭髮散亂,一隻腳上有襪子,一隻腳光著,渾身被空調吹得噤冷難當,雙腿麻木,衣衫凌亂,鬆開的胸罩把乳房硌出一片硬生生的白印,半裸的肚皮冰冷,摸上去沒感覺,像在摸別人。

她試著爬起來給高璟撥電話——辦公室不在,手機不在服務區,不知又鑽哪兒去了。他公安局有一幫朋友,沒準兒又去了。他說過,公安局那座他常去的建築裏手機沒信號。他經常到那個地方,去幫他的警察朋友們一點兒小忙。所以每當找不到他,她就會以為他又去了那個不知在哪兒的地方,然後把要說的話咽回肚子,放放心心做自己的事去了。

她不為他的安危擔心,從沒有過。打一認識起,她就知道高璟有很多警察朋友,跟黑道也有交情,無論生意還是生活,都不大會出現真正的危險,儘管他是個愛冒險的人。

但她的放心還不光因為這些,更因為他是個精明的,甚至可以說是了不起的業餘偵探。

他的敏銳和強壯,足可以應付任何找上門來的小插曲。他們倆就是由於一個能展示他偵破能力和精幹才具的事件認識並成為最初的朋友的。那是另外的故事。

所以,她不擔心他的安危,一半時找不著也不著急。其實也沒什麼事,只不過就那兩句話——「我寫起來了,挺順利」和「我累死了,難受死了」,說不說兩可。於是和往常一樣把話咽回肚子。這一咽不要緊,肚子抽了筋似的疼起來。她下意識捂住,等著難受勁兒一點點過去,彎著腰笑了——肚子太空了,兩句話像兩個皮球在裡邊折騰。站起來伸個懶腰,她進一步證實了剛才的判斷——自己餓得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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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自己都記不清多久沒吃過飯的人,一旦決定飽餐一頓之後的反應,是不難想像的。下面是這個叫唐堯的身姿婀娜的女作家在自己房間里的一組快鏡頭——

衝進衛生間,即廁所,胡亂洗把臉、漱口、草草梳幾下頭、緊緊裙腰。衝出衛生間,又回來,抄起毛巾擦乾臉蛋,匆匆照照鏡子。餓得發軟的腿跪在皮箱旁,哆哆嗦嗦找錢,找到了,塞進裙腰。原地轉著腦瓜找大概在睡前或夢中脫掉的一隻襪子,短襪,沒找著,乾脆把腳上那隻也脫了,扔在地毯上。扶住矮櫃站起身,把跳出胸罩的乳房塞回去,扣好搭鉤,趿拉上酒店的毛巾制拖鞋,埋頭踉蹌衝出房門……

扣胸罩的時候,她想起這搭鉤好像是自己寫作時解開的,一邊寫一邊按摩了幾下被桌沿壓麻了的肉球。當時正寫到原劇中一對情侶破鏡重圓時的熱吻,激動得自己下意識掐了掐乳頭,那小東西立刻就硬了,下身緊跟著濕熱起來。於是再寫不下去,發覺了自己的疲憊,想去沖個澡。也許就是在去衛生間的路上栽上床的,直到現在。這哪是睡覺呀,簡直是昏迷!

其實就是醒來之後,她也沒清醒到哪兒去,以至於後來高璟問的諸如「出門時鎖沒鎖」,「襪子扔哪兒了」,「吃飯吃了多久」等等等等,都不能確切作答。

真正的清醒,是在又一天的上午,可以說是直到看到馬桶的異常的時候。

謝天謝地,我們總算回到了故事的開端——廁所。確切說,是廁所里的馬桶。

餓瘋了的女作家,很豪放地大吃了一頓自己的最愛——海鮮。時下的渤海,正是海鮮旺季,迷人的旅遊小城裡,隨處可見物美價廉的海鮮作坊。海鮮的繁榮和機體的飢餓,使得快三十歲的大女孩表現出極其放縱的一面。當處理得不夠理想的美味侵蝕極度匱乏的軀體時,她的心思正全力關注著舌頭與食物的交流,對幾乎是必然的悲慘下場,毫無察覺。

吃完時已是晚上。本已被高強度工作消耗怠盡的有氧血液,差不多一時間全跑去伺候野蠻入侵的魚蝦,把作家的腦袋和四肢晾在一邊,結果是變本加厲的疲倦。

夜裡,她被強烈的腹痛和排便感從昏睡中叫醒,忙不迭衝進廁所。一連幾趟下來,她覺得馬桶是世界上最親的東西。再來幾趟,她開始害怕那白森森的大傢伙了,同時渾身發冷,腦門和胳肢窩開始發熱,接著出冷汗。很快,鬢髮和腋下的汗毛就被汗浸得透濕。

她扔掉迫不及待中被嚴重污染的內褲,光著屁股在被子里縮成一團,不敢再睡,害怕由於自己的不慎,同樣污染了酒店的被褥。

當害怕的內容變成一旦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的時候,她咬著牙、披著棉被,開始找葯。「再不行就叫酒店裡的醫生」,她想——「不能就這麼污七八糟光溜溜地被人抬出去」。要是高璟知道了她此刻的想法,一定會樂趴下,大肆嘲笑作家文人式的過敏和「消亡憂鬱症」。

想到他的笑容,多少有了點力氣。

她覺得自己找到止瀉和退燒的葯,並耐心準備好溫水,最後再把藥片衝下喉嚨的做為,很了不起,在水的溫暖中,比較安心地回到床上,心想:這下,至少是死不了了……

這回,她聽見了製片公司打來的電話。

那頭聽說她病了,急忙表示慰問,她費了不少口舌謝絕了對方前來探望的好意,最後換來「本子不著急」的寬慰。她心裡有數——劇本最艱難的關坎,可以說已經過去了。

軟塌塌洗澡的時候,她又餓了,這可好,成了吃飯造糞機了。想到酒店還沒撤去的自助早餐,她加快了節奏,草草收場,隨便換身乾淨衣服,披散著濕漉漉的頭髮下樓了。

她在早餐咖啡廳靜悄悄喝了四碗稀飯和四杯紅茶,以補充一夜流失的水分。隨便找了張當天的報紙邊吸煙邊看,直到只剩下她一個客人,服務生開始收攤,耐心體會著身體的感覺,骨子裡想證明自己已經徹底好了,留在身體里的,僅僅是剛喝下去的一大堆,夜裡的葯和脫水之後的疲憊。

一回房間,她就極自然地奔了房間盡頭的衛生間,心裡明白自己其實還沒恢復,得好好精神精神。就在這時,發現了奇怪的事。

馬桶里浮著一團廁紙,已經徹底泡散,但上面的穢跡仍清晰可辨。按說在私人房間里,這也無可厚非,可對唐堯來講卻是非常、非常的奇怪。

不是噁心。不是!是——奇怪!

怪處有三:

一,自己決不會忘記沖廁所,而且最後一次至現在,少說也隔了小兩個鐘頭,柔軟廁紙上的穢跡,應該早已散開。

二,最後一次用紙是小便,不可能有穢跡,再往前都是後半夜的事。至少最近的三次都只是瀉水,並沒有可以留下正常穢跡的東西。就算有,也早就該煙消雲散不知所終了。

三,就算馬桶反水(四星級酒店不太可能),反上來的東西,也不可能這麼整落。

前頭說了,作為編故事的作家,唐堯比平常人更喜歡琢磨細末小事,早年練習寫作時,也刻意培養過觀察事物的習慣,算不上眼尖,但一點兒都不遲鈍。馬桶里的紙和回憶思考的結果,得出這樣的結論——有一個排便正常的人,在自己最後一次方便之後,用過這個馬桶,至少把紙扔進去了,而且沒沖徹底。這情形就發生在自己離房早餐的這段時間裡,發生在鎖死的,打著「請勿打擾」燈的房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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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她開始覺得噁心了。

她不相信屋子裡還有別人,不可能,事實上,當時也沒往那想,而是馬上想到了掌有萬能鑰匙的服務生。

「可惡!」她罵出聲。抄起電話撥號——「你們來看看,這叫什麼事兒!『請勿打擾』認不認識?客房是你們大便的地方嗎?!別的都不說,完事您倒是沖乾淨呀,這兒又不是公共廁所,公共廁所也得講點兒公德吧……」

越想越氣,按鍵的手指直哆嗦——太骯髒了!太可氣了!!太……

可短短四位號碼還沒按完,手就又縮回來——憑什麼就說是服務生乾的呢?雖然分析得頭頭是道,可其實並沒有什麼站得住腳的證據。看見了?還是誰承認了?怎麼能證明那團紙不是自己留下的呢?怎麼說?「我鬧肚子,都是水,一晚上沒停,肯定不是我,我也沒客人……你們看,褲衩還在呢,對了,上面還有……看看,能是我么……」

這一想,頭都大了。好酒店對客人的投訴,都特別認真,然而並不能解決什麼問題——「小姐對不起,我們一定查,我們和您都希望是您記錯了……」「實在抱歉,馬上處理乾淨,請原諒……」「衣物我們可以免費清洗……」「請您再好好回憶一下……」「如果您一定要查,可否讓我們暫時保存衣物作為證物……」「要不要跟酒店保安部談?派出所呢?……」「您還有其它損失嗎……」「需要換房間嗎……」

這家酒店,就是個好酒店,不然也不會選中。客氣完了人家會在背後說:「這女人拉糊塗了,那麼髒兮兮的東西也拿給人看,真好意思……」

得——算了吧。她認了,不想惹麻煩。畢竟,這算個什麼大不了的事呢。就算自己一切推測都成立,又能怎麼樣。免費?打折?送果藍……算了算了,只要沒丟東西就得了。

她檢查物品,秋毫無犯。計算機,正常。臟內褲,在,拿浴帽一裹,扔掉。

她想出去透透氣。臨出門把馬桶里可疑的紙團衝掉了。

嘩啦啦的水聲中,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可只是一閃,之後好久都沒再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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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投稿郵箱:125926681@qq.com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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