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掉的無盡生活
逃不掉的無盡生活
caoxiaomo
有一個深夜醒來，驀地發現，我幾乎從未做過這樣一件事，和生命中最親的人，一起在雨中走很長一段路，一起聊聊生活，苦惱，困境，嚮往一下未來之類的這種事情。
後來有一個雨夜，你創造了讓我做這樣一件事的機會。記得那一晚，剛要準備洗澡，你打電話來，帶著哭音，但語氣十分強硬，幾乎是命令的口氣，讓我下樓，你在某個路口等我。於是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穿好衣服，整理一下頭髮，開門，下樓，臨出門又折回，抱上我的狗。
外面在下雨，我忘了帶傘，又懶得上樓取。還好雨不大，於是我和狗便淋著細雨，趁著夜色下昏微的路燈，向你口中的方向走去。事實上，那一晚，我十分疲憊。累到不想說話。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毫不猶豫前往，但知道自己不能夠拒絕。
見到你時，你亦是十分疲累的模樣。你走在前面，有流淚的細微聲響。我從後面遞給你一張紙巾，不知道說什麼。你，我，狗，我們仨一直在夜雨中走了很遠一段路，我的腳走得生疼。最後在路側一棵樹下的花壇邊坐下來。我知道，無論我多麼堅持說去找個沒關門的咖啡館之類的地方坐坐這種話，你是不可能聽得去的。所以，我什麼也沒說。
你講了很長一段怨聲載道的話，邊哭邊講。那一瞬，我想起自己學了幾年心理學，儘管一事無成，那一瞬卻有一種在當下變成一名心理諮詢師的感覺。但事實上我還算不上是。因為我亦捲入其中。忽然覺得這麼多年，我一直像一個溺水的人，一直努力地自救，想要泅游上岸，但每次都在關鍵時刻，兩隻腳快要爬上岸時，一個趔趄，復又滑落水中。於是，我就保持著那樣的姿勢，一隻腳在水中，一隻腳在岸上，沒有跌得更深，也沒有真正爬上岸來。你一定未曾想過，這個姿勢，有多累。
夜更深，不知道是誰提出回去的。大概話都講光了。我們的衣衫和狗的皮毛都被雨淋濕，不知走了多久，我在一家快要關門的小商店裡買了一把傘。彩虹色的一把傘。有一種熱烈又天真的味道。付錢的時候，看著店主熟練地剝下傘上的透明紙，讓我想起，從前亦曾有一人送過我一把彩虹傘。
你說腿疼，我一手撐傘抱狗，一手扶著你的臂彎。有一瞬呆怔。塵世幾十載，似乎還從未如此親密地與你一起在雨中走路。大概你亦不習慣，於是，我鬆開了手。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我想，這一生，我和你是活得反過來了，至始至終，從年幼至現今，一直都是我才是你的容器。予取予求的容器。我從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有一瞬想過，我又該如何承受。
在這個波雲詭譎的世間，也許我的一生都在確認這樣的事情，你是否真的愛我。向你。向每一個我愛過的人。讓我無法分離的人。以及，分清楚，哪些東西是真正屬於我的，我有資格擁有的，哪些東西是別人的，我不可以去拿取，並且需要接受所有一切真實發生著的。然後讓自己的是自己的，別人的是別人的。
這樣近乎於皮肉剝離之痛，沒有經歷過的人，大抵不會懂。午夜夢回，多少往事，多少故人早已不堪憶想，然而身體清晰地承記了舊昔生髮的一切。然後在每一個不期的瞬息，被切膚召喚，隱隱作疼。
原來心智健全圓滿的人生終究難求。就像夜夜復又開始做失重，墜落，迷路，被覆頂吞沒的夢。被他人肆意踐踏邊界，一臉冷森的心機模樣。而我站在那兒，無形中被捆縛，無法動彈，什麼也做不了。一個人站在偌大高速旋轉的城市中央，不知所措。彷彿還是那個被丟棄的小孩，在命運的荊棘叢生中，找不到出口。
然而只要活著，沒有人能夠逃得過生活。於是只好將謊言當作鼓勵，將苦味生吞活咽著而生。告訴自己，當下的自己早已是一個成年人。人生就是不斷打怪升級的過程，那些後來段位不同的人，走著走著，因為已無話可說，自動就散了。人生的一切莫不如此，世事稀鬆尋常，見慣即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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