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番外篇：拉斐爾眼中的羅馬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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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歡迎收聽我在喜馬拉雅FM獨家放送的《文藝復興在義大利》，我是碎片。
今天開始我們來分享梵蒂岡教皇宮「君士坦丁大廳」的第四幅主體壁畫，也是我們這個番外篇的最後一幅——《羅馬的奉獻》。講的是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將羅馬城為中心的西部帝國領土奉獻給羅馬基督教會的歷史事件。首先要聲明，據確切的考證，我們知道這幅畫並不是拉斐爾的手筆，而是他的學生完成的。至於除了別人說明以外，我們如何去識別拉斐爾本尊的作品，那就要等到共同開始真正分享文藝復興盛期代表藝術家的時候才能做到。今天先來看這第四幅壁畫。先上一個全局的圖片：
畫面的兩側有小孩子樣貌的天使忽閃著翅膀將一個幔子緩緩拉開，這讓畫外的觀眾彷彿有了一種在看戲的感覺。
這時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宏偉的柱廊建築大廳，上一幅畫中為君士坦丁施行洗禮的西爾維斯特一世高坐在華蓋之下，君士坦丁單膝跪在他的面前，將一個金質的羅馬士兵像交在教皇的手裡。西爾維斯特一世泰然自若的接受了這一切，並伸出右手來祝福面前的這個君主。
分析這幅壁畫，我想先從一些細節入手，然後我們再講核心的部分。
·次要人物·
大鬍子老將軍
在整個畫面的近處和遠處都布滿了各種見證神聖時刻的觀眾。其中有一個最能引起我的注意。他全身黑袍並穿著盔甲，胸前畫著銀白色大十字架，白色的披肩發還有大鬍子。一幅將軍模樣，深深的注視這一切。
雖然這個人物畫在中遠景的方位上，但是並不影響我們對他的觀察。從整體畫面看，這個人物的顏色是黑白的，特別容易被觀眾發現。當我第一次看見這個角色的時候馬上閃過腦海的單詞就是「忠誠」，也許是因為他全身戎裝給予我的安全感，也許是他白髮蒼蒼卻依舊奮戰沙場的豪邁，無論怎樣這個人物被描繪在畫面里，首先色彩上講多少有一點兒出挑的感覺，不過他並不顯得多餘，反倒有了另一種令人欣賞的味道。如果我們是一個導演，我相信在這樣一個主體畫面中一定可以講出另一個「前傳式的」故事。它同樣動人，同樣厚重。
我們不知道他是誰，在這樣一個萬眾矚目神聖無比的場面中，他是黑白色的，多少有那麼一點兒落寞。我更願意將他看做是過往歷史的化身：一個古老的羅馬即將遠去，一個具有嶄新精神氣質的羅馬已然到來。在這個猶如舞台的畫面中，屬於他的上半場已經謝幕，於是古代羅馬退到了舞台的中後方，主要的部分已經屬於新的風雲人物了。
對於這幅畫的分析涉及了三個部分的內容。那就是古希臘羅馬、君士坦丁的時代以及中世紀的開啟。我會在接下來的分享中穿插的講個大家聽。
婦女和跛足乞丐
另外在畫面前景的左側和右側分別有一個有意思的群眾角色，他們都有一個帶有特殊意味的「道具」。在左側的是一個婦女，她的手裡拿了遺傳念珠，但是從串珠子的方式看並不是天主教的「玫瑰經」念珠，更像是東方使用的那種，這個比較特別。
另外，在畫面的右側，有一個向人乞討的瘸腿老者，他雙腿綁了一個防磨的木板，拄著拐杖，伸手乞討。
這兩個意嚮應該是在表示兩種當時的信仰精神第一是「虔誠」第二是「憐憫」。
·裝飾細節·
「綠男」
橫樑上面的「綠男」。還記得他吧？就是嘴裡面長大樹的亞當。這種裝飾作為線腳或者直角邊經常出現在古代建築中，藝術家在這裡同樣引用了他。
柱頭
整個場景發生在一個柱式大廳裡面，我們來觀察他的柱頭，會發現這是羅馬最奢華的類型——混合式（複合式）柱頭。就是將改良成十字對稱的愛奧尼轉接在科林斯上的樣式。別忘了與其始終配套的上部橫樑上的三條腰線。
「世俗紋章」與宗教「牧徽」
另外就是「紋章」，在歐洲大部分權貴都有代表自己家族的圖案，我們叫它「紋章」。一般都是由一個盾型的核心結構四周搭配植物或是扶章獸來組合而成。這幅壁畫的最遠景處上方有個圓形的採光窗，上面有幾個天使在吹響勝利的號角，金色的號角下面有紅色的小旗，旗幟的上面印的就是一個「紋章」。除了這裡，在教皇頭頂的華蓋上也印有這個標誌。我們來看一下這個細節：
最核心的部分是一個盾牌帶有留個點點，這是美第奇家族的紋章。而當一個家族出現了教皇之後，他的家族紋章會再加上教皇的標記，也就是三重冠冕和天堂鑰匙。這時，屬於世俗文明的盾徽不再叫做「紋章」。因為在聖經中耶穌被稱為「好牧人」，信徒被稱為「主的綿羊」。於是教會長久以來都把神者人員稱作「牧者」。尤其是教皇這樣的高階神職人員。因此同時帶有教會標記和自己家族標記的紋章就被稱為「牧徽」。
下面這個圖展示的就是美第奇家族世俗的「紋章」與「奢華者」洛倫佐·美第奇的兒子當選教皇稱為「利奧十世」之後的「牧徽」。
在基督教的世界裡面不僅只有教皇有牧徽，所有的主教、大主教、樞機主教都有自己的牧徽。它們的區別在於屬於自己世俗家族的紋章上面根據不同教級搭配的不同圖案，不是三重冠冕而是別的東西，我們以後設計到了會專門細緻的分享給大家。
·畫面主體·
下面我來講一講畫面主體的部分：君士坦丁的獻禮。
古希臘是西方文明的搖籃，古羅馬直接承襲了她文化上的輝煌。這在我們過往的講座中已經很多次多角度的透露給大家了。今天我要說的是在這幅畫面中最明顯的幾個這方面的意向元素：
我們先來看主角君士坦丁，他頭上的桂冠。我們都知道這是古希臘對於勝利者的最佳獎賞。在體育競技場上他是獲勝運動員的標記，在柏拉圖的學園中辯論勝利的學者也會被獎勵一支桂冠和一大杯美酒。於是，當這種意向發展到古羅馬時代的時候，「桂冠」同時象徵的就是身體與思想雙重完美的意思。我們會在西方几乎所有自稱繼承羅馬權利的君主頭上看見這樣的裝飾物。但大部分都是黃金樣式的。比如前面提過的關於拿破崙的著名油畫。
這是西方對君王的最大限度美化。但是君士坦丁頭上這個好像更符合我們當代的審美，因為它是真月桂樹葉子編製的。可能這也算是一種時尚的輪迴吧。我們看夠了奢靡的黃金白銀鑽石瑪瑙，現在又開始返璞歸真了。
我們再來關注一下發生這個場景的建築，兩側柱子組成了一個長長的走廊，隱約的還能看見柱的外側還有側廊，這依然是一個大型巴西利卡。不過並不是第三幅畫中的那個施行洗禮的教堂，而是在那之後君士坦丁為基督教會興建的又一新建築。這就是老聖彼得教堂。在尤里烏斯二世教皇當政期間他被徹底拆毀，原址重建了新聖彼得大教堂，就是今天我們在梵蒂岡廣場能夠看見的那個由貝尼尼圓形柱廊懷抱的宏偉建築。
教堂的正立面與廣場中心的方尖碑
從教堂的穹頂看廣場
老堂雖然拆掉了，不過有一個設計卻留了下來。這就是畫面遠景處的一個東西。
祭壇華蓋
一個由奇怪的柱子支撐起來的超級大華蓋，我在前面的一次分享中曾經作為例子展示了一幅拉斐爾的壁畫，描繪的是聖彼得在聖殿外面醫治疾病的場面。
那裡面的柱子和這個是一樣的。根據時間判斷，拉斐爾在創作這幅壁畫時借鑒參考的就是一千年前由君士坦丁督造的老聖彼得教堂的這個彎柱子華蓋。這種彎彎曲曲的柱子被稱為「所羅門柱」。所羅門是猶太的著名君王，他是猶太歷史中智慧第一的人。但是這種柱子為什麼以他來命名卻不得而知。直到有一次我看到時間更早的資料，而且他更符合古羅馬的文明實際。這種柱子的設計可能來源要早於所羅門王很久。因為它的真正根源其實是雅典娜。
我們在講解雅典衛城帕特農神廟的時候說過，神廟裡面有古希臘著名的雕塑大師菲狄亞斯製作的木胎鑲嵌黃金象牙的雅典娜女神像。她全身戎裝手持武器。另外根據專家判斷，她的腳邊可能還有一條蛇。而蛇在古希臘的神話中有相當高的地位，它既是邪惡的象徵，也是醫治的象徵，有時還是神奇力量的象徵。雅典娜女神有一種很久遠的演變來源，那就是她極有可能是一個蛇神。關於這個推測我們可以從一則較為原始的希臘神話故事中得到一些線索：
這個故事是圍繞著一次傳奇的受孕過程展開的。根據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的描述，這一天雅典娜去匠神赫淮斯托斯的家裡，也許是為了訂製更好的武器之類的東西。但是匠神看見如此美麗英姿颯爽的雅典娜，突然就色迷心竅，上來想強暴她。經過一番掙扎之後，女神逃脫了，不過被噴濺了一身的精液。於是找了個地方十分厭惡的用一團羊毛擦掉了身上的精液，並將羊毛仍在了草地上。這下壞了！帶有精液的羊毛讓大地女神蓋亞懷孕了，大地上立馬生出一個孩子來。
下面我來解釋一下他們的關係。這段關係可能有點兒重口，不過神話股的特點就是：越是我們今天從倫理上接受不了的就越是說明他的原始性，也就越有史料價值。其實從輩份關係來說，蓋亞是宙斯的奶奶，也就是雅典娜的太奶奶，而赫淮斯托斯又是宙斯的妻子天后赫拉獨自生出的孩子，算是雅典娜非血統上的兄弟。於是簡而言之，重孫子和太奶奶有了一個孩子。所以這個孩子從倫理輩分上說既是雅典娜的爺爺，又是雅典娜的侄兒。而實際上，雅典娜又要做他的媽媽。因為這個禍端由雅典娜丟棄帶有精液的羊毛引起，於是蓋亞女神就責成雅典娜擔任這個孩子的母親，來撫養他。
不過女神嘛！是很忙的，哪有時間撫養孩子。她就僱傭了幾個仙女來具體執行撫養責任。
故事情節中寫到，雅典娜將一個大盒子交給仙女們，告訴他們千萬不要打開，只管餵養裡面的孩子就好。但是大家都是有好奇心的嘛！故事的結果肯定就是要打開盒子的。但是當盒子打開之後仙女都傻了，因為裡面哪是什麼小孩，而是一個半人半蛇的怪物。不過雖然長相怪異，卻不影響這個孩子的性情和智慧。後來他成了雅典城市的建立者。為了紀念他的身世和自己的養母，他還創立了我們前面說過的「泛雅典娜節」。
這則故事告訴我們，蛇和雅典娜有著極其密切的關係。作為一個半人半蛇的生物，他的母親既然是雅典娜，那麼在遙遠的古代，雅典娜就極有可能也是一個蛇神的化身。
雅典娜在古希臘羅馬的神話中是勝利之神，以她的某些意象作為設計靈感建造的藝術品自然也就帶有勝利的意味。
很多學者相信，上面的那種奇異的柱子設計靈感就來源於蛇。他扭曲的動感和粗壯的維度，就像一條活力滿滿的大蛇。不僅在視覺上更在心理上給人一種特異的感官刺激。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柱式設計非常不同於古希臘羅馬的傳統，它通體布滿了複雜華麗的花紋和線條雕刻，帶有十分鮮明的東方裝飾藝術特色。聯想到君士坦丁幼年在東方羅馬帝國的成長經歷以及他自身勝利者的角色身份，這種新帝國的建築風格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稍有基督教常識的人都會疑問，基督教經典不是把蛇看做最邪惡的動物嗎？伊甸園裡引誘夏娃吃下禁果的是蛇，啟示錄里米迦勒斬殺的魔鬼也是蛇。為什麼在教堂裡面會有這樣意象？是的，沒有錯。但是不要忘了在《出埃及記》裡面，耶和華吩咐摩西治療被毒蛇咬傷的猶太人的辦法卻也是鑄造一個巨大的銅蛇。而且在基督教的解經學中，新約與舊約的預表和對應關係上，耶穌也被比作醫治的大蛇。
所以說很多意象的解釋和含義都是錯綜複雜甚至是相互矛盾的。這就是人類文明的特點。而且考慮到這座教堂興建於君士坦丁的年代，那是一個新宗教與傳統宗教交替的時代，帶有古典希臘羅馬意味的內容摻進新被扶植的基督教，也是符合歷史實際的。
這個帶有蛇狀柱子的大華蓋下面是巴西利卡樣式教堂最深處的位置，那裡按照傳統是舉行神聖儀式的地方。例如聖餐禮拜，瞻禮彌撒。這一切代表的又都是耶穌的勝利和基督教的勝利，正好契合了蛇與雅典娜的聯繫，雅典娜與勝利的聯繫。
這個蛇形柱華蓋下面是擺放精美十字架和燭台的祭壇。這個祭壇有三角楣和科林斯柱子。儼然是一個古希臘神廟正立面的樣子。充分體現了「希臘-羅馬-中古歐洲」一脈相承的加建築審美關係。
在興建新的聖彼得大教堂的時候這個設計結構依然被保留下來，而且採用青銅重新鑄造了一個更加巨大的華蓋。
今天我們依舊可以在聖彼得教堂裡面看見他。五百年來在它的下方舉行了千百次的彌撒瞻禮。我想熟稔神學象徵的神職人員們應該會用非常不同的感受吧。同樣的，經過今天的分享，下次再有機會身臨其下時，我們也會有非常不同的精神狀態。
下面我們來說一說這個教皇。從樣貌開始說起，這個人物本身雖然依舊是西爾維斯特一世，但是稍加對比我們就會看出來這個第三幅裡面完全不是一個人。
通過上次的分享我們知道這種宗教畫的創作很習慣於把當權者的樣子畫上去，這有點像古代版的cosplay。其實中國也有，慈禧太后就曾經角色扮演過觀音菩薩拍照片，旁邊的散財童子有點兒老，是老太后身邊已過中年的大太監李蓮英。
回到我們的壁畫上，根據樣貌判斷第三幅的原型是教皇克萊蒙七世，而第四幅這個其實還是他。在這裡畫家跟我們完了一個遊戲。他分別把這位教皇年輕時和老年是的模樣畫在了不同的畫作裡面。我這裡有一張克萊蒙特七世正常的肖像畫，是他長了白鬍子以後的形象，大家對比一下自然就比較清晰了。
這些就是關於壁畫核心部分的主要細節和相關知識。但是這幅畫本身還存在著一個巨大的歷史問題，他所涉及的不僅是一個關鍵的神學問題，還有一個重大的歷史騙局，更是一個嶄新時代的開始。這一部分內容我們下一次來具體分享。
最後，雙節同慶之際，恭祝諸位小夥伴們國慶歡愉，中秋快樂！
我是碎片，今天就到這裡，我們下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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