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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旗:渡劫(中)

蘇小旗

顛倒眾生工作室

渡劫(中)

9

上官海武與上官凝茹是甚好的玩伴。

因為上官海武出生時過於瘦小,因此取了「海武」之名,有望其雄茁強壯之意。為了強其身壯其體,自小海武之父上官桂華便請人教其武功。

每次上官海武都盼望著習武早點結束——當然不是為了讀詩書,而是為了跟堂妹凝茹躲到花園中玩耍。

那花園對這兩個孩童來說,就是一處天然寶藏。

春天摘花打滾,夏天餵魚沖蟻穴,秋天捉蟲采果,冬天打雪仗打鳥。

說來令上官府中之人啼笑皆非,明明上官海武是男孩,且為哥哥,卻處處聽得上官凝茹的調遣,只要聽得茹兒喚一聲「海武哥哥」,便會心不守體,空留一副空軀殼在院中蹲馬扎,魂兒早跑了出去。

所有人以笑待之,仍唯有湛氏不快。

私下裡她與裴燕婉說:儘管凝茹稱我為母親,但畢竟是庶出。海武是上官家的嫡子長孫,這個身份,做娘的怎麼能不知?知而不教,便成了我這個做母親的錯。

裴燕婉心裡明白,湛氏除了在提醒自己的身份之外,也在提醒女兒的身份。她回道:夫人放心,燕婉會教導茹兒。

兩人之間從不劍拔弩張,平靜淡然,這在上官世和看來是好事。元配湛氏無功,卻也無過,性素沉鬱冷淡;良配燕婉謙柔馴順,雖然生過上官凝茹後再無生養,但相比湛氏,明顯更有溫度。

當然,上官世和的這個評判,依據是床笫魚水之歡。

沒有男人不貪圖女人的風情,越是表面上端莊嫻淑的女人,帷帳之中迎來送往的嬌媚風情越令人迷戀。

湛氏骨子裡與身體是一樣的冷清;燕婉骨子裡與身體是一樣柔軟。

自從燕婉過了門,上官世和便極少與湛氏同房,即使同床而眠,也是相敬如賓。其實就算是燕婉,寵愛也不過三年。上官家的男人,永遠不缺美酒與女人。

湛氏雖然冷淡,卻始終不吵不鬧,上官世和偶與燕婉親熱,燕婉也會委婉提醒他多多體恤大夫人。

有如此家眷,上官世和甚覺心安。

更何況他寵愛茹兒,不啻於掌上明珠。茹兒亦深知這點,她與她娘親燕婉性情倒是不同,因為有著父親的疼愛,凡事都不拘小節,隨盡心意。她越如此,湛氏越覺不快。

她曾無數次問自己,有著這樣的念頭,根源就在於茹兒不是自己的女兒。此生越是生兒無望,這失望而又不快的念頭越是強烈。

茹兒不喜歡這個「母親」。雖然她別有一種大氣的美,但從她記事起,表情便是凜烈凌然的。沒有人生下來就會對一塊冰感興趣,上官凝茹也不例外。

燕婉於花園樹蔭下繡花,那是一片她親手畫的蘆葦。府中下人都知道,這位二夫人喜蘆葦。在純白絲綢上用本白色的絲線復將蘆葦綉出,既曠然又細膩,然後以之制帳,或者綳起來做扇面。除此之外,這位二夫人似乎別無所好,亦別無所求。

她看著海武與茹兒在花園中奔來跑去,茹兒一口一聲地喚著「海武哥哥」,咯咯的笑聲不曾斷過。

在海武的追趕下,茹兒滿頭大汗地撲到燕婉懷中。燕婉放下手中的針線,憐惜地為茹兒拂去頭上的汗,又喚來站在邊上憨笑的海武,一邊一個撫著他們的頭,說:「你們也不要玩得太瘋。海武,你爹讓你習的武今天可曾習好?若不用功,又要挨罵。」繼而又對茹兒說:「女孩家家,整日里發著癲,看長大了誰敢娶你。」

「海武哥哥娶我!」茹兒扭頭,指著海武脆生生地說。海武好像沒聽懂似的依然站著。

「我的傻姑娘啊!」燕婉笑著把他們摟進懷裡,說:「這世上,哪有堂兄妹拜堂成親的呢?」

兩個小人兒哪裡聽得進去,在燕婉懷中你一下我一下地又咯咯笑了起來。

10

北周末年,戰亂紛爭,上官府中守著這片祖宅家業,靠著朝廷的俸祿,暫且未有生活動蕩的涉及。

海武與凝茹安然成長。海武習武沒學怎麼樣,凝茹倒是學會了騎馬;凝茹繡花不怎麼樣,海武倒是畫得一手好丹青。

這兩人一個安靜,一個俏皮;一個穩妥,一個活潑;一個潔凈,一個純粹。

少年與少女,依然如同幼時,相契相默,毫不違合。

對於這對堂兄妹,上官府上下從來沒有人多想。直到公元579年,上官府上來了一個人。

這年秋天,上官府的老太太病逝。府中掛白披孝,眾人前來弔唁。

出殯前一天傍晚,上官家僕人引路,一人身穿孝衫跪拜在靈前。

是上官信芳。

上官信芳是上官府中的老爺上官義收養的義子。當年其父盧遷為朝中征戰將軍,因仇家作祟和他作戰不利受到朝廷懲處,盧遷攜有孕的妻子逃到一荒村中做了屠夫,未及一年,因人告發而受朝廷追捕。盧遷再次逃亡之前,因恐自己凶多吉少,便將自己的兒子盧信芳託付給了好友上官義。此後盧遷夫妻二人不知足跡,不知生死。

上官義將盧信芳養在府中,將之改名為上官信芳,對外宣稱是上官義流連煙花場所之時所得之子,其母因難產而死。

在上官信芳十八歲時,上官義將逝,將其隱秘身世如實相告。

上官信芳當即跪拜義父義母,感恩上官夫婦對自己多年的撫養,並請求義父義母同意自己隨征軍遠行,並將自己名字改回盧信芳。

盧信芳的請求得到了上官義的同意,他對夫人說:信芳自小便與我們的兩個兒子不同,果敢浩然,重情重義,如今已經成人,你我的義務也算盡到了,他自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且隨他去吧。

之後上官義溘然長逝,盧信芳在其靈前跪了三天三夜後,便於遁入深夜。此後凡是有人問起,老夫人皆以盧信芳因父喪而困於死生,無心留戀紅塵,於深山老林覓得寺廟出家去了。

盧信芳此去,整整十五年。

祭拜過老夫人之後,盧信芳一一拜過各位嫂夫人,便隨上官世和兄弟二人到密室說話。

湛氏依然冷淡,眼中不興波瀾,目送男人們的身影消失在寒意四起的夜色之中。

老夫人出殯之後第三天,盧信芳再次消失。上官府中上下統一口徑,皆稱盧信芳因為武宗滅佛而從寺廟被驅至家中,但其向佛之心不改,祭拜過老夫人後又獨自修行去了。

其時,周武帝下詔斷佛道二教,經像悉毀,罷剎門、道士,並令其還俗。因此盧信芳來去之理由,皆無漏洞。

只有湛氏,對此不聞不問,而是獨辟路徑,在老夫人去世滿一百天後,對上官世和說起了茹兒出嫁的提議。

11

對於湛氏的提議,上官世和覺得有些匆忙,因為上官凝茹還未滿十五歲。

湛氏的理由是,過了年,茹兒便已是及笄之年,凡是女孩兒到了及笄之年,便可嫁人了;再者,海武與茹兒早已到了男女授受不親的年紀,還如此這樣每日混在一起,若是家人出於縱溺尚可理解,難免外人拿來說些閑話;另外,當下時局不知幾時便動蕩無安,早日找個好人家,也算是對茹兒後半生有了一個安穩的交代。

聽了這些話,上官世和倒覺得是自己愛女心切,而不舍讓女兒嫁人的想法反而是耽誤了茹兒了。

是夜,燕婉來到湛氏處,未及開口,湛氏便說:「我知道你為何而來。」

燕婉也不意外,說道:「既然如此,那麼夫人急著讓茹兒出閣,怕是有些急切了些。」

湛氏低眉道:「雖然她有著上官的姓氏,流的卻不是上官家的血。卻也因為姓了『上官』在這府中享了這麼多年的福,這福,怕也是用我的換來的吧?」

燕婉笑道:「夫人既然這樣聰慧,那麼應該知道,就算沒有我,大人也會娶了其他妾室。況且這麼多年來,我與茹兒待您始終謙恭有嘉,從不曾僭越,更不曾虧欠。」

湛氏輕抬眉,面色冷淡:「你們的存在,就是對我的虧欠。」隨即又垂下眼瞼說:「我確實未能生養,但你有了茹兒之後,又可曾生養?如此說來,是種子出了問題,還是土壤出了問題,恐怕是不好輕易下結論吧?」

燕婉仍不卑不亢:「若果真如夫人所說,那便是命運如此了,又何嘗怪責他人呢?且不說茹兒在您眼下長到這般年紀您是否曾生出一些感情來,就說她未及十五歲,便急著尋覓人家,便不是為人母親忍得下心來的。」

這話恰恰刺到湛氏無兒無女的痛處,她仰起頭,一字一頓地對燕婉說:「茹兒嫁人,也好過我將那件事講與大人知道吧?」

燕婉一笑:「還請夫人隨意,自從我腹中有了這骨肉,便已經做好了接受任何結局的準備。只是若是你講與大人聽,以夫人目前的境況,大人聽信與否,恐怕還未可知吧,所以還請夫人慮己慮人比較好。」

湛氏看了一眼燕婉腰間的玉佩和她手中的帕子,說:「你那玉佩,和帕子上的蘆葦,怕就是憑證了,也是難為你在這府中委屈了這麼多年,這就是你聰明的地方了。」

燕婉並不解釋,只是笑說:「夫人過獎,不及夫人聰慧。」

之後燕婉告退。

她只在心中對自己說:只要再等兩年,捱過這兩年,便天下之處,皆可為家。

12

盧信芳臨走之前的深夜,裴燕婉輕輕叫醒睡夢中的上官凝茹,把她帶到花園一隅。

盧信芳已等候多時,聽到身後的悉悉簌簌聲,轉身,卻見燕婉領了個小姑娘一起來。

燕婉不說話,盧信芳亦不言。一切都已瞭然。只有凝茹睡眼惺松,愣怔地望著眼前這個挺拔磊然的陌生男人。

「茹兒,這是……」未等燕婉說完,盧信芳便打斷了她:「婉兒,先不必說。」

燕婉果然不再說,她心中知道,信芳勢必心中有著顧慮。

「婉兒,這許多年,你受苦了。我未能兌現五年之諾言,是我之大錯。你或怨或責,我皆受之。」說罷,盧信芳單腿跪地,低頭抱拳。

眼淚霎時湧上燕婉的雙眼。

說不怨,那是假的。因為他,這十五年里她隱忍為人妾室,她怨他當年為何不能帶她一起走,若說身為男人,家仇在身,但即使她已經表明願意如同當年他母親陪伴他的父親一樣,願意生死隨他,他依然堅決獨身離開。

他只是說:若跟隨我,生活顛沛,甚至朝不保夕,生死難測。此一去,無非是征奔四海,殺伐莫測,若死,也是孤魂上路,可保你燕婉一條命,若生,請等我五年,家仇已報,便回來帶你走。

那晚燕婉也是這樣哭的。唯一的不同之處,是她緊緊抱著他,他萬分疼惜,卻心意不改,他為她拭淚,她親吻他,哭著親吻他。他交給她一塊玉佩,上刻「月華」二字,而他戴走的玉佩,刻著「日暉」二字。

而十五年以後,她如同少女時一樣流著淚,卻嚇壞了身邊的女兒。

13

當年盧信芳離開上官府一個月後,裴燕婉便覺察自己有了身孕了。

這於她來說,是一件為難的事,卻也是一件不為難的事。

為難,是對於盧信芳和肚子里的孩子來說。且不說信芳說五年,即使三兩年,若是外面另有了同心之人,子嗣的延續也不成問題,但即使燕婉想到了這一點,也不願意以最惡之意去假設,假設畢竟是假設,而她腹中的孩子,是真的;另一方面,留下,遮掩是難;不留,不為人知地打掉,也是難。

而不為難,是對於自己來說。一個尚未出閣的梳頭女腹中有了孩子,必將受盡一切猜忌與惡意,那麼往那青琉湖裡縱身一跳便是了,身後一切言論與指責,便全部與自己無關了。

本就孤女獨存,本就清淡得如同那清晨的露珠一樣,本來人生一世,就如那老天講的一個笑話一樣。

燕婉極其冷靜,仔細梳理,尋找適宜的機緣。

半月前,她曾聽老夫人念叨起為大公子上官世和娶個妾室的想法。

那上官世和娶妻五年,始終未得一兒半女,卻常常半掩半開地出入風月之場,老夫人這個想法,也是想著把這大兒子再拴上一拴。

當老夫人再一次對上官世和提起這個想法後,燕婉跪在老夫人面前,稱自己願意做大公子的妾室。

老夫人平素待燕婉平和親密,此時覺得,與其把這心靈手巧的小丫頭配個下人,倒不如給兒子做個貼心人。世和亦不反對。

燕婉始終不知道老夫人是否對自己的心思猜出端倪,老夫人待她如常。

因為此,燕婉也始終待老夫人以敬,以心,以全心全意。安安分分,依然每日里去為老夫人梳頭,打理老夫人的起居。

若按照燕婉嫁於上官世和的時間來推,凝茹並未足月,好在凝茹出生時就小巧。

老夫人從未問過接生婆,只是說:甚好甚好,提前了幾日出來,小是小了點,健康周全就好。

燕婉心裡知道,豈止是提前幾日呢?

但老夫人,至死,都未對燕婉之事透露半句。

老夫人病逝之時,燕婉如同女兒一樣哀傷落淚,真切慟心。

14

這十五年,燕婉從來不敢直面心中對盧信芳的信念。她知道,此種信念,綳得越緊越易斷。但卻也始終未曾放棄過,不是她相信盧信芳,而是她相信自己。

若他依然生,終有一天得以再相見;若他已亡,到底她留住了他的骨血。

若他依然生而另娶,怪只怪自己輕信了自己,與他又何干?

但面對眼前闊別了十五年的盧信芳,燕婉心中竟然還是生出了怨。

但這怨,讓燕婉終於心安。

她趕緊扶起盧信芳。信芳抬起頭,看著燕婉,又看著茹兒,豆大眼淚終於滾落。

此時一對相見的舊人,果然都老了。

盧信芳劍眉依然濃密,因為常年征戰,即使是在夜色之下,燕婉依然看得出他黝黑的面龐上泛起銅色的光澤;裴燕婉倒是常年生活優渥,外貌變化並不大,但一直以來的寬忍和微隱讓她的面容更加平和出塵,另有了一種素凈寬和的氣韻。

倒是茹兒,既有著盧信芳的颯氣,又有著裴燕婉的清和,眉心那一顆痣,已有米粒大小。

盧信芳說:「燕婉,此次我不能久待,家仇已報,但國家時局動亂,不久恐怕是要戰亂顛城,長則兩年,短則一年,辛苦你護好茹兒,等我來接你們。」然後盧信芳從懷中掏出一張薄牛皮,交與燕婉。

燕婉接過說:好。夫君此去平安。

她信盧信芳,十五年前信,現在依然信。

匆匆告別之後,燕婉拉著茹兒的手就著月光悄悄折返住處。

「娘,那人是我爹嗎?」茹兒突然問。燕婉停了一下,沒有回答,直到進了房間,摸著黑關起門窗。

「茹兒,你爹左背之上,有一顆與你眉心上的痣同樣形狀的痣,也是紅色。」燕婉說,「但輪廓要大出許多。曾經有位道長說,你爹前世勢必中箭而亡,若不是因中箭而亡,那今生恐是征戰沙場的將軍之命。」

茹兒與娘並卧在床上,摸捏著眉心的那顆痣,聽娘講完她不知道的故事。

15

公元580年夏初,上官世和終於正式提起上官凝茹嫁人之事。他理想中的人選,是湛氏之侄,湛澤沅。

上官世和將這打算正式講與上官凝茹聽了。

上官凝茹說:「父親最寵我,只是茹兒覺得還小,還想多在父親身邊撒幾年嬌呢。」

此話一出,倒是驚了湛氏一跳,隨即她望向燕婉。燕婉感受到這目光,但並未迎將上去,只是笑著對上官凝茹說:「茹兒,這麼的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害臊,你那針線活做得粗拙,還不跟娘好好學學,早點把自己的嫁衣趕製出來。」

上官凝茹順著燕婉的話對上官世和說:「父親,待女兒將嫁衣親手細心縫製好了,也不遲啊!畢竟這是女兒的終生大事。」

湛氏又說:「茹兒又任性了。大人,如今時局不穩,早點讓茹兒安定,身心有所寄居,才好啊。」

上官世和沉吟片刻,初步打算半年後為凝茹辦婚事。

事後湛氏找到燕婉,直截了當地說:「裴燕婉,恐怕你這是緩兵之計吧?」

燕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請湛氏坐。湛氏剛坐下,便見燕婉跪在了自己面前。

燕婉並不抬頭,說:「如今時局混亂,你我未來之歸途皆未知,還望夫人體恤我為人母之心。我知夫人這麼多年來的苦,亦如燕婉心知自己之苦。這上官府中,唯女人苦,上至夫人,下至奴僕,但燕婉萬不想茹兒如我們一樣苦,你我將一生最美之韶光全部困囿在這上官府中,燕婉還請夫人成全,此恩,燕婉定將相報。」

這番話說得湛氏心甚為悲傷,竟無語愣怔了半晌。之後默默起身,離開燕婉的住處。

「這上官府中,唯女人苦。錦衣玉食,孤苦無寄。你燕婉尚有女兒,而我又有什麼呢?人人皆說我面冷,豈不知若非心冷,又怎會面冷?嫁與上官世和之時,我與世間那些新婦又有何區別?無非是渴求兩情相悅,得一人白首。也罷,期待終歸是期待。若命該如此,縱然我沒有半分錯失,也只能如此。」

一月之後,上官府中傳出驚人的消息:海武公子與凝茹小姐雙雙失蹤了。

16

燕婉將凝茹的身世很鄭重地告訴了上官海武:她姓盧,是盧凝茹,與你並不是堂兄妹。

海武喜出望外。燕婉又鄭重問海武,是否真心喜歡凝茹,是否願今生相系,無論窮富。

對於這個看他長大的二伯娘,海武從小到大都是十分敬重,因此同樣鄭重地回答了燕婉的問題:我對凝茹,真心,亦願護她此生無虞,生死相系。

燕婉深知海武的為人,此番徵詢,只為心安。她拿出銀兩,將盧信芳留下的薄牛皮交與海武和凝茹二人,那是一幅地圖,遠在偏僻村落中的院落。燕婉於半夜,又將府中兩匹良馬交與兩人。

凝茹哭,她不許凝茹哭。看二人跨馬而上,策馬而去。

燕婉毫不留戀地回身。此去一別,母女再見之日渺渺。

從此萬里平原與高山,只有遙望同一輪明月。唯願各自保平安。

第二天清晨,上官世和剛一推開門,便見燕婉跪在自己門前。

之後燕婉將舊年之事一一陳述,並坦陳自己將海武與凝茹放出府門。

這番話,驚了上官世和之外,也驚了湛氏。

湛氏無論如何沒想到,裴燕婉居然有這樣的勇氣。

燕婉說:「燕婉今日一一坦陳,想要表明的心跡無非有二。一是多謝十幾年來大人與夫人對我母女的關照與護持,此恩,燕婉必報,縱使來生今世;二是燕婉一人承擔一切,將自己交與大人,大人如何處置,皆不怨,皆由命。」

上官世和盛怒,且不說自己被這麼大一塊丑布遮了這麼多年,燕婉還將上官家唯一的血脈上官海武也牽涉了進去,如此,自己如何向上官上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這裴燕婉十幾年來低調為人,極為淡然平和,卻不曾想行事如此果決如此利落,寧可切斷所有後路般的自毀,湛氏不免暗中佩嘆。

但無疑,燕婉所為令上官世和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盛怒之下不顧湛氏及府中人阻攔,鞭笞燕婉後將之關在柴房的地窖之下。

燕婉始終未說一句話。此後日復一日,不知晴雨,暗無天日。湛氏終為其所動,暗中幫襯,燕婉謝其大恩,湛氏亦不語。

17

一月之後,公元580年八月,楊堅挾天子周靜帝以令諸王之後派遣大將韋孝寬進攻到鄴城南,尉遲迥阻止韋孝寬進攻不利,在銅雀台上自殺。

楊堅下令將鄴城全部燒毀,鄴城百姓驚慌逃生,整座城市混亂破敗,蔓草不生。

韋孝寬手下將軍盧信芳衝殺至上官府中,上官世和兄弟於亂箭中一生一傷,下人早已奔逃散盡,燕婉幸得關於柴房地窖中,二人才得以於火光中相見。

盧信芳驚詫於燕婉依然在上官府中,在他的計劃中,她本該與女兒盧凝茹居於世外偏僻村落之中,這是他能夠給予妻女的最大的保全。而燕婉將這個機會留給了女兒和上官家唯一的血脈,為盧信芳報達了上官義與老夫人的撫養之恩。

盧信芳心中愧疚與感念相互交雜。燕婉只是說:「我說等你,便會等你。兒女之福禍,且由他們自己去承擔。今生能報之恩今生報,未報之恩,待來生。從此之後,燕婉只為自己而活,而不再為其他任何人。是生是死,唯願餘生相伴。」

當下里,四處火光衝天,悲嚎遍野,盧信芳退下自己的盔甲為燕婉穿上,拉著她的手再未鬆開過。

火光中,燕婉見到湛氏吊在房中的身體。「冷麵之人,勢必是因為冷了心。」她永遠記得湛氏這句話。

他們一邊躲避著砸下來的火柱火椽,一邊與尉遲迥的殘兵廝殺。

鄴城內大火,燒了整整一個月。此後,再無人見過盧信芳與裴燕婉。

有人說,盧信芳於廝殺中中了流箭,那箭正中左背後紅痣,直穿心臟,燕婉不肯棄他而去,亦死於流箭。

有人說,盧信芳與燕婉出了鄴城後一路策馬,與凝茹和上官海武一起於偏僻村莊中相伴至終老。

也有人說,看到盧信芳與燕婉一路向東,直至天涯盡頭,四極八荒,渤海東極。是處,為歸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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