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這一城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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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在這一城停留

文、圖、版式設計湛藍

12個小時後，火車停在南京，廣播里重複播放：南京站到了，請旅客們收拾好行李下車！突然淚流滿面。竟然以這樣的方式抵達南京，而我到達南京時，它對我而言已是孤城。夜幕垂落，前面未知的路如同這夜一樣深一樣暗，得自己一個人摸索著走。當無依成為不可更改的事實，便學會了沉默、順從。到達蘇州站，夜裡11點過。適逢那天計程車司機罷工，在車站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你不在，這座城市於我來說完全陌生等同是一座孤島，等待，倒格外安然。刻意隱匿自己的行蹤，不想驚動朋友，看似一個人孤單而勇敢地行盡蘇州的小橋、看遍蘇州的流水，讓時光在這一城停留。

一個人的等待

她說，若要選一座城市落葉生根，一定是蘇州了。在蘇州開一間咖啡館，穿青花旗袍，架著腿坐那一輩子看盡世間風景。她問：「你來么？」

我把這個想法轉述給他，他就笑了說：這傻丫頭啊。然後回過頭問我：「你去么？」

我的回答是一樣的：「不去！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蓉城開一間一樣名字一樣格調的咖啡館，與你們兩兩相望。」

他沉默了好一陣，說：「我曾用一個月時間在蘇州等待過一個女人，我想帶她走，隱居世外，作伴結廬，香落塵外。」

心裡一陣絞痛：「你為何不去找她？」

他說：「我不確定她是否有意於我。曾寫過一封信與她，杳無迴音，後來才知那封信並未到達她的手上。」

大概，上天是不容這段相遇。最美好的年華，是拿來辜負的，爾後被懷念。這世間，有些事，錯過一次就錯過一生。他想做的太多，然上蒼在柔慈中摻雜了些殘酷。美好的願望快速破滅，成了一場碎夢。

想必，沒了他，蘇州已成為不須記的舊夢。然，我還是獨自去踐約那一場遇見，去體驗漫長的等待中曾有過的焦渴、孤獨和甜蜜的煎熬。

時光在這一城停留

蘇州的天空，凌晨四點過就亮了。我的生物鐘就是窗外的天光，天一亮，準會醒來。

我在這座城市，婉若錦衣夜行，除了最信賴的一個朋友，對誰也沒透露過行蹤。在酒店餐廳吃完自助早餐，然後百度地圖去目的地。選擇了搭乘城市公共交通，這樣能快速融入這座城市，亦能更好熟悉這座城市。我暫時忘記了自己是個路痴。去山塘街的公車站台就在酒店左側，「順利」坐上去山塘街的公交車，而且數過幾站路，可我已經坐過幾站卻遲遲沒聽到播報我的目的地站點，心裡開始不安。於是去問車長，他說你車頭反了，下車過街去坐。我給某位同學發消息：我車坐反方向了。某位同學回復：你個路痴。我嘿嘿一笑而過。

站在橋頭遠眺七里山塘，阮水碧波上晃悠著幾艘漫不經意的烏篷船，很容易讓人誤會他們不是為了謀營生。兩岸粉牆黛瓦舊建築的倒影碎裂在一漾一漾的柔波中，白居易當年可否站在這個角度目睹過這一幕呢？這就是書本上屢屢描摹過的小橋流水，婉約嫻靜，歡喜凝眸處，添一段新愁。沿石階而下，天色尚早，青石路上行人還不太多。沿街的店鋪都已開檔，龍井茶、杭白菊、三白酒、黃酒、絲綢、藍印花布、旗袍、紫砂壺、蘇綉以及蘇州酸奶讓人耳目並用還嫌不夠。果然如曹雪芹《紅樓夢》所寫：「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因對茶有獨鍾，進文玩店一逛，看見價格參差不齊的紫砂壺，我猶豫了，但仔細一看，總感覺哪兒不對勁，到底哪兒不對勁又說不上來。突然覺得委屈，你若尚且在，夏天該很好。這世上沒有什麼事難得到你，你不在，沒地方求助，只能放下。鬱郁中，走進買書畫明信片的店裡，給親人、給朋友也給自己寫了一張卡片寄出，每一張卡片末尾用不同的署名且簽上某年某月某日於蘇州字樣。也想寫一張給你，航寄去哪兒呢？會不會某日收到退回的卡片，卡片上蓋著鮮紅的查無此人印章！一時之間，方曉憂傷尚在夏天來臨前。這條古街是我喜歡的，斑駁的古舊，是歲月鏤刻的年輪，沉澱過的總是厚重的。沿河文藝小店，對小橋流水，聽蘇州評彈，坐著享用一杯咖啡、自泡自飲一壺清茶，時光里清幽幽飄蕩著蘇州老巷子深處的水鄉餘韻，醉倒在江南的婉約嫻靜里，直把他鄉作了故鄉。買了一瓶蘇州老酸奶，坐在青石欄杆上慢慢吸著吃，有時候靠著柱子抱著膝蓋看著自己的腳尖發獃，你曾在這兒停留過的吧。有時轉身，腳搭在欄杆下，在水面晃悠來晃悠去，這時有烏篷船陸續靠過，搖擼的中年男子從船艙拿出便當，幾個人一起上岸，坐在岸邊咖啡館或酒吧的椅子上吃午餐。我也該離開了，一條青石街巷，任我晃蕩了半天，反覆走過，儘可能地慢，小腳印裝進過大腳印。

下午去了相門。若說古城牆見證著歷史的桑田變幻，那些充滿市井氣息、活潑生動的雕塑則把平常人家的生活展示得一覽無遺。有一幅群雕，塑造了多個人物多個場景。一老人坐著，左手端著杯子笑容慈祥，右手搖著蒲扇，一派現世安穩，歲月靜好。兩孩子頭挨著頭勾著脖子共同沉溺一本書，讓人忍不住也想勾著脖子去看個究竟，是什麼書那樣吸引他們，看過之後，其實什麼也沒有，我的手輕撫過孩子的鍋蓋頭充滿慈愛。最可愛的是一小男孩穿著開襠褲，光著腳，撅著小屁股在書架前找書，讓我不由自主在他小屁股上輕拍了兩下，不是皮膚接觸的細膩質感，黃銅發出輕微的響聲。我這發自內心的天真舉動，把旁邊幾個遊客給逗樂了，他們對著我笑，他們的笑也是發自內心的，善意的。雕塑的藝術手法讓人心生歡喜，這是深刻的喜歡，選取的題材亦給人極強的感染力，與人直觀的、樸素的美感。另有一幅浣衣圖，倆孩子幫洗衣服的母親提水的場景，孩子很費勁提著水桶，仰著脖子，似乎能看見脖子上因為用力而起的青筋，母親慈愛地微笑著搓衣服，好一幅母慈子孝圖，讓我久久注目，置身期間，內心寧和。「誰憐相門子，不語望秋山「，且讓時光在這一城停留......

睹面如過千山，掉頭便以萬里。

一直有個固見，有水的地方才有靈氣。但凡以水為景的地方，都是我所愛。江南水系發達，雨水豐沛，步步成景，俯仰可拾。

金雞湖景區，中國最大城市湖泊公園，是二十一世紀蘇州「人間新天堂」的象徵。更有吳越時期聰慧可人瓊姬的凄美傳說，自然成了必選之地。

從幹將西路出發，搭乘2路公交車去金雞湖。剛上車問題又來了，站點沒有金雞湖景區，我該在哪兒下車？我問旁邊的婆婆，她說你要坐到博覽中心吧。這時正好到站，有人下車，我面前位置空出來了，就謙恭地請身邊站著的婆婆坐。她坐穩後說謝謝你姑娘，並問我去哪兒。我報了金雞湖景區，前面一中年男子也開始參與進來，他說你坐到藝術中心下。我找到了那站點，心裡踏實了許多。然後中年男子遇到熟人，他們用當地方言交談，我也聽不太懂，只聽清楚了金雞湖幾個字。後來男子下車了，過了幾站路，男子剛才招呼的女士對我說「你該下車了」。我致謝後恍然大悟，他們用本地語言對話是交代那女士提醒我在哪兒下車。這座城市的美，融進了人格。

天氣晴朗，站在金雞湖大橋，湖面吹來旖旎的風，甚是涼爽宜人。碧荷疏落於湖面，波光點點。東方之門屹立湖畔，在任何一個角度都難以迴避它的存在，如影隨形，地標建築果然有著迥然的霸氣。

湖水湯湯，木棧道上聽水聲，我真是歡喜。或許，我於旅行對喧鬧奔跑到底是不相宜的，甚至不相宜到有點無趣。

沿途緩緩行，想停即停，一個人自在地漂著。一次次靠近了去聽湖水拍打岸邊石頭的汩汩聲，不像潮水，不像溪水，不像河水，它就那樣輕柔地蕩漾似地拍岸，可著勁聽，像竊竊私語像沉吟呢喃。巧的是，赫本餐廳外誰在固執而獨斷地單曲循環鋼琴版的《天空之城》：「誰的歌誰輕唱 /誰在聽/溫柔的心在跳動......誰的夢誰沉醉誰在醒/誰笑誰心疼/誰站在城中等著你/誰在城外等我/看天空之城的焰火/照亮的是寂寞......」

那部電影《戀戀筆記本》里完美的愛情歷歷在目，細節處催人淚下，歌聲真是讓人心碎呵。

沿湖而行，走過藝術廣場，走在離水面最近的木棧道上，沒有別人，那麼真實的壓迫感襲來。原來最接近死亡的地方，才會明白對生的渴望其實是一種近乎天性的本能。瞬間真切體會了一個人在浩浩長風裡對著漆黑的夜色喊著對一座城對親人的愛時，對生有著怎樣強烈地渴望對生命無法抗拒的災難又是怎樣的無奈。一段旅行，也許讓自己明白一件事，讓自己轉變一下看問題的角度，改變一種思維方式，旅行原本沒有意義，它的意義在於旅行的人在旅途中心理起了什麼變化。從貼近湖面的木棧道走上來，陽光在眸子里舞蹈，廣場上演奏現場一樣的雕塑讓人恍惚覺著世界充滿音樂一樣的抒情、美妙。

月光碼頭。愛極了這樣清凈的幾個字，月光那麼美，照亮離人的路也照亮歸人的路。在這樣一個地方道別，執手相看，恐怕淚滴都是清澈而剔透的。我知道你來過這裡，坐在星巴克喝完一杯摩卡，內心有風過千山的寧靜，我替你完成了曾有的許諾。彼時，你苦等過；現實，我感同身受。遠處摩天輪正轉向幸福的途中，我們每個人只要活著，就有幸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