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子女進城的父母
1
兒子出生前，我每次與母親電話時都會問將來怎麼安排照顧兩個孫子，母親都含糊其詞，沒個準話 「後面再說,現在說也說不好。」我在杭州，我哥在廈門，都不願意讓小孩做留守兒童，都想讓小孩在自己身邊，對如何幫我們照看小孩的事情，父母很是為難。以前我一直覺得祖輩沒照看孫輩的義務，但輪到自己卻不這麼想了，自己的小孩也得「父母生，老人養」。
她快到預產期時，一個人在家裡我不放心，我催促母親來照顧她，母親問我「能不能把你侄子帶來杭州，一起照顧?」
「兩歲的小孩那麼吵，到時她怎麼做月子啊，我要上班，你怎麼照顧一大兩小!」 我急了。
最後，母親來杭州，父親在江西老家，嫂子在廈門辭職照顧小侄子。
母親剛到杭州時不適應，受不了空氣中那股煤油味及三天兩頭的霧霾，受不了水中漂白粉的味道，蔬菜也不夠鮮嫩，更別說去不掉腥騷味的肉類了，一切都不如老家，同樣母親也擔心父親在家無人照顧，雖然母親跟我們住在一起，但父親不在身邊，母親還是會備感孤獨，在杭州度日如年，後來聽父親說，母親有次打電話給他，哭了起來，說是很不習慣，而對這一切我毫無察覺。
兒子出生後，母親忙得腳不沾地，自然無暇去想其它事情，就這樣，很快就過年了，父親和哥嫂都杭州來過年，年後，哥嫂回廈門的前一晚，父親問「你們怎麼打算，村裡面有工作要做，我不能到廈門帶小孩，你們兩兄弟商量好。」我們都沒有說話，其實我和我哥心裡都很清楚父母很想把兩個小的帶回老家去，一陣沉默之後，隱隱聽見父親嘆了一口氣，最後依然是維持現狀。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剛進門，母親就對我說「你爸爸這幾天高燒，飯都燒不了，現在還餓著肚子睡覺，剛剛打電話訴苦，說從結婚後從來沒有分開過，現在老了開始吃苦頭了，我們把他一個老頭子扔在老家，不管他。」我抬頭看了看母親，發現母親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哭過，母親見我在看著她，掩飾的背過身去，父親生活上很依戀母親，自從把母親娶回家後就從來沒有下過廚，家務事都是母親。
「媽，要不你回去照顧爸爸，小孩讓她辭職在家帶？」
「年紀輕輕不出去掙錢在家帶什麼小孩？」
「要不我們請保姆？」
「你放心嗎？再說你有錢請保姆嗎？杭州一個保姆至少5000一個月。」原來這些母親都已經了解過了。
「要不叫爸爸來杭州，住一起？」
「我說過了，你爸不肯來，他有高血壓，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給父親電話，讓父親到杭州來住一段時間。
「等這一屆村支書幹完再說，你媽在杭州不習慣睡不好，白天還要帶小孩，很辛苦，平時要多關心下你媽。」
我很詫異，平時問母親，都說還好。
「那是她怕你擔心啊，她蕁麻疹最近歷害了許多，杭州醫療條件好一些，看看能不能治好。」父親低聲的說道。
母親有慢性蕁麻疹，在老家一直治不好，母親剛到杭州時我提過幾次要帶她去醫院，她不肯，說反正治不好，浪費錢。掛電話後我問母親「媽，你是不是睡不好，吃不習慣？」
「吃倒還好，就是晚上身上癢，睡不好。」
「那我每次問你，你都說還好，你也不和我說一下，爸爸還以為你生病了我也不帶你去看呢。」我埋怨母親。
「也不是，醫生說了這病治不好，去看也是浪費你們的錢。」 母親囁嚅地說道。
在我的堅持下，母親去了醫院，母親對醫生描述完病情後，說了句「最近癢的歷害導致睡不好，白天帶小孩都有氣無力的。」
醫生臉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說「是不是媽媽癢的晚上睡不好了，影響帶孩子了你才帶來看。」我連忙解釋，醫生笑笑 「幹嘛那麼緊張，開玩笑而已，不過像你媽媽這種情況的老人不在少數，難搞。」我沒敢接話，我不知道醫生是在說母親的病情還是說其它，無論是哪種只會讓我難堪。
蕁麻疹要每個星期去一次，每次母親都會問花了多少錢，我每次都說中藥便宜花不了錢，在去了幾次後，被母親發現去一趟要花不少錢之後，說什麼也不肯去了，嫌費錢又治不好，還不停地責怪父親多嘴。
2
去年10月，村幹部開始換屆，我哥給我打了個電話「爸爸又被選上了，前段時間爸爸說他不想當了，事多錢少又沒退休金，還要被鎮上的年輕幹部呼來喚去的，你問下爸爸到底是怎麼決定的。」
「管爸爸怎麼決定呢，他想當就讓他當了。」
「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讓我去和爸爸說讓他別當了，到廈門去幫你帶小孩。」我笑道
「也不是這樣說，爸爸一個人在老家我不放心，生病了也沒有照顧。」
「他兒子有你媽帶當然可以這樣說,我們自己帶，我不能上班，你工資又低，經濟壓力大，站著說話不腰痛。」嫂子在旁小聲的嘀咕，但我還是聽到了，其實我也一樣，如果一個人上班的話連房也供不起，更別說請保姆了，後來我也沒有打電話問父親，工作一忙也就把這件事情拋在腦後了。
一個月後，我突然想起這件事情問母親。
「你爸不當了，你嫂子不上班的話，靠你哥一個人太難了，再說讓你嫂子辭職在家帶孩子，我在杭州幫你帶，他們也會有意見的。」
「她有什麼意見啊，不是已經把侄子帶到三歲了嗎？」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你還小，不懂事。」母親嘆了一口氣。
「我命不好，你倆兄弟的丈母娘都不肯幫忙帶小孩，要是能幫忙帶一下子都好，這樣我和你爸壓力會小好多。」丈母娘們不肯幫我們帶小孩，對此母親耿耿於懷。
最後，父親到廈門帶小侄子，但同樣不習慣，不適應廈門的環境，身體老是不好，每隔段時間，都會聽到母親說,今天你哥又帶你爸去醫院了，接著便埋怨父親不爭氣老生病，看病花了哥不少錢。
「要是我們在一起就好了，相互有個照應。」母親總是有意無意的說。
「媽，你別擔心，哥會照顧爸爸的了，爸爸要是待膩了，可以過杭州來住一段時間。」
「算了，你侄子要上學，你爸來杭州，到時他沒人接送。」
父親脾氣不好，侄子調皮，沒少挨爺爺罵，嫂子平時也不吭聲，但有一天不知道為何調皮被父親罵，嫂子責怪父親罵的太多了，父親氣急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兩人冷戰了一些時候，父親很是不忿，向母親抱怨，母親勸父親脾氣好一點，不要隨便罵孫子，現在的小孩金貴不比以前。
「其實他們想讓你幫忙帶小孩，嫌我脾氣不好，雖然不明說，但看的出來。」
母親對我說「我也難分成兩半啊，你爸又帶不了很小的小孩，不然我可以和你爸換一下。」
有時候母親會說「要是你們倆兄弟在同一個城市上班就好了，這樣我和你爸就不用分開了。」
「工作找到這裡，也沒有辦法啊，你們老了我回老家去吧。」
母親只是笑笑不說話，突然覺得這句話和小時候對母親說「媽媽我長大了掙的錢都給你花。」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小時候是真心實意的，而現在更多的卻是一種敷衍。
暑假的時候，父親在杭州來住了一段時間，母親對父親抱怨嫂子，自從不幫他們帶小孩之後，打電話過去，媽都不叫，也從不打電話過來關心一下，以前在老家幫他們帶小孩的時候電話也會打的，媽也會叫的。
「沒辦法，他們啊，都認為幫帶小孩是天經地義的，有時候真不想幫他們帶。」
「你不帶，到時沒人管，孫子就要吃虧了，他們倆下班晚，放學後沒有人接，回來也沒有熱飯吃。」哥嫂都經常要加班，回家都很晚。
「我還不是心疼孫子，怕孫子吃虧，不然誰還帶啊。」父親總是嘴硬，其實他有時候也覺得嫂子上班很辛苦，平時也盡量幫著嫂子。
「以前覺得生兒子好，現在想想還不如生個女兒，女兒體貼孝順。」父親說道。
「生兒子是個名聲，生女兒是福氣，你看看村裡阿三，他有三個女兒，你看看現在他都享福啊，小孩不用帶，女兒又貼心，你看我們，累死累活的整天，還落下埋怨，嫌我們帶的不好，現在連過年都不回家。」媽說完朝我看一眼。
前年我和我哥都沒有回老家過年，只留下父母在老家過年，為此父母沒少被同村人背後議論，說是兒子再有出息不顧父母也沒啥用，連過年也不回家，為此父母很介意。
「不是因為小孩小嘛，回家不方便，以後過年我們都回老家過。」
「現在你這麼說，到時你們還不是聽老婆的，兒媳婦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呢，現在你看看有幾個兒媳對公婆好的。」母親說完嘆口氣。
「早知道不讓他們兄弟上學，上完大學，都到外面去了，老了也不會回來了，要是沒讀書，打工不可能打一輩子，遲早要回老家的，不會在外面成家立業。」父親開玩笑的說道。
「以前深怕他們沒出息在家務農，可老了老了卻盼著他們能在身邊。」
當天晚上，我打電話和我哥說這事情，說爸媽現在擔心養老的事情，這段時間提了好幾次。
「爸媽一直都這樣，一直都很擔心老了沒人照顧，過於擔心了。」
「也不能怪爸媽，兩人都沒有退休金，老了不靠我們靠誰啊？那你到時會回老家去嗎？爸媽不可能待在杭州或者廈門養老的。」
「我不知道，回家找不到工作啊，到時候再說吧，你呢，你會回去嗎。」我哥有些閃爍其詞。
我？其實我也不確定真的到了爸媽老的需要有人照顧的那一天，我是否真的能回去。
3
又過了些時候，有一天母親試探著問我能不能讓侄子也到杭州來，兩個大人照顧兩個小孩，兩個老人也可以相互照應，我想都沒想，拒絕了。
「爸爸來我這沒有問題，但是小的一起過來我們怎麼照顧呢，小孩應當父母照顧，而且到時學習不好要怪我們的。」我說的冠冕堂皇，但心裡想的卻是侄子長期住我們這裡不就等於我生二胎了，平時還好，要是一生病，兩個小的相互傳染。
母親呆了半響沒說話，過了一會「你爸爸身體這樣下去不好，其它倒是沒什麼。」
年底因行業不景氣，公司突如其來的一場大裁員讓公司人人自危，我下班回家後忍不住和母親抱怨要是自己被裁掉經濟壓力會非常大，那段時間我情緒一直很焦慮。
「要不小的帶回老家？這樣你們壓力小些。」母親問我。
「在老家自己也能種地，你們寄點奶粉回來就行，跟著你們增加你們的經濟負擔。」
「帶兩個小孩嗎？我怕你們吃不消，特別是生病的時候。」我回答道。
「別人兩個老人帶4個小孩都要帶，我們帶兩個人還帶不好啊。」
「你爸爸在廈門老是生病，我很擔心啊這樣。」母親低聲的說道。
我雖有些不放心，但還是答應了。
果不其然，母親把兩個小的帶回老家去後，沒過多久兩個人就得了皰疹性咽峽炎，一直高熱不退縣城醫院束手無策，後來經過一番折騰，轉院到市兒童醫院後才退燒，期間父母一直沒敢睡覺一直看著兩個孫子，把父母嚇的夠嗆。
這事之後，母親和父親再也不敢把小孩帶回老家去了，還是老樣子，父親在廈門，母親在杭州。
4
我所住的小區是拆遷安置房，周邊的學校在杭州市排名墊底，為了兒子上學，我選了一處中等水平的學區房，湊齊首付交了後告訴母親，母親沉默半天有些失落：
「你們計劃好就行，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了，老了，不中用了。」
後來父親告訴我，母親覺得在買房子的事情上面虧欠我們，當天晚上母親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給父親打了電話，父親說是要不把家裡的田地賣掉減輕我們的負擔，母親不同意，賣掉祖產老家沒有根了，留什麼給孫子？
母親埋怨父親沒本事，買房的事情上沒能幫上我們兄弟倆，兩人吵一架，幾星期沒有通電話，平時一天至少2個電話。
我安慰母親，不要擔心，生活總是過得下去的，但自從我們買房之後，老婆給母親零花錢的時候，她怎麼都不肯收下了，總是說自己不需要用錢，但是一到周末母親總是早早的起來到喬司鎮制衣作坊去釘扣子，儘管從早上6點到晚上8點才能換來50塊錢，但母親仍然樂此不疲，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怕母親太累勸她不要再去，母親一個勁的說不累比在家干農活時輕鬆多了，但每次晚上回來後坐在沙發上的時候總是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有一天，母親突然問我想不想生二胎，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母親沒有我想像的高興，臉色喜中帶憂，我覺得很詫異，以前父母怕我不肯生二胎，一個勁的給我灌輸二胎的好處，「媽，怎麼我生二胎，你好像不高興嘛。」
「不是我不高興，你們要生我當然高興，但是你什麼時候生，你們要生早點生。」
「媽，現在我們壓力好大，小的還小，過些時候再說吧。再說國家現在光喊著讓我們生二胎，但是一點相關政策都沒有，經濟壓力這麼大，沒法生。」
「兩兄弟都這麼說，什麼經濟壓力不壓力的，我以前生你們時，分家時只有兩副碗筷，還不是過來了，現在不生，等我們七老八十你們再生，還怎麼幫你們帶小孩啊。」母親有點不高興，我不明就裡。
後來才知道，原來，母親在問我之前已經問過我哥了。
我哥答道「現在我那裡有精力生二胎啊，我剛買房子，也沒錢。」
「你們現在不生，我和你爸都越來越老了，到時候你弟弟生，你也生，誰幫你們帶孩子啊。」
「哎呀，媽，你怎麼什麼都管啊，管這管那，我什麼時候生孩子你也要管啊。」
氣的母親一下就把電話給掛斷了，母親又找了個機會問我什麼時候生二胎。
結果兄弟倆都沒有把二胎排上計劃，一樣的借口。
我算了算，如果把我和我哥的二胎帶到6歲，至少還要和父親分開七年，七年以後父親都70多歲了，母親也60多了。
5
今年5月份，母親說要回老家一個月，父親也一同回去，4月底母親從同村人得知，家裡成材的杉木已經被同村的人偷的差不多了，前些年種的紅豆杉樹林長滿了雜草 ，已經死了一大半了，果樹基本上已經不結果了，再不回去除草，早幾年的心血可能付之東流，剛好我休假，趁這個機會回老家一趟。
前一天早上出發第二天太陽下山時才到家，一年多沒有回家了，門口已經長滿了雜草，母親看著門前茂密的雜草發獃，「要不我們趁還沒有天黑，借兩把鋤頭把門口的草先鋤掉，大門口的長雜草不吉利。」
我在鄰居門口敲了老半天門沒響應，後來才知道鄰居全家都在縣城裡幫兒子帶小孩了。
第二天，母親讓我送她去看看外婆，去的時候沒留意，從外婆家出來時我發現路上人很少，路兩旁的水田全都長滿雜草，放眼望去，一片荒蕪。
我問母親「怎麼路上人這麼少，以前人還挺多的啊，怎麼現在家門口的田都沒有人耕了。」
「年輕都出去打工了吧。家裡又掙不到什麼錢，年輕人現在誰還種田啊？」
「那年紀大的也沒有看見過幾個啊。」
「年輕的出去打工了，掙到錢的在外面成家立業了，年紀和我差不多的都出去幫子女帶小孩了，農村人苦啊，年輕的時候累死累活，年紀大了又要到外面去幫子女帶小孩，只有過年才能回來，老了只能被趕回老家來了。」母親說道。
我才想起來，這次回老家，好像很少遇到像父母一般年紀的人，只有小孩或者很老的老人在家
回到家裡， 同村和母親一般年紀的人在家裡等母親，和母親聊了很久，她走後，我問母親「她怎麼回來了，她不是在跟著他兒子在廣州帶小孩嗎？」
「她在廣州不習慣，老生病，再加上和兒子媳婦相處的不好，大吵一架就跑回家裡來了。」
「那不是很好，小孩也不用帶，在家裡隨便弄點東西吃吃也挺好的，那媳婦好傻，自己帶小孩多累啊。」我笑道
「那裡有你想的那麼好，她們兩個老頭子帶三個小孩，小孩現在帶回來了，三個小孩媳婦一個月才給1000塊生活費，真是造孽啊。」母親憤憤不平。
「1000塊？一個都不夠，這怎麼活？」我很吃驚，原來她找母親聊天，是來訴苦的。
「有什麼辦法，子女不給錢，只好一個人在家裡帶孩子，另外一個人找點活做掙點錢了」
父親告訴我村裡父母幫忙帶小孩的一分錢也不給父母的也不佔少數，給錢算好的了。
第二天早上，我跟著父母去鋤草，母親看著雜草叢生的農田對父親說「等帶大了孫子，我們兩個就可以回來耕田了，把門口的池塘清理下，養些魚，再把門口的幾塊水田翻一下，隨便種點東西，到時兩兒子一個月給我們寄幾百塊錢，也可以養活我們兩個了，安度晚年，也蠻好的。」
「你想的真好，他們兩個都要生二胎，到現在他們還沒有排上計劃，兩人都剛買房子，欠那麼多錢，都還不想生，帶大他們的二胎，我都快70了，你也60好幾了，你還乾的動嗎，那時候不躺在病床上就很不錯了，年輕時吃了那麼苦，老了身體能好嗎？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只希望他們兩個早點生二胎，早點帶大孫子好回家養老，就這麼簡單。」父親嘆了口氣。
母親拄著鋤頭獃獃的看著對面雜草叢生的農田，沒有再說話，父親也沉默著，一陣風刮過，片片樹葉隨風離枝而去，漸漸地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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