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長命清水朗朗響
我醫學院畢業回到了家鄉的衛生院工作。衛生院就在小溪邊。我和醫院的護士小清經常去用木棍去擔抬兩桶小溪里的水,一桶溪水灌進醫院我所在門診部的水缸,另一桶溪水灌進小清所在護理部的水缸。我和小清就用溪水來清洗雙手。還用溪水清洗了幾個鄉親的的腸胃。
鄉親的日子還是貧窮的,脾氣也是犯倔的。夫妻也好、父子也中、婆媳也罷,在莊稼地里、在炕頭上、在灶口處,互相數落著糾纏著日子沒法過了,往往就產生了口角或者動了腿腳,賭氣的一方拿手好戲是喝農藥。我和小清醫護配合著,給幾個喝了農藥的鄉親洗胃,用的就是小溪的水。小溪的水洗胃總是很成功。被搶救後恢復了平靜的鄉親,我和小清總是再對他們進行一番心理疏導,撫慰鄉親的心靈,小清對他們說的話經常是:喝農藥萬一喝走了,這時間可不長,可親人悲哀的時間會很長的!我說:家鄉的水這樣清澈,會映照著我們日子好起來的。鄉親們盛著的一肚子苦水被洗出來,也吐出來,發誓再不能有這樣的傻想法和做法,家鄉的水還沒喝夠呢!
小清洗宿舍的大紅花被子,讓我幫忙。小清走到河心裡,自己拽住一頭被子,另一頭扔給我拽著。清澈的溪水淙淙流著,被我和小清扯著的被子就隨著溪水的流向慢慢飄搖,如同小清的芊芊細腰在在擺動,被子沉浸在水裡漂浮著的大紅花,也映紅了我和小清的臉,兩顆心也隨著大紅花飄蕩著。
一晃經年,處在城中村的衛生院已經改建擴大規模,成了縣級醫院。我成了醫院的領導並為人父。小清成了我的妻並為人母。
醫院旁的小河乾涸了。大量的泥沙流失,被開發商運走。沒有了清冽的河水,只有滿地的荒草,偶存的一點水灣也是漂浮著垃圾、工業污染物質,發出臭烘烘的氣息。夏秋時節,暴雨過後河床會蓄成河的模樣,但河水穢濁不已。
萬幸,政府開始注重建設生態市,政府開始加大力氣治理污水。小河開始引水灌水。 家鄉的河水被治理成小城的標誌性河流,為小城增添著奪目的一筆。只是再也聽不到村婦舞著棒槌敲打著石板上衣服的聲響,再也看不到她們把被單擰成一股長長的麻花兒瀝水的景象,更見不到光著屁股蛋兒的野小子們互相拍打著水花兒閉眼呲牙的小樣。河裡禁止洗衣、游泳、捕撈、垂釣的警示牌將曾經在這河裡洗澡的我們抹回憶的美感一再抹殺,再想想也抹殺了污水,心裡便釋然了。
曾散居河的兩岸鄉親,高度集中在幾個筒子樓里。傍晚晚,看到的不再是裊裊的炊煙、被牧鞭趕回的羊群或被拴在牆鼻上的老牛、被婦女抽矮的草垛、閃爍的霓虹燈、刺眼的廣告牌、是路燈下魚貫著的車輛、是層層疊疊的陽台上收拾衣物的主婦或者在路燈下跳舞的大媽。再也沒有憋屈著尋農藥瓶兒的主兒了。
成了醫院領導的我,生活質量自然也是優越不已,優越中包含諸多不明言說見不得光的灰色利益鏈條。這種畸形的優越感被一個患者所端著的一罐清水灌醒。
我去查房的時候,一個鄉下中年病人,費勁坐起來,雙手端起床頭櫃的一瓷罐來對我說:「院長,這是我們山裡的泉水,在我們的山頂上成流不息,我們也叫它長命之水。老鄉來看我拿的,你喝了吧。你給我滴的鹽水是救命的,我們山裡這清水是能長命的。」
我嘴唇上蠕動著,不停咂摸著「救命」「長命」,心裡一振又一振。我捧起一罐清水,見到水裡自己清晰的臉龐,卻似乎爬滿了貪婪的溝壑,很久沒有見到清澈的溪水了,沒有聽到溪水朗朗的響聲了。我「咕咚咕咚」將水灌進了肚子。擦了擦嘴巴,對中年患者道:「老哥,麻煩讓你的老鄉再捎一罐清水給我好嗎?我想長命!」中年患者,不停地喊,中,中,中!
夜晚,我拉開抽屜,盯著那一沓鈔票,這中年患者嘴裡的「救命鹽水」也被我擰出了數萬元的「油水」,再盯著中年患者給我送的一罐「長命之水」,我毛骨悚然。我下定了決心準備將這些「油水」退還或送到紀檢部門。我亟不可待地喊妻子:「來喝杯清水吧。清涼清涼。」妻子小清迷糊著:「什麼水?」我說:「長命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