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七星三四點」對個下聯

讀古今對聯，有一個時期的對聯，絕不可錯過，就是民國時期。前一段時間，我們說清華大學陳寅恪那副經典的入學考試對聯，上聯：孫行者；下聯最著名的是：胡適之。原因是當時胡適正在北京大學任教，陳寅恪出考題的目的就在於調侃這位著名的北大教授，可見民國時期的文化人是多麼的可愛，他們互相的交往，都是以文化形式存在的，這副對聯絕不是孤例，網上流傳極廣的四副輓聯故事就是典型代表。

（胡適的書法）

當年清華國學院極盛之時，聘有四位導師，皆為一時之選，分別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與趙元任。是時，梁啟超剛過五十，王國維四十有餘，陳、趙二人則四十歲都不到，四人均可謂風華正茂，正值從事學術研究的黃金階段。可惜好景不常，1927年，王國維投水自盡；1929 年梁啟超病逝，四大導師去其一半，清華國學院頓時蕭條。如果王、梁二人不是如此過早離開人世，則清華的國學研究必定會有更大的輝煌，這是人們堅信不疑的，也是令今人一旦思此依然唏噓不止的原因吧。

我們不說四位大師的生平和學術造詣，只說他們的對聯。而對聯太多，我們這裡只介紹他們撰寫的四副輓聯，足見文采眼界。

（陳寅恪像）

1922 年，沈曾植去世，沈是浙江嘉興人。其祖父沈維鐈，進士出身，官至工部左侍郎，人稱「小湖先生」。曾國藩是他的學生，著有《補讀書齋遺稿十卷》，沈是清末著名詩人和大學者，他與王國維交誼甚厚，王國維一向引為知己，自然對其逝世悲痛不已，我們來看他的輓聯，上聯：是大詩人，是大學人，是更大哲人，四昭炯心光，豈謂微言絕今日。下聯：為家孝子，為國純臣，為世界先覺，一哀感知己，要為天下哭先生。兔死狐悲，王國維將自家情懷代入對聯，王國維想的還是家國天下，對聯中對時局和對傳統文化與命運的擔憂皆表露無遺，這為王國維後來的自殺結局埋下了伏筆。5年之後，王國維在頤和園昆明湖投水自盡，那年，王國維51歲。

四位大師中資歷和名望最有分量者當屬梁啟超。1927年，康有為去世，作為弟子的梁啟超率眾在北京舉行公祭，身當亂世，這樣的爭議人物，輓聯要寫得適當，實在是不易的，我們來看，上聯：祝宗祈死，老眼久枯，翻幸生也有涯，卒免睹全國陸沉魚爛之殘。下聯：西狩獲麟，微言遽絕，正恐天之將喪，不僅動吾黨山頹本壞之悲。上聯寫時局，國將不國，謂康有為之死在某種程度上倒是幸事，因為一死而人滅，就不用看到神州陸沉，舉國同悲的悲劇。下聯頌康有為之功績，稱其逝世對中國文化是無法估量的損失，於悲傷之中見師生之真情。至於二人後期在政見上的分歧，此時已經完全不重要，只有長達數十年的師生友誼才是人間盡可珍視的記憶。

（青年梁啟超）

王國維是陳寅恪亦師亦友之人，陳一向引為知己。當王國維投湖而死之時，陳寅恪認為王國維之死明顯是殉道文化，他是不忍見即將衰亡的中國文化那令人心酸的悲劇結局，是以生命對當時那混亂的時局和世風日下之現實報以的最堅決抗議。於是，陳寅恪的輓聯是這樣的，上聯：十七年家國久魂消，猶余剩水殘山，留於纍臣供一死。下聯：五千卷牙籤新手觸，待檢玄文奇字，謬承遺命倍傷神。江山人物之嘆，家國天下之悲，全在一聯。

趙元任的專長是語言學，我們來看他為好友劉半農寫的輓聯，上聯：十載唱雙簧無詞今後難成曲，下聯：數人弱一個叫我如何不想他。此聯雖然通俗到全中白話，但其實確實用典的妙聯，上聯中之「雙簧」指的是新文學運動之初劉半農和錢玄同的文學「雙簧」故事；下聯又明顯好於上聯，其好處在於既自然得體，又巧妙地把劉半農最為人們熟悉的詩句嵌入其中，將懷念老友之情與對其才氣的稱讚融為一體，渾然天成。據趙元任自己解釋，也是先有下聯才又想出上聯湊成一對的。當然，就整體而言，依然不失為一副妙聯。國學大師，誠哉斯言！

（民國時期的文化人，右二是劉半農）

一說輓聯，話題就沉重了，下面說點輕鬆的。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是中國抗日戰爭期間設於昆明的一所綜合性大學。1938年4月，國立北京大學、國立清華大學、私立南開大學從長沙組成的國立長沙臨時大學西遷至昆明，改稱國立西南聯合大學，陳寅恪也隨校南遷。西南聯大期間，日機時來轟炸，眾官員、師生慌忙奔入防空洞的景象之下，陳寅恪對此深為不齒（他的父親陳三立就是在1937日軍破北平後拒食救濟糧而死的），於是，寫了一副對聯：上聯：見機而作；下聯：入土為安。上聯中的所謂的「見機而作」，語出《周易.繫辭下》：「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幾，後作「機」。陳將這裡的機借指日軍的轟炸機；下聯所謂的「入土為安」本是指舊時土葬，人死後埋入土中，死者方得其所，家屬方覺心安。陳將這裡的入「土」代指人們進入深埋土中的防空洞。

民國時期的文化人不只這些名士類的人物，還有一些其他平常文人，比如，喬大壯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四川華陽人，平生憤世嫉俗，好打抱不平，又喜歡酒，醉後更無所顧忌。他與許壽裳、魯迅都是好朋友，1948年，許壽裳先生被害於台北，喬大壯則為當時的國大寫了一副對聯，可謂痛快，上聯：費國民血汗已幾億；下聯：集天下混蛋於一堂。嬉笑怒罵皆文章，真真一個典型的民國文人啊。

（北斗七星圖）

今天出的上聯也來自民國時期的文人，是寫於在四川峨眉山洪椿坪仙峰寺壽星橋的，原聯是這樣的，上聯：北斗七星三四點；下聯：南山萬壽十千年。巧即巧在上下聯中，嵌入「壽星」一詞，合於情境，而上聯中七拆開來就是三加四，下聯中的十千年正好可以湊成一萬之數，實在精妙，擅對妙聯的大家，一定能對出更好的下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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