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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詩語丨《詩經·東門之楊》:等待是一首詩丨語音播報

一、等待:久候不至

《東門之楊》,是描寫約會時,一方不至、一方久候的詩。

詩只有兩段,兩段的句型也是《詩經》中常見的循環往複、重複主要詞語的形式,顯得用語簡單,意思雷同。但是,用語簡單絕不等於用情簡陋,這首短短的詩,情緒微妙,意味深長。

每段的前兩句,都是在點明約會的地點:「東門之楊」。就在東門處,楊樹下,那片枝繁葉茂的綠蔭,適合情誼長青的相約。

每段第三句,是一再重複他們約會的時間:「昏以為期」。就在天地交合的、古禮成婚的黃昏時分,他們期待相見。

每一段的第四句,既是時刻,也是結局:「明星煌煌」、「明星晢晢(zhé)」。啟明星都亮起了,黎明悄然而至,一夜的等待已經過去,然而期盼中的會面還是沒有到,約定中的那個人還是沒有來。

既然如此,詩里的這位主人公,他是否依舊會繼續地等下去呢?披著夜霜、掛著晨露,繼續守望在東門之楊?詩里沒有說,然而詩歌傳達出的那一份無言、無後文的悵惘使我們都知道,負約的那個人,是不會來了。這位主人公等待的身姿,已經定格為故事結尾處的畫面,無論他還再不甘地等待多久。

久候不至——已經是這首詩歌的全部。開始、過程和結尾,都只有一個「等」。歡喜地等、焦灼地等、無望地等。

二、等待:一別一生

有句話叫「詩無達詁」,對《詩經》的解釋永遠沒有唯一的標準答案,每首詩都可以產生不同的理解。對於《東門之楊》來講,究竟是誰等誰?

朱熹的解釋說:「此亦男女期會而有負約不至者。」他的觀點認為,這是一首男女約會而有一方赴約不來的詩。這個看法,也是我們今天釋讀這首詩的基準。

其實,詩里並沒有明確交代是哪一方等待、哪一方失約,我們不知道那個看盡太陽西沉東升的苦等之人,是男還是女。但根據當時社會男女方支配行為的自由程度,以及根據常理中能夠徹夜不歸的社會情況,我們姑且把這首詩作常規的理解,也就是:這是一名男子,在苦候不知什麼原因始終沒來的女子。

從天黑到天明,始終只有那個男子孤涼的隻影,他的焦急等不來撫慰,他的堅守等不來補償,他的濃情等不來回報,他的愛意等不來對稱的相待。他甚至等不來一個解釋、一個答案。等到天又白晝,他的世界卻是徹底黑幕。

然而在《東門之楊》里,我們卻看不到這位主人公的情緒表達。似乎詩歌只是素手塗畫出一個單薄孤涼的身影,而且這身影還隱在了那些信息明確的地點、時間背後,他的身影如霧裡觀花看不分明,至於再具體到他的面龐、他的表情,是淚已潸然還是蒼白蕭索,我們更看不到。

似乎這是一個沉默的人,是一個不慣於訴說和發泄內心的人,而他僅用時間、地點勾勒的墨色畫面,卻瀰漫著一層看不見繞不開的、深深的落寞。

「淡極始知花更艷」,無言,有時候更適於表達苦痛。有句話說:輕微的傷害使人喋喋不休,深重的痛苦使人沉默不語。那詩中的主人公,在拂曉籠罩的輪廓里,背負著一夜跌碎到肩頭的星光,遺世獨立。

我們今天的讀者,也許忽略了,在那個古老的年代,一個人用一夜守候來確證另一個人的終將不至,意味著什麼——也許是愛在艱難的階段,那個人最終放棄了,妥協於世事壓力;也許是那個人在如約前來時遭遇了抗爭不過的阻礙,從此再也不能赴他的約;也許是那個人的一次怯懦,便錯手終生,一時猶疑,便告別初衷。

就像電影《夜半歌聲》中講述的故事:男主角因來不及看女主角約他私奔遠走的來信,而錯失了那個唯一的一次,女主角在被逼成婚前冒著巨大危險逃出來的夜。從此,他們兩人一傷殘一瘋癲,各自流離半世。

所以,短短一首《東門之楊》,落筆儘管是那樣清淡,用情卻是那樣憂傷。詩里的男子,為伊人風露立中宵,而那今夜未至的人,以後還有機會再重新與他並肩看如此星辰如此夜嗎?——她失約的豈止是今晚,也許更是此生此世的相隨。

而那個等人的他,內心什麼都已明了的他,披著霜冷露重,還是無言。

他用一夜無言的等待,相送他們兩個人的此生,用沉默唱這一首告別的離歌。

在《東門之楊》的尾聲,詩里那主人公站在東門處,看頭頂的夜光一寸一寸褪下去,心裡的亮光也一寸一寸暗下去——他知道,在他的世界裡,有一盞燈,是永遠地滅了,有一個人,是永遠地退場了,從此永遠退出了他的生命。

三、等待:原來是與自己的約會

其實,無論那個約會對象來與不來,這等待的過程,就是一場自己與自己進行的約會。有人物、有地點、有時間,是自己,在那個美的地方,佔據著美的時段,感受著美的期待。

我們平日總是穿梭於忙碌的事務之中,恨不得每天都是一張滿滿的日程表、都是一團繁亂的路線圖,如果把日子製成一個表格,除了一件事接一件事的緊湊、甚至多項交疊,可還能有一處空白,是什麼也不幹,特意給心靈放假嗎?我們在像齒輪旋轉一樣越咬合越緊張、迫使生活不留空隙時,可曾有意識讓生命慢下來,不再總是步履匆匆、不再全是事務充斥,只是把時光純粹貢獻給感觀?而不是把時間都切割分配給沒完沒了的任務?

——我們自己,確實很難提醒自己享受當下一刻的平凡與珍貴,我們總習慣地認為忙起來才是有意義。

但是一場被爽約的期會,卻意外提供給人一塊日程中的單純。在這個單純的時段里,除了等待,什麼也不幹。而在等待中,如果肯於不焦躁,就會發現,等待,並不是蒼白的。節奏突然被慢下來,會加倍感受到平時忽略而過的眾多美好,比如:天光的瞬息萬變、色彩微妙,枝梢的風拂影動、姿態曼妙,雲朵的純潔遙遠、翩然瑰麗,人群的目光冷暖、百態萬千,以及自我心靈的無限延展,那麼充沛的遼闊想像、那麼久遠的往事追憶、那麼深切的細膩思考……

等待過後,你會感謝,感謝那個疏忽的朋友把你晾在一個人獨處的空間里;等待過後,才發現,真正約會的對象,是這個從沒來得及認識的世界和早已被忽略許久的自我。

台灣著名詩人余光中在約會的等待中就寫道: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蟬聲沉落,蛙聲升起

一池的紅蓮如紅焰,在雨中

你來不來都一樣,竟感覺

每朵蓮都像你

尤其隔著黃昏,隔著這樣的細雨

永恆,剎那,剎那,永恆

等你,在時間之內,在時間之外,等你

在剎那,在永恆

……」

余光中把他約會時的等待化成了一首詩,約會對象來與不來,他都詩情畫意地享受著。

如果不是這場專註的等待,也許經一夏也沒把蛙鳴聽入耳過;

如果不是這般用盡情懷的等待,可能一池的蓮花從沒開在眼中過;

如果不是可以停下來的等待,大概黃昏細雨只會是惱人的行路障礙,從沒化成詩意把一顆心溫柔打濕過。

然而此刻這一剎那,卻在等待的收穫里放大成永恆。

在傳統中國人的情懷裡,那些或凄清或無奈的等待都不等同於焦躁蒼白,反而,從來都是一種美——這正是中國文化的細膩和豐盛。

約會,或許「會」的內容是目的,然而「約」的等待也未嘗不是重要的過程。過程享受了,有時候目的反而可以不計較了。

自古至今的詩人,都在等待時,體味著一種期待和煎熬混合中的快感。那是因為,其實在見到伊人之前,就已經完成了一場自己與自己的約會。

而《東門之楊》里那個人的一夜守候,「明星煌煌」、「明星晢晢(zhé)」,也正是他心中的渴望,一寸一寸點亮了天光。也許被失約的他到最後已經不怒不怨,因為約會的等待,本身就是一首詩。他用耐心,為自己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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