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大選的親身感受
屈指算來，筆者旅居德國二十八年，已經歷了五屆德國大選。記得第一次參加大選投票是在2001年。由於當時執政的社民黨SPD搞出了一個簡易德國入籍法，即只要在德國連續住滿八年，有份正式工作（收入多少不計）並擁有合法的居留許可就夠資格了。而當時我要申請永久居留簽證的話還要再等五年。可申請入籍卻能馬上辦理。我是從事國際貿易工作的，需要經常到東歐和南美出差。那時即便去英國都要辦簽證。拿中國護照實在是太不方便了。一個月後我的入籍申請就順利批下來。所以出於對當時執政黨SPD的感謝就毫不猶豫地把選票投給了他們。最近的兩次，處於中產階層的我都把選票投給了默克爾領導的基督教民主聯盟CDU。因為CDU里精英多懂經濟的多。SPD和CDU其實都是中間黨，都號稱是代表廣大中產階級的。但SPD靠左些，更傾向以社會公平名義上的分蛋糕；而CDU靠右些，更傾向追求經濟效率下的做蛋糕。但這兩個大黨已有過兩次聯合執政的經驗。彼此的執政綱領外人常常難以分清。
合掌沉思中的默克爾（2016年）
默克爾的難民政策
此次德國大選默克爾雖可繼續執掌總理大位，但她所在的CDU黨派得票率卻降至四十年來的最低水平。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2015年中旬默克爾大發慈心開放邊境，導致有超過一百萬的難民湧入德國。今天好像所有人都在指責默克爾，要她必須認錯和承擔由此造成的政治後果。但我認真回想當時的情形，覺得這個事件十分複雜，一定有些尚不為人知的奧秘在其中。
簡單地說，一是當時德國民眾可有超過半數以上是擁護默克爾接受難民的做法的。整個德國社會以幫助難民接待難民為榮。大多數的德國市民都曾捐款捐物和做義工。
二是開放邊境允許難民大批湧入，並非一天或一星期的時間，而是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這麼長的時間裡，每天的新聞電台都在播報難民潮事件和由此產生的種種問題，一向務實理性的默克爾為何還固執己見呢?為何政府內閣和反對黨也都無所作為呢？
三是到了2015年敘利亞國內戰爭其實已打了兩年，跑到約旦和土耳其的難民人數都好幾百萬。為何默克爾在此時卻突開邊境，還一開半年不關？直到今天默克爾仍然堅持自己的所作所為並無大錯，而且不改其接受難民人數上不封頂的政策。她為何敢一條道兒走到黑呢？
對難民態度的急速轉變
應該說，德國人起初並不反感難民，因為二戰前後超過百萬的德國人或逃難到國外或戰後被東歐國家成批趕回。他們自己就經歷過當難民的痛苦滋味。所以德國從官方到民間對待難民的態度一直是熱心和積極的。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德國曾派船救回數萬名越南難民（其中大部分可都是越南華僑啊），上萬的伊朗難民，以及幾十萬的波黑難民。而這次的難民問題真正演變為當前最為嚴重和民眾所關心的問題，是由已下幾個因素促成的：
德國民眾反難民示威 （2016年）
一是伊斯蘭恐怖活動嚴重。據德國內務部透露，至少有兩千名ISIS恐怖分子假扮成難民成功進入了德國並隱蔽起來;
二是去年的科隆元旦大規模性騷擾事件，據報告說上百名歹徒是難民申請者。而此次事件作案者至少有上千人，但真正被起訴的不到500人，被宣判的不到200人。最後真正入獄的只有不到二十人。使得許多民眾對政府處理難民犯罪的能力充滿了疑慮和指責；
三是近年來伊斯蘭運動在歐洲方興未艾，以基督教為傳統的歐洲白人與信奉伊斯蘭教的來自中東國家的穆斯林移民之間的隔閡與敵意越來越明顯。而這次湧入的難民大多屬於極端的和虔誠的伊斯蘭教徒。德國民眾憂慮這些難民會比已經定居在德國的五百萬土耳其穆斯林更難同化。
四是這次湧入的難民大多是青壯男子，他們的家眷還多在本國。其中的近三十萬人已獲得了難民身份並具有了家庭團聚簽證的申請資格和權利。德國人擔心若這些人的家屬過來，也許二三年之後，今天的一百萬難民就會變成四百萬的穆斯林移民。
五是敘利亞以及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戰爭動亂短時間還難以平息，遣返難民將變得十分困難。而一些難民或參與伊斯蘭恐怖活動或犯下強姦，搶劫，鬥毆等刑事案件。即使他們什麼都不幹，光是成群結隊無所事事的年青難民擁堵在車站和街頭，都會令許多老人和婦女厭惡與害怕。
正是因著上述這些因素，使得德國人對滯留在德國的難民由同情接納變成了排斥和反感，對默克爾的難民政策從擁護轉為了反對，也使得成立只有短短四年時間的極右政黨德國另選擇黨AFD藉此難民潮，不僅紛紛進入各州議會，而且這次以近13%的得票率進入德國聯邦議會，成為德國的第三大政黨。
舉著德國選擇黨AfD標牌的選民
默克爾勝選連任的原因
默克爾捅了這麼大的一個難民潮婁子怎麼還能穩坐總理寶座呢？
有人會說，因為她是最大黨CDU推舉的總理候選人，所以她是沾了黨派的光才能繼任總理的。錯，大錯特錯！
大選前的多次民調顯示，始終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德國人認為默克爾是最合適的總理人選。即使是反對黨綠黨內聲望頗高的巴符州長克士曼都公開力挺默克爾繼續當總理。默克爾，這個來自東德的女孩子，一個靦腆的理工科博士，一個草率結婚又匆匆離婚還有當過小三情感經歷的女人，緣何短短數年內就在精英林立大佬結群的CDU執政黨內迅速躥升至最高層，又如何被推舉為總理候選人，且連選連任四屆十六年。創造了德國政壇歷史的奇蹟了！由於德國憲法對總理任期無限制，理論上她再干八年也沒問題。
默克爾與手舉「永遠的默克爾」標語的選民
客觀地說，默克爾當總理的這十幾年裡，無論國際還是國內，都發生了許多困難兇險的事件和局面，但除了難民潮處置有所失手之外，其餘的各項處理真還是可圈可點，實屬不易。
要知道，德國雖是現代國家，但還是有許多保守和傳統的觀念做法。大多數收入高的家庭，太太多留在家裡相夫教子。女人在外打拚尤其是在政界打拚的不多，而且起碼得有些家庭背景或人脈關係。
可默克爾的父親是位遠離政治的基督教牧師。而她的先生是位厭惡政治的大學教授。當時他說什麼也不要搬離他的公寓進總理府去住。為了保護總理的人身安全，聯邦政府只好把這個公寓前後左右的房子都高價租下來。還得安排警力在周圍路口監護。後來是反對黨抗議，說免費的總理府不住，偏要浪費納稅人的錢在外面住，純屬燒包。老先生這才怏怏不悅地搬進總理府了。但他跟默克爾約法三章，甭管什麼活動，只要跟政治沾邊，概不出席！所以默克爾從來都是單打獨鬥。
為何默克爾能夠繼任總理，除了良好的政績理由，如在國際上德國的政治影響力和個人領導能力的凸顯，與法國結盟和與美國保持良好關係以穩固在歐盟和北約中的大國地位；在國內穩定的經濟增長率，財政稅收和國民個人收入連年增長，失業率降至戰後最低水平等。我們還應該考慮到另外兩個不可忽略的因素，一是她個人的性情和品格魅力；一是德國人膺服威權和集體主義的國民性。
先說第一點，默克爾的性情和品格具有極端的兩面性，但她卻有將兩個極端完美結合成一體的能耐。她是個十分理性和嚴謹的科研工作者同時也充滿了基督人道情懷理想和一統歐洲的雄心抱負；她既能從善如流也常固持己見；她一方面顯得民主開明另一方面又常獨斷專行。其獨特的個人性情和品格魅力和卓越的領導能力，將德國政壇治理的服服帖帖。此次德國極右黨派AFD成功高票殺入聯邦議會，已公開宣稱要把聯邦議會開會從默克爾的「茶話會」改為對其的「批鬥會」！
另外，德國人膺服威權和集體主義的國民性，也是支持默克爾連任不可或缺的理由。我們知道，把人類歷史上最強的帝國，羅馬帝國打殘的就是饒勇好戰的日爾曼人。德國直到1871才被普魯士皇帝真正統一。這個情形類似秦始皇統一了中國一樣。而普魯士軍團的絕對順服上級和嚴守集體紀律的品格，都或多或少地遺傳在今天德國人的身上。一方面德國人絕不願意讓軟弱無能者成為他們的領袖；另一方面他們只對強硬的和征服者充滿敬意。記得九十年代初有次聯邦議會開會，有議員發言嘲笑俄羅斯的衰敗。當時的科爾總理馬上嚴肅地說，諸位可別忘了，兩次世界大戰我們可都是敗在俄國人的手裡，我們有什麼資格嘲笑人家？頓時議會大廳一片肅靜。世人皆知的俾斯麥是個鐵血無情之徒，但正是因他的強硬和堅韌意志，卻贏得絕大多數德國人的愛戴和擁護。也許默克爾會成為德國歷史上的俾斯麥第二？
善於抓住「當時的機會」的默克爾
默克爾為何能夠多次連任這次又繼任總理？上述各種因素當然都是十分重要的。但在筆者看來，起決定作用的因素只有一個，那就是「當時的機會」。誠如聖經上說：「我又轉念，見日光之下，快跑的未必能贏，力戰的未必得勝，智慧的未必得糧食，明哲的未必得資財，靈巧的未必得喜悅，所臨到眾人的，是在乎當時的機會」（傳道書9章11節）。對默克爾來說，如此的「當時的機會」如神賜一般。
年輕時的默克爾，左，攝於1972年新年晚會上
首先是她的提攜者科爾總理，把她從一個前東德的共青團幹部愣扳成了CDU的青年團骨幹，隨後一路提攜，走哪帶到哪，被人戲稱是「科爾的小姑娘」。就是這個從前一開口就臉紅的小姑娘，在科爾出現財團獻金醜聞時，第一時間站出來要求恩師，要麼開口透露獻金人的名字，要麼就騰出黨主席的位置。科爾雖沒貪污一分錢到自己口袋，但由於恪守諾言拒不交代獻金人姓名，只好乖乖把黨主席位置拱手讓出。而且默克爾借勢將科爾的老臣全部驅趕出政府和黨派高層。只留下一位甘心為其效命坐輪椅的邵布勒博士。
第二次重要的「當時的機會」是前總統伍爾夫。此公少年得志才高八斗，而且長得是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三十幾歲就當上州長，年屆四十已成為黨派副主席。絕對是總理位置的強力競爭者。也不知默克爾使了什麼高招兒助推伍爾夫升任了德國總統。但還是擔心有朝一日重新來與她爭位。沒成想「當時的機會」兩年後就來了，總統竟因一樁區區八百多歐元的所謂受賄案丟了總統的官位，從此心灰意冷不再涉足政壇。現如今德國政壇已沒有任何人與其匹敵。默克爾已然是孤獨求敗啊！
默克爾今後的主要工作
總理的德文是Kanzler，這個詞源於拉丁文的Cancellarius,原意是法庭上的書記官。魏瑪共和國以前只有皇帝沒有總統，但卻有總理。其實按照舊的意思中文翻譯成丞相或宰相更恰當。皇權時代皇上肯定比宰相大。但變成共和國了，皇上沒了，就設個虛無的總統，以滿足人們崇拜的心愿。宰相有了實權成了最大的。再叫宰相不合適，改稱總理吧。
德國總理聽上去頭銜挺嚇人，其實總理的權力也是十分有限，而且即使她簽約的國際合同。若回頭聯邦議會不通過，也是一張廢紙。
德國的政治制度是聯邦共和制。這就意味著，各州是相對獨立的，也有一定的獨立立法權。州長是州民選舉出來的，不是總理任命的。市長是市民選舉出來的，不是州長任命的。所以在德國是上對下負責制，不是下對上負責制。老百姓手中的選票是管用的，當官的會害怕的。
照理兒說，默克爾今後的主要工作應該是抓經濟。其實不然，因為德國的經濟制度是自由市場經濟。政府的工作只是要保證一個自由的，公平的，自願的，競爭的經濟環境就行。至於德國經濟能否發展的好，就看各個企業自己的本事了。現在德國已經沒有什麼公營行業和企業了。當然政府制定的產業發展計劃和政策，對於企業的投資策略和運營方向還是有一定作用的，但也影響有限。
按照目前德國的政治經濟以及社會局勢，默克爾應該會把以下幾個方面做為其主要工作的：
一是儘快解決難民與移民問題。對於難民問題的解決，她將加大力度與北非和中東難民來源國家簽約，以便遣返現滯德國的難民和阻止新難民申請者的流入；對於移民問題的解決，德國必須儘快制定類似加拿大或紐西蘭那樣的移民法。以便滿足德國對專業勞動力市場的迫切需求。
二是德國境內通訊，交通，治安，教育等領域的革新與改善以及養老保障制度與設施的完善。
三是謹慎處理與法國，英美，俄羅斯，土耳其以及與中國的關係。這其中最重要的是與法國的關係，沒有法國的支持與合作，德國在歐盟的號召力和凝聚力將會大大被降低。但現在法國的新總統馬克龍小帥哥也想當老大。默大嬸既要拉著他又要防著他，難啊！
（註：文中標題和圖片為月亮灣編輯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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