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來到了父母經常生病的年紀
「又不是中學生了」
《比海更深》
文 / 張荊棘
前年的9月30日，遠在湖南的外公打來好幾個電話，問我媽「什麼時候回來」。我媽說：「明天凌晨就回，你多注意身體。」結果明天還沒等到，外公就在傍晚走了。
我還記得那是下午五六點，斜陽照在客廳的木門上，我媽拿著手機靠在門上大哭，抱著我喊：「你外公，為什麼不再等等我？」
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每一個家庭的永恆話題。
那天我對著廁所里的鏡子警告自己不能如此愚鈍，卻在兩年後的今天，因為「工作很忙」，還是忽略了家人。
抱歉，今天這篇文可能稍稍有點喪，如果你此刻正因難得的假期而快樂，那就滑動離開，下次再點開吧。
一。
三周沒見，我回家對我媽說的第一句話是：「媽，你怎麼好像瘦了很多。」
這像極了我跟初中同學在街上遇見對方的場景，拍拍對方的手臂，然後扯著嘴角戲謔對方一句「你胖了/你瘦了」，其實到底胖沒胖只有當事人最清楚，只是體型的變化最容易反應你們跟對方的關係親疏程度。
我媽當時正準備去煮菜，沒有閑情管我的關心：「瘦是瘦了一點，你怎麼回來也不跟我說一聲，我都沒買什麼菜。」
所以當我們將這種問候用於身邊人時，就會在脫口而出以後感到極其內疚。自己是有多愚鈍，才會連他們胖瘦變化都無法察覺。
「沒關係啦，隨便煮就好了。」我說。「不行，我去買只雞回來，給你煲湯喝。」說完她就脫下圍裙，拿起鑰匙走了。
在吃飯的時候，我又談起這個問題，我媽才告訴我：「最近不知道為什麼，每天早上都會因為抽筋而醒過來。」我姐當時也在桌上，說肯定是因為老年缺鈣，打算給她買奶粉和鈣片吃。我表示同意，但還是叫我姐去找找那些體檢套餐，讓爸媽都去做次檢查，畢竟前幾年我們家都算運氣好，錢是沒賺多少，但身體也沒出過大問題。
第二天，遠夏告訴我廣告稿出了問題，於是我決定不吃午飯就回辦公室。而就在我剛穿上鞋時，我媽眯著眼地走到客廳，問我：「這麼早就回去嗎？」
我說：「是啊，有點事。」
「那我給你煮點米粉，你吃完再走。」說完，她走進廚房，可還沒走到灶爐邊，她就大喊我的名字。
我跑進去廚房，看到她正靠在廚房的牆壁，右腿努力的伸直，可稍微健過身的人都清楚，那樣根本無助於是。我扶我媽回房間，照著健身教練教我的動作幫她做一些拉伸運動，我當時很愚，以為教她這幾個動作，就能夠幫她緩解抽筋這個困擾她近兩個月的老毛病。
「好點了嗎？」我問我媽。她看了一下牆上的鐘，說：「我沒事啦，但是來不及煮米粉了，你有事的話就先走吧。」我跟她講，只是廣告商突然變卦了，我在家裡改稿也是沒問題的。她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只是一味地讓我「有事先走」，別耽誤了工作。
佯裝半推半就，我坐上了去辦公室的順風車，現在想想，我是真的愚。
二。
一周後的早晨，我爸給我打電話，問我家裡的情況。我跟他講起媽媽的事，也說我已經跟姐姐商量好了，準備帶她去大醫院體檢，只是姐姐覺得，要是在體檢前去投個保險，可能會更好，所以決定再等幾天。
其實我爸從來都不向我打聽我媽的事，因為從他去遠方上班開始，他們兩位竟然也會在茶餘飯後視頻通話，聊聊家常，問問對方最近過得怎麼樣。但可能是我媽也不願意跟他講身體的事，他才會跑來問我。
聽到我的安排，我爸自然也安心一些，叮囑我多注意。
我說：「爸你多關心下媽媽嘛，她會很開心的。」
「關心什麼，」我爸賭氣似地跟我講：「她都不願意跟我講多幾句，問一下就說要去打麻將。」
我問起我爸的近況，因為我也曾聽老媽說過，作為一個純正的廣東人，他實在習慣不了那邊的飲食。
「用他們的鍋炒個雞蛋，都是辣的。」老媽複述他的話時，都止不住地笑。
以至於，前幾年還頂著個啤酒肚熬夜看翡翠台的他，被檢測出來「營養不良」。但幸好那也只是暫時的「營養不良」，後來我媽給他寄了一大袋臘腸跟鹹魚，我又在網上給他買了些火腿和午餐肉，所以沒過多久，他就在電話里給我報平安：「現在沒什麼了，你呢，工作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吧，沒什麼大事。」
「沒事就好，慢慢努力，看你發的朋友圈還以為你最近遇到困難了。」
我說沒有啦。
三。
上周三，我媽在飯點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吃飯了嗎？」
我答她：「還沒呢，怎麼了？」
「你大娘今天早上跟我說，」她停了幾秒，再繼續：「村裡那個社區醫院也是可以體檢的，而且很便宜，拿社保過去幾乎免費的。所以你叫你姐姐先別買那個體檢卷，我去那邊測一測血糖那些。有問題再去大醫院。」
說這段話的她像極了小時候的我。
那天，老師發下來了一張只有七十多分的試卷，還破天荒地被要求回家給家長簽名，害怕被罵的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小小聲地跟她說：「老師說，這張試卷要簽名。」
這事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但如今我卻已經從「害怕被罵」變成「會罵人」的那一方。
我當然還是生氣的，因為擔心花太多錢就只做一個簡單的體檢，那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所以我說：「我沒有那點錢嗎？你現在年紀大了，也該去做次全面的檢測。省這點錢幹嘛。」
「不是為了省錢，社區醫院近嘛，去一趟市裡太麻煩。」
「我不管，我已經叫姐姐買了。」在這種問題上，我還是比較強硬的。
她只好服軟，提出了另一個方案：「那我先去社區，再去你們買的那個，好不好？」
「好吧。」我嘆氣。
後來聽我姐說，我媽最近一直跟別人炫耀我們給她買了一個很貴的體檢套餐，可她又覺得那是浪費，吃得好睡得好，怎麼會出問題呢。
不過只要我一回家，我媽就不敢再提「浪費」這兩個字，因為她清楚，我一聽就會炸。
最後。
說來慚愧，我媽竟然拖到現在還沒去體檢。但預約時間倒是確定了下來，只需要等到周六，叫我姐把我媽帶到市裡，哄她說順便來我租的房子看看，一切就只剩等待了。
等待那個有可能影響我們家的結果，當然我是滿心希望一切如故，沒有任何不該出現的判定詞語。
不過我打心底里，還是做好了某些準備：卡里存的那些不能碰的錢，就是為了抵擋這種意外。
後來跟朋友說起這件事，朋友說他跟我遭遇了一模一樣的境況。畢業的第一年，父母身體就弱了很多，各種大小毛病一起出現，他說：
「好像只要我們還沒離開校園，他們就覺得自己有責任不讓我們擔心，所以等我們一畢業，他們也就鬆懈了。而一鬆懈，就都老了。」
而之所以寫下這篇文，是因為明天剛好就是我的23歲生日。
但比起小時候，生日沒那麼值得高興了。
因為時間推著我往前走的時候，也在逼迫他們退一點。生日也是父母的受難日，這句話是我信的。
抱歉啦，在這個時候傳遞一些不那麼快樂的情緒。
但承認父母老去，永遠是一件很難開心起來的事情。
晚安。
（長按讚賞我）
音樂「私」のテーマ (Piano Ver.)- 大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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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介 紹
張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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