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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中的隱者

《紅塵中的隱者》文:秦弦

「他成為了真正的,紅塵中的隱者。」

/01/

在瀰漫著的霧氣里,他從冷綠色的幽谷中,輕輕地走出來,朝著遠離這片山谷的地方的方向,緩緩地挪動著步子。那人鞋子上沾著的泥土,成為了一隻只均勻而略有些殘缺的腳印,留在了山谷綠色的甬路之中。

他是個紅塵中的平凡人。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兒。

灰暗的風從旅程的開始就一直吹拂著四周稀疏而單調的風景,似乎它才是主宰這條路的聲色莊重的神靈————這也並不誇張————因為不管枯黃色的野草如何疼痛地叫喊,這神靈都會緊一陣慢一陣地把它摧倒,來回地折著它的脊背的每一個關節處。

「那麼,野花是幸運的了,」他這樣想,「在秋天之前就已經凋零的生命也許不必忍受今日的苦痛吧。」他這樣想著,一面又向著一株被風折斷的野草伸出手去,想要為它做些什麼。

但他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噓,先別問我為什麼。這個答案只有你知道。

雨,降落在這條並不令人十分愉快的路上,打濕了蒼白的地面,打在四周樹枝上稀疏的葉間,發出沙沙的響聲,不絕如縷。

他抬頭,只有那看起來平滑柔軟的烏雲進入了他的視線,死氣沉沉、緩緩地飄動著。

在前方的不遠處,他看見。

若隱若現的燈火中,幾個人圍著一張擺滿了酒杯和食物的大桌子,肆意地歡笑著。

他們,不時地彈彈手中正在燃燒的香煙上的煙灰,也不時地舉起手中的杯子。那在枯黃色指間燃著的香煙和在粗糙的酒杯里輕浮地地晃動著的酒,似乎也在肆意地歡笑著。

/02/

但是當他走得更近的時候,那裡只剩下一隻孤零零的板凳,板凳上坐著的那人先是拚命地吞了一大口桌上的食物,然後把一整碗酒也送進胃裡去了,最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再徐徐地吐出來,任它在空中飄散開,消失,死亡。這樣的動作,那凳子上的人接著又重新做了一次。

等到那人再要吞食食物的時候,他————從幽谷里走出來的人,問道:「你似乎很餓,很渴,是這樣嗎?」

「不,我已經吃飽了。」

「 那你為什麼不肯停下來呢?」

「這些可都是好東西,我才不管什麼餓不餓,渴不渴的。」

他默默地離開了在凳子上坐著的人所在的那條道路,朝著另外一條沒有燈光的地方走去。

他以為走進黑暗就可以躲避一切了,因為他看見的是無數黑色的手織成的夜,它巨大的身軀之上,沒有一點縫隙。

他終究還是看見了,在那黑色的夜中。

他看見,當那群極易被淹沒在人潮里的無名之輩,紛紛圍著什麼東西的時候,他們也只不過是說出幾句痛快話來,然後便像是丟了什麼東西似地、索然無味地走開了,只留下那物在那裡,空蕩蕩的。

「你們的認真呢?都被你們所簇著的那東西給吞食了嗎?」他們、很想這樣問他們,但是他頓了一頓,又閉上了微微張開的嘴。

那物看了看半個小時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先是嘻嘻哈哈地笑了幾聲,然後漸漸地,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向著空氣里釋放著大片大片的死寂。

一種黑色的好奇心驅使著他駐足觀看接下來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於是他就暫時停留在那裡了,不過還是站得遠遠的。

幾個人閃了過來,也圍著那東西看了一會兒,當那一兩聲尖利的唏噓聲落在大地寬厚的手掌上時,他們一同邁著急如風火的腳步離開了。

自然的,就像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兒一樣,他也不知道他們要去哪兒。

既然黑夜也不能阻止這一切,那只有向著更為濃重的黑暗中走去才行吧。他這樣想著,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走向了最黑暗的那一片夜。

自然地,他被包圍了。

/03/

在什麼也看不見的黑夜中,他聽見一個年輕的聲音在嘆息,於是他在這團無形的硯墨之中摸索著,摸到了鐵一樣冰冷的東西。

是囚籠。裡面似乎有人。他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但是他的聲音來得更先一步:「你被關在籠子里了嗎,陌生者?」

「陌生者,」籠子里那年輕的聲音回答了一下,然後又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被關在這鋼鐵鑄造的籠子里嗎?」

「你的身上,似乎有著新生的種子一樣的溫度。」

「是的————你快點離開這裡吧————你是救不了我的,因為這冰冷的囚籠已經被扣上了十幾隻鐵鎖。」

「你沒有試著出去。」他把手貼在籠子上,冷冷地對籠子里的那人說道,手上的味道卻讓他拚命地搖了搖頭,「抱歉。」

「這就是世界的全部么。」他感覺自己的心開始被四周的黑夜漸漸地煮沸,不緊不慢地,冒著痛苦的氣泡。那些大大小小的氣泡轉化為他的呼吸時,不斷地破碎著。

雷聲大作,又雨。

他再也不躲避路上的人們,肆無忌憚地和他們碰撞著。他不停地撞啊,撞掉了人們所戴著的華麗的面具,行人們都驚慌地捂著自己的臉。

他不停地笑啊,笑得越是大聲越是歇斯底里,街上的少男少女們都被這笑聲帶來的恐懼所圍繞起來,也拚命地捂住自己的臉,朝著別的路跑去。

世界在狂暴的風雨里展示著自己的狂暴,他也在狂暴的風雨里也展示著自己的狂暴。

那些人啊,他們的面具的確很牢固,但是,在這雷雨交融著的夜晚,那些東西也就變得十分脆弱了。

我想,他成為了真正的,紅塵中的隱者。

從遙遠的高山之巔傳來一陣明凈的歌聲,他安靜了下來,靜靜地聽著,微微地,笑了。

在這世界裡殘留下來的風和雨中,他正著眼睛繼續地朝著前面的路默默地走去。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兒。

圖:全部來源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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