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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有方:魯迅怎樣做伯父

魯迅有篇文章談怎樣做父親,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如果我說魯迅還有篇文章談怎樣做伯父,是否大家也都知道?當然,這篇文章的題目並不像《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那樣直截了當,甚至只看題目根本就不會往怎樣做伯父這個問題上想。點破了吧,這篇文章——其實是篇小說,就是《弟兄》。

《弟兄》的情節很簡單:沛君在得知發熱卧床的弟弟靖甫可能是患了時症猩紅熱之後,非常著急,雖然收入不高,還是打電話去請有名而價貴的西醫,在西醫不能及早趕到的情況下,又不惜先請曾經攻擊過的中醫,最後發現不過是出疹子,虛驚一場。

小說用了對比的手法,通過別家的兄弟為錢大打出手來襯托沛君和靖甫「兄弟怡怡」。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沛君在弟弟生病期間的心理活動,焦慮、愁苦、敏感,都不必說,要說的是這段——

他彷彿知道靖甫生的一定是猩紅熱,而且是不可救的。那麼,家計怎麼支持呢,靠自己一個?雖然住在小城裡,可是百物也昂貴起來了……自己的三個孩子,他的兩個,養活尚且難,還能進學校去讀書么?只給一兩個讀書呢,那自然是自己的康兒最聰明,然而大家一定要批評,說是薄待了兄弟的孩子……

還有他的夢境——

(靖甫死後)他命令康兒和兩個弟妹進學校去了,卻還有兩個孩子哭嚷著要跟去。他已經被哭嚷的聲音纏得發煩,但同時也覺得自己有了最高的威權和極大的力。他看見自己的手掌比平時大了三四倍,鐵鑄似的,向荷生(靖甫的孩子)的臉上一掌批過去……荷生滿臉是血,哭著進來了。他跳在神堂上……那孩子後面還跟著一群相識不相識的人。他知道他們是都來攻擊他的……「我決不至於昧了良心。他們不要受孩子的誑話的騙……」他聽得自己這樣說。荷生就在他身邊,他又舉起了手掌……

兄弟去世,留下孩子,作為伯父,應當如何?為人稱道的做法當然是視如己出,甚至比對親生的還好。可是人未免都有點複雜,有點掙扎,不願意或者做不到社會期待的那樣。這其實也是人之常情,雖不值得稱道,卻也不必苛責。沛君極力壓抑自己不要去打弟弟的孩子,但那鐵鑄似的手掌偏偏不聽使喚。這是一種本能的衝動,兄弟情誼和道德規範都難以約束。難以約束卻又必須約束,自我交戰的苦澀只能自己體味。

與內心矛盾的沛君相比,病中的靖甫還想著借書來「譯一點寄到文化書館去賣幾個錢」,這多少會讓沛君感到愧疚的吧。愧疚,虧欠,對不起人,是一種道德力量,讓一個人走出自私的泥淖,試圖做些什麼來彌補過失從而獲得靈魂的救贖和內心的平靜。對此最為經典的註解,我以為當推胡塞尼的小說《追風箏的人》。

《追風箏的人》電影版劇照

阿米爾與同父異母兄弟哈桑(他們彼此都不知情)一起長大,由於身份不同(阿是少爺,哈是僕人)民族不同(阿是普什圖人,哈是哈扎拉人),阿米爾一直沒有把哈桑當作朋友,但哈桑卻對阿米爾抱定「為你,千千萬萬遍」。

有一年冬天,哈桑為了追回阿米爾在風箏大賽中的戰利品,遭到普什圖人阿塞夫的強暴,目睹了這一切的阿米爾本當衝上去為哈桑解圍,但出於恐懼也許還有輕視(哈桑只是個僕人)而默默走開了。哈桑同樣目睹了阿米爾的袖手旁觀卻沒有說什麼。被愧疚困擾的阿米爾不是請求哈桑原諒,反而通過栽贓逼走了哈桑和他的父親阿里(不是生身父親)。

被阿米爾逼走時的哈桑

後來,阿米爾和父親逃離阿富汗來到了美國,在父親去世後終於得知哈桑原來是自己的兄弟,而此時哈桑和妻子已被塔利班槍殺,留下了一個兒子索拉博。更不幸的是,年幼的索拉博又頻頻遭到當年曾經強暴哈桑現為塔利班頭目的阿塞夫的性侵。

為了彌補自己對兄弟的罪欠,阿米爾歷盡艱險(被阿塞夫幾乎打死,美國一度拒絕索拉博入境,索拉博因此自殺又被救活)把侄子索拉博帶到了美國。遭遇巨大身心傷害的索拉博終日沉默,難以或說不願融入伯父阿米爾的家庭和美國社會,阿米爾的妻子索拉雅感到絕望,阿米爾卻不放棄,並在一次追風箏時總算看到了索拉博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他堅信,春天總是從融化第一片雪花開始的。

阿米爾為索拉博追風箏

這是一個充滿愛與信的故事。阿米爾為索拉博所做的一切,固然是為了彌補對兄弟哈桑的虧欠,但又不只是通過彌補虧欠來自我救贖這麼功利。歷盡劫波,他深愛自己的兄弟,進而深愛兄弟的孩子,他的親愛的侄子(與兒子有什麼不同嗎),只有愛才能讓他內心充盈步履輕盈。愛超越了倫常,變得深沉而純粹。為此,如果把阿米爾當作伯父的典範,也許顯得有些唐突和怪異,但從中人們確實可以領悟到如何對待兄弟,如何對待兄弟的孩子。

國人在這個問題上似乎更多地講求規範而非感情,在乎別人怎麼看待而不注意自己怎麼感受。其實,國人也知道「發乎情而止乎禮儀」,情在禮先,情為內核,禮為形式,但不知不覺間就「得禮忘情」了。有時甚至連禮都不拘了,欺負孤兒寡母的事也就由此發生。

董時進先生的小說《兩戶人家》就講,在兄弟去世後,作為大伯的文楷依仗自己兒子眾多,洗劫弟媳和侄兒家的財物甚至房屋田產。見利忘義,不但不幫忙,反而要掠奪,這樣的伯父,也配稱伯父?

回到最初的問題:魯迅怎樣做伯父?

從《弟兄》這篇小說中似乎可以看出一點門道,即至少不能薄待兄弟的孩子,也就是要善待自己的侄兒,儘管這點並不容易做到。當然,這說的都是兄弟不在的特殊情況,魯迅本人並未遇到(他先於兩個弟弟去世。在侄女周曄的眼裡,「我的伯父魯迅先生」是慈愛的友善的風趣的深刻的),但也因此更能照見一個人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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