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酒店奇案(三)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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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高璟以最快速度趕到在海濱小城兀自驚恐的唐堯身邊時,已是下午了。唐堯已經按他囑咐,通過酒店保安部,找到了當地公安機關,正接受正式訊問——小城市,又是旅遊熱點,警力配備很難對住客在四星級酒店遇襲而又有驚無險的事件做出多麼快速的反應;這不,連製片方強烈要求的勘察現場,也轉回了酒店保安部。就是這個訊問,也還是迫於當事人屬於文化名人的壓力,才沒被拖到明天。
「我讓酒店一切都別動,等你來了再說。」訊問後,唐堯不顧眾目睽睽,撲進屬高璟懷抱,無聲緊緊擁著「你可來了……」她呢喃,腦門摩挲他腮邊剛萌出的堅硬鬍子茬。
酒店保安部頭頭湊過來,不太好意思地問換到哪個房間——客人應該說是留不住了,可礙著酒店的面子,還得硬著頭皮留。
「不必了,還在原來房間。」高璟摟著唐堯,很禮貌地回應。
「可那是現場。」
「也是她住的地方。」他指唐堯:「謝謝您的好意。」
在酒店方面的邏輯中,客人的意見,有時至少和執法機關的要求可以相提並論,特別是這種除了本主兒之外誰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入室行竊襲擊未遂」。就算公安方面問起「怎麼不好好保護現場」,也大可以說「客人堅持要住回現場,我們不可以違背客人意願,特別是在沒有充分理由的情況下」,於是就誰也不會再說什麼了。不是嗎——事實上出了什麼事兒?她自己都說什麼也沒丟。再說,其實根本就不大可能有上面那一問,說白了,這事就算推給酒店了。在當地執法機關眼裡,事件已經隨著唐堯在問訊筆錄上簽字結束了,除非再有發展,否則,所發生的一切,僅僅只是無以數計的旅客治安事件記錄中不起眼的一條和沒有意義的往事。
所以,他們很順利地拿著重新設定了密碼的鑰匙,開啟了原來的房間。
高璟讓服務生送來新毛巾和洗漱用品,但並沒有退還舊的,也沒讓服務生進房間,把小姑娘神秘兮兮的笑容關在了門外。
「對不起,剛才我自作主張留下了房間,怕不怕。」
「你在,我什麼都不怕。」唐堯迫不及待偎進愛人懷抱,死命把腦袋往他胸膛里扎,似乎那裡蘊藏著安全的港灣,可以讓人停靠終身,不必有任何擔憂。
「我知道——」她說,「你並不滿意這個結果。」她看著他,瞳仁里輻射出溫存得有點迷亂的光彩,「我有直覺——這事沒過去。」
「為什麼?」
「因為你來了……」
「走著瞧吧。但願你是錯的。」他開始在房裡踱步。「先看看再說。」
事實上,唐堯向當地公安機關和酒店方面反映並簽字認可的「情況」,並不十分全面。
這個做法,緣自高璟在電話里「只反映百分之百認定的事實」的囑咐。
這是極有道理的——如果你把不能完全肯定的現象甚至自己的想像臆斷全盤托出,可算不上明智。首先是人家並不一定重視,還覺得你很神經質,於事無補不說,鬧不好還會懷疑那些其實非常肯定的事情的真實性。就算重視了,結果怎樣,也完全不可預見,但可以肯定的是,麻煩會更大。你的聯想和臆斷,有道理、有幫助還罷,要是正好相反,先不管人家會怎麼看,於事情最終的解決,也並無裨益。這個道理,唐堯不用解釋就明白,所以只說了那天早晨發生的事。至於別的,如果需要,以後也還可以再說——你瞧,不能指望一個嚇昏了頭的年輕女人,把實際案情之外的一切一下子都想起來,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高璟來了,一切謎底都將被揭開。對此,她有信心。雖然高璟不像她那樣對幹警們的能力還抱幾分懷疑,可至少,高璟會全力以赴對待這事,因為那是她的事。繁忙的公安戰士,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為她一個人「全力以赴」。而且,到現在為止,她所希望的,僅僅還只是保證安全;至於其它,要看事態的發展;說到底,揭開謎底,不是他們的義務。
所以她只交代了「百分之百認定的事實」——
早上,她像頭兩天一樣起得並不早,大概九點多吧。然後下樓趕十點鐘結束的早餐。剛進電梯就發現忘了帶可以免費享用早餐的房卡,於是到了沒出電梯,直接又回升到自已的樓層,打開門後找房卡,無意憋出一口痰去衛生間吐,隨手關門時,忽然看見衛生間門背後站著個人,嚇得險些昏死過去。那人不是服務生打扮,在她剛來得及發出半聲驚叫的剎那,猛撲過來,一手猛按她的臉,同時飛快抄起一條毛巾,死死捂住她口鼻,把她往浴缸里按,力量很大。她被捂得幾乎停止了呼吸,發不出半點聲音,手腳開始發軟,心涼到底!好在神志還清醒,及時抓住對方騰出一隻手擰浴缸水龍頭。只留一隻手捂自己的瞬間,驟然發力掙脫,埋頭往屋外猛衝,腳下一滑栽了一跤,又立刻被從後面抓住腳踝,她拼著命以最快速度和最大力量掙出一隻腳朝後猛踹,也不知踹著哪兒了,反正是踹著了。她沒回頭,也忘了呼救,飛快爬起,衝出房間,以逃命的速度,順著消防樓梯跑到大堂,後來跑到商務中心給高璟打電話,繼而又給酒店保安部去電話……
「當時我覺得就要死了。」她接過高璟遞過來的香煙,湊上去點著,猛吸幾口,「他想捂死我,再淹進浴缸。」
「然後讓水一直流著,關上衛生間的門,打上『請勿打擾』,即使再有人進來打掃也會以為你在洗澡,直到二十四小時之後被發現。那時候他早已經辦完要辦的事,並且,逃之夭夭了。」高璟感到懷抱中的身子有點兒發抖。
「為什麼呢?」
「不知道。但我認為不是沖著你。」他放開她,站起身,又踱開了步,「你看——他——闖入者,你說過,是個男人,就算是個強壯的男人,要想在眨眼間制服你這樣身量的女人,讓你出不來聲,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說到這,他特意打量一下唐堯——一米六八一百多斤的體格,由於堅持鍛煉而肌肉線條清晰的手臂和天生長而有力的腿。
「再看他的手段——用毛巾捂口鼻,開水龍頭,淹進浴缸。一個毫無經驗的人,在情急之下,通常會掐脖子或者猛擊頭部,就是捂,也會直接用手。當然,不排除他中途想起改用毛巾,可你說的,或者說是事實上是——他一開始就用了毛巾……是的,他肯定是在情急之中採取的行動,因為假設他想要殺死你,我是說目的在於此——」他坐進沙發,毫無表情地注視著女人詢問的目光,「他沒料到你會這麼快回來,並且發現了他。換了是我,如果想殺你,會直接躲在大門背後或者別的什麼距離剛進門的你更近的地方,把你捂死在床上,而不是在隔音差空間又狹小的衛生間。」
「我說到哪兒了?」他接上一支煙。
「我覺得你想說他其實並沒打算殺死我。」
「不僅如此,我認為,他其實並沒打算把你怎麼樣。對——剛才說到用毛巾,這個細節,讓我認為,闖入者並非毫無經驗的竊賊或者色狼,毛巾和浴缸的使用,說明他屬於那種對死亡有理解的人。這是童可說的話,我跟你提過。某種意義上說,童可是謀殺的天才和大師,他的說法很新鮮,也很可怕,但我同意……也就是說,就我們對這個闖入者的評價來看,他如果要殺你,或者說以傷害或謀殺你為闖入的目的,就不應該躲在更可能與獵物失之交臂的衛生間門後。你說他可能有鑰匙,換句話說,他可能擁有隨時闖入的條件,因而,他一定可以,也必然會選擇,對自己來講更安全而對你更危險的時間和情形,實施針對你的企圖。但他沒有,至少,還沒有。」他邊說邊里里外外檢查衛生間。「所以,闖入者目的不在於你,甚至可以說,他並沒打算傷害你,甚至並不打算打擾你。」
「那你意思是我自己送上門兒找死了?」
「差不多。」他好像根本沒聽出她話里負氣的成分,彎著腰在浴池邊上看著什麼。「給我張紙,」他朝她伸出修長的手,「白紙,硬點兒的。」
她站在背後,看著他小心翼翼在浴缸和地面的接縫處,用硬實的便箋紙刮下一點兒灰塵似的東西,輕輕彈到紙面中央,平端著湊到燈下。
「什麼?」她問。
「沒什麼。」他看了幾眼,把「戰果」倒進洗手池,沖了一點水,接著擰大水龍頭,把洗手池沖凈。
「餓不餓?」他問,「我餓了。」
「那下樓吃飯?」
「不,叫上來。」他扶著她肩膀,出了衛生間。「在我沒看完之前,我們不離開這裡。」
「那得多久。」
「不知道。也許很快。」
唐堯訂罷餐,剛放下話筒就被高璟摟住:「別生氣,我非常非常地關心這件事。我說過的話只代表邏輯,不代表我的感覺。說老實話,剛接到你電話的時候,我都傻了——劉菲的事,讓我變得神經質了。我不知道萬一再失去你,自己會怎麼樣。想都不敢想……」
「我沒生氣。」唐堯其實並沒真生氣。拋開他對自己的珍愛何等可信不說,他的分析也的確有道理。「那你說——他進來幹什麼?」她扭過身子,一條腿搭上他大腿,顯得有幾分撒嬌,也有幾分放蕩。
「你真的確認酒店讓你看過的服務生里,沒那個人?」
點頭。「都不像。老實說,我當時沒怎麼看清楚,我覺得他比那些人都高。」
「也許因為衛生間小,你又被制著,感覺上高一些呢?」
「我覺得不是。再說,他也沒穿制服。」
「肯定沒丟什麼東西?我是說一直以來,不止今天。」
「應該沒有。我想想……沒有——沒丟。」
「即使是不重要的東西,不值錢的,小小的。包括廢棄物。」
「煙頭算不算?」話音剛落,送餐門鈴響了。
「哎,你不是說餓了嗎,怎麼不吃?」
她坐在餐車前,拉開大吃一頓的架勢,扭頭瞥著正端著煙灰缸在燈下端詳的男人。
「天哪——還當真了!快點兒——吃飯了!」她上去搶了煙灰缸,「嘩啦」倒進紙簍,拉住他使勁往餐車這邊拽。
評論了幾句飯菜的味道,高憬忽然轉變話題:「你住過那種酒店沒有——床墊四腳有輪子,可以把整張床推來推去的。」
點頭。「這兒的不是,是死的。」唐堯嘴裡嚼著,話說得含含糊糊。
「你起來。」
「幹嗎?」
「起來。」
唐堯一臉不解抬起屁股,高璟蹲下身,把住床架猛然發力一推,床墊顫了一下。
「沒事了,坐下吧。」說著直起腰拍拍手,繼續吃飯。
服務生臨推走餐車時,還追問需不需要整理房間,高璟又一次謝絕了。「明天吧。」
「我能洗澡嗎?」唐堯問他。
「啊?噢——可以,當然可以。」
「衛生間的現場將遭到破壞。」她半開玩笑似地說。
「衛生間已經勘察完畢,現在正式解除警戒。」他回敬。「而且——」他拿過拖鞋蹲在她腳下,「我親自為唐小姐換鞋壓驚。」
「去!」唐堯用已被脫下皮鞋正被往拖鞋裡塞的赤腳輕輕踢向他小腿,不料被飛速握住。「我有責任提醒你,」他揚起臉看她,故意皺起鼻子,「不穿襪子而穿著皮鞋奔波,會給厭氧菌群營造更好的滋生條件,直接影響您和他人的生活質量。」
「討厭——你是說我腳臭了。」
「老實說——不否認。」
「討厭……對了——」把另一隻腳也穿進拖鞋後,她忽然想起什麼,「我的襪子,你不是問丟了什麼嗎?襪子算不算?」
「當然算。丟了?」
「不知道。反正找不著了。一隻。」
「肯定?」
「當然。好幾天了。」
「那隻呢?」
「扔了。」
「穿過的還是乾淨的。」
「穿過的……怎麼——總不至於是獵犬什麼的吧,福而摩斯先生。」
「那倒不是……什麼時候的事?」
「好幾天了。重要嗎?」
「也許——洗澡吧。洗完給我講講經過。」
「我累糊塗了。」浴後的唐堯濕漉漉歪在床頭,做好了身上僅有的浴巾被解開的準備,忍著癢由著他把玩已清除了「厭氧菌群」的雙腳。
「知道嗎,看一個女人的腳,可以知道她的年齡和生活狀況。」
「這又是誰教的?該不會又是那個什麼童可吧?」
「不是,是我教他的。」
「奇談怪論!」
「恰恰相反——真正的真理。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她想抽回腳,藉以躲閃他拉過檯燈把自己的腳照得毫釐可鑒的異常舉動,可一抽出來,浴巾裡面比腳更大的秘密就會「露光」,儘管她並不在乎這個——自己的身體對他早已不是秘密。雙腳被他抓得很癢,也很溫暖——一隻手抓住兩隻腳,他的手真大。
「為什麼?」她追問,看他看得認真的樣子,自己也禁不住端詳起來。
「因為被忽視。」他輕輕舉起她的一隻腳,湊近燈光,「女人愛美。化妝、吸脂、減肥、戴首飾,可很少真正去關心她們的腳。所以——」他把她的腳放在自己大腿上,輕輕按摩起來,騰出空把檯燈拿開。「所以——腳,暴露了她們的本來面目。就是說,被忽視的東西,往往更反映真實;其他事情,也是這樣。」
「想我嗎?」她被按摩得有點兒心悸,心跳開始加快。
「介意我一直開著燈嗎?」所答非所問。
「當然不……」她自己聽著這個回答,都覺得聲音太小,臉熱得發燙,軟軟躺倒,把臉埋進枕頭不看他,也不看燈光。
她沒有享受到勢在必行的溫存,半夜醒來時,燈也是滅著的。床上另一半空空如也,沙發方向一明一暗地閃著煙頭火光。
「哎喲——嚇死我了。」她猛坐起來,扭亮床頭燈,高璟的腦袋在一團煙霧中若隱若現,目光顯得有點兒飄。她發現,自己身上的浴巾,齊整得跟睡前一樣。
「幹嗎呢不睡覺。」她翻身下床。站起來的時候,浴巾滑落了,她伸手攔了一下,隨即鬆開,任由它無聲地溜下去。高璟站起身,走過來,動作很慢,忽然一把緊緊摟住洋溢著少女般健美氣息的赤裸,撲到床上。
「哎——」她發出呻吟,扭動著身體,讓那火熱的唇更容易找到他準備和自己希望造訪的地方。
「別——別……」她喘息起來,「我……我要上廁所……」
「不許去。」
「那我尿床了啊。」
「隨便——愛尿哪兒尿哪兒……」
「討厭!」她輕輕捶他後背,兩腳從後面緊緊勾住他的腰。
(未完待續)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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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小說:浪漫不死(二)
※散文:府南河(上)
※組詩:歲月(下)
※小小說:男人的德行
※小說:酒店奇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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