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本能寺之變，織田信長會成為天下人嗎？

一說起織田信長與本能寺之變，大家最關心的想必是，若本能寺之變未發生， 以織田家的擴張速度，織田信長在有生之年能否成為天下人？

從武田氏滅亡到本能寺之變前這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柴田勝家想要拿下上杉氏在越中的重要防線魚津城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事實上，在本能寺之變時，魚津城正好被織田軍攻陷。）森長可、團忠正等人已在信濃做好了準備隨時北進，越後的新發田重家從東側威脅上杉景勝，上杉景勝可謂四面楚歌，已抱有玉碎的決心；關東的北條氏已向信長表示臣從，想當信長在關東的總代理；而以伊達輝宗為首的奧羽諸勢力早與信長互通來往，隨時表示臣從。因此，東國方面似乎不出一兩年便可均納入信長領，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反正從屬問題不大。

織田信長畫像

四國方面，除了織田信孝的軍團馬上就出兵四國外，從近期出版的林原美術館中的《石谷家文書》來看，長宗我部元親基本已同意信長讓他放棄阿波多座城池的提議，表示臣從。只不過，這個文書發現較晚，而且因信長死亡便不了了之，如果信長不死，四國當也是信長的囊中之物，因為信長在給信孝的書狀中，已經確認將贊岐給信孝、阿波給三好康長，至於土佐和伊予如何處置，等他想想再說， 可見信長對短期內拿下四國信心滿滿。

至於中國方面的毛利氏，備中高松城一帶失手後，羽柴秀吉即可繼續向西推進，而信長也表達了將親自支援秀吉的意思，所以，毛利可以說是苟延殘喘。

九州方面呢？北九州的霸主大友氏，與織田信長一直都有互通書信，關係還算不錯，南九州的島津家則無法預料。

無論如何，在統一日本的道路上，織田信長明顯在西國遇到的阻礙應比在東國遇到的要大得多，但其以滾雪球似的方式，三五年內統一日本應該問題不大。當然，也不是那種消滅所有大名的統一，而是像羽柴秀吉那種接受臣從的統一，這也是統一日本最快的辦法，即便到了江戶時代，江戶幕府照樣有許多外樣大名的存在。

除了織田信長能否成為天下人的疑問外，最受大家關注的就是網上的通說： 織田信長是一個時代的革新者，他不想擁護室町幕府，甚至不想成為掛靠在天皇朝廷下的一個政權領導者；他想要的，是一個與之前上千年來完全不同的日本。似乎織田信長接下去的動作就是統一日本，然後建立日本人民共和國，成為一個新的「日本」的建立者。然而，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其實，織田信長一直都不是一個舊體制的破壞者與時代的革新者。首先，他實施的「樂市樂座」「兵農分離」根本就不是織田家的原創，武田家也有過類似的政策。武田信玄治下的百姓，也有分為需要服兵役的「軍役眾」以及不需要服兵役的「惣百姓」；「樂市樂座」則更是在近江國的霸主六角氏就施行過了。與其說織田信長革新制定了這些政策，不如說是這些政策在織田信長的手下得到了良好的推廣與有效的實施。從織田信長對舊有的宗教勢力的清洗，就可以看出來。

平安時代的梟雄白河法皇曾經說過，普天之下只有三件事情不如自己的意願：1.鴨川的水災，2. 賭博的雙六遊戲，3. 縱橫畿內的「山法師」（僧兵）。許多人都以織田信長火燒比叡山延曆寺以及以強硬血腥的手段鎮壓一向一揆，來說明織田信長其實是個利益至上的無神論者，這恐怕也是小說家等藝術工作者給大眾樹立的織田信長的形象。

在桶狹間合戰時，太田牛一的《信長公記》便有織田信長在奇襲今川義元本陣前前往熱田神宮參拜，祈禱戰爭勝利的記載，而且，他還曾在尾張的津島修築了牛頭天王的神社。種種跡象表明，織田信長其實也是一個信仰神明，有血有肉的人。其實，織田信長對寺社採取的血腥政策，與其說是他不信佛，倒不如說是對織田家「樂市樂座」政策的一種強硬施行方式。

桶狹間之戰的織田信長

古時候，隨著佛教傳入日本的有很多來自文明高度發達的中原大陸的技術，如油與紙的製造方式。這些技術傳入日本後，成為寺社勢力的壟斷商品，朝廷、幕府均管不到， 只有寺社認可後，商人才能夠販售這些東西。商人壟斷某種商品後賺到的巨額利潤要上繳給寺社，作為分紅，否則便不再被允許販售這些商品，這些壟斷商品貿易的團體，被稱為「座」。織田信長積極推動自由市場貿易的「樂市樂座」政策， 自然與這些舊有的寺社勢力相衝突，最終導致了火燒比叡山延曆寺的血腥事件。

除了與寺社的矛盾外，織田信長與當時的室町幕府的關係又如何呢？一開始， 織田信長並沒有想消滅室町幕府的意思。提出著名「二重政權論」的日本學者久野雅司認為，在織田信長擁護足利義昭上洛後，因「永祿之變」（幕府將軍足利義輝在此政變中遭到三好三人眾以及松永久通的殺害）中將軍足利義輝的意外死亡而喪失了運作能力的室町幕府，又得以恢復正常運轉。例如各種紛爭的裁決和安堵，財政權、守護補任權、軍事動員權的使用等都走上了正軌，並且藉助信長的軍事實力不斷完善和加強自身權力，所以室町幕府當時仍然擁有對畿內進行直接支配的「最大的政治權力」。此說法直接否認了足利義昭只是信長手中的傀儡這一通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而山田康弘則認為不該把足利義昭時期的幕府形態當作十分特異的存在來看待，足利義昭之前的將軍及有力大名之間也出現過類似情況，如細川高國、大內義興擁立將軍時期，要是沒有將軍及有力大名之間這種相輔相成的關係，在當時便不是十分完整的權力政治體，所以足利義昭和織田信長之間的「二重政治」只是前代政治形態的延續。

足利義昭畫像

雖然織田信長後來驅逐了室町幕府的末代將軍足利義昭，但也是因為足利義昭私下裡對淺井長政、朝倉義景、武田信玄等地方有力大名發去了「討伐織田家」的命令，背叛了扶持自己登上將軍之位的織田信長。流放了將軍後，朝廷也仍然沒有將他解職。儘管室町幕府滅亡了，足利義昭仍然是幕府將軍。織田信長還曾向足利義昭表示，可以讓他返回京都，但足利義昭卻對織田信長提出要交出人質的要求，對自己此時的地位沒有正確定義的足利義昭就這樣錯過了返回京都的機會。

那麼，織田信長與朝廷的關係如何呢？與大家的認知不同，織田信長與朝廷的關係一直都很不錯，要是以織田信長想讓正親町天皇退位，就揣測他有不臣之心的話，那隻能說是對日本歷史極大不了解。早在平安時代就已經有天皇不掌權的習慣了，但凡天皇想要掌控權力，幾乎都是退位之後成為上皇，開設院廳實施院廳政治，這在之後的鎌倉、室町時代也很流行。因此，讓正親町天皇退位並不一定就是織田信長逼宮，很可能是天皇自己的意願。所以說，織田信長想要篡奪天皇皇位，是一種缺乏證據以及常理的說法，不足為信。

正親町天皇畫像

除了讓天皇退位以外，織田信長的官途也是大家感到疑惑的。天正六年（1578 年），織田信長突然辭去了右大臣和右近衛大將的官位，但沒有辭去正二位的位階， 為日後復官留下了餘地。《兼見卿記》《總見寺文書》記載，織田信長表達了想將官位讓給嫡子織田信忠的意願，但朝廷沒有這個意思，反而一直想以給織田信長加官晉爵來拉攏他。天正九年（1581 年）二三月間，信長在京都舉行了盛大的馬揃儀式，引人側目。之後，朝廷向信長派遣了使者，想推舉其為左大臣。信長藉機提出條件，請正親町天皇讓位給其子誠仁親王。朝廷對此事感到為難，因此信長任官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至天正十年五月，織田信長已經攻滅宿敵武田氏，朝廷再次向已經回到了安土的信長派出了敕使（出自《晴豐日記》），傳達朝廷關於「三職推任」的意思。誠仁親王的書信中甚至提到，織田信長想要任何官位都可以。不過，此「三職推任」究竟是朝廷的意思，還是信長的強迫，抑或是京都所司代村井貞勝的獨斷決策，目前尚未有明確的定論。

信長到底是想就任征夷大將軍後再開設「織田幕府」，還是像平清盛、足利義滿那樣就任太政大臣，抑或是想就任沒有武家先例的關白，或者不任官，因本能寺之變和信長的死亡而留下了懸念，即便到了現在，史學界仍是眾說紛紜，成了一樁無頭案。

本能寺之變後，羽柴秀吉曾致信毛利輝元，信中稱信長為大相國， 即在非官方的輿論中，信長似乎要就任太政大臣；但在《晴豐日記》中又有就任將軍的可能性的記載；此前信長曾自己提到過待天下平定後再行任官，此時毛利、上杉等敵對勢力尚存，所以信長可能還沒有任官之意。因此，三職推任在沒有令人信服的一次史料出現前，仍將是個能引起爭論的話題。

本文摘自《私家歷史1：日本史上最大政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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