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彬：月光下的遐想

月光下的遐想(之二)

鄒 彬（廣東）

月照春江，月上柳梢，月滿西樓……一輪明月，從古至今，不知撩發過多少人的情思。

然而，就今天而言，月光下的深情，是遠遠不如古人了。余讀到的最撥動心弦的文字，都在祖先的篇章里。

「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回圓」。這是白居易遭貶滴之後的凄苦和悵惘。詩人八月十五在湓亭舉頭望月，特定的地點，敏感的時間，本欲讓月光給自己帶來些許的溫暖和慰藉，忍不住地卻由今年的八月十五日想起了往年的八月十五日，由今年的月光想起了往年的月光。物是人非的對比，反增詩人無限的思念和愁苦。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蘇軾寫了《水調歌頭》兼懷子由後，不久真的與弟蘇轍重逢相聚。蘇軾想:餘一生中每逢中秋之夜，月光多為風雲所掩，很少碰到像今天這樣的美景，真是難得啊！可明年的中秋，我又會到何處觀賞月亮呢？為什麼開心之時卻難抑傷感呢?因為詩人深知「人有悲歡離合」就像「月有陰晴圓缺」，是人生常態。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這是杜甫在公元759年秋作於秦州的詩句，四年前的755年，安史之亂爆發。當時，杜甫的幾個弟弟失散在叛軍狼煙四起之地。由於戰事阻隔，音信不通，引起他強烈的憂慮和思念。戰爭，不但造成滿滿目瘡痍，而且造成骨肉分離和生靈塗炭。哪裡的月亮最圓?當然是故鄉的月，只因那裡有我們的最親的人。

現實生活的種種不如意，讓詩人們思念，悵惘，愁苦，感傷，繾綣，憂慮……但他們的思鄉，懷親，卻是如許的虔誠和深情。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這是李白在飲酒問月。「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是蘇軾在飲酒問月。「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這是張若虛在慨嘆宇宙人生。「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這是李白在慨嘆宇宙人生。讀著這些詩句，余覺得，就連古人的問和慨嘆，亦比今人來得虔誠和深情。

今月和古月並沒有什麼不同，今人和古人的情感也大體相同相通。為何古代人較現代人深情呢？這個問題，值得思考和玩味。

首先，現代人的功利思想遠遠甚於古代人。在功利思想的驅逐下，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君不見人們打開水龍頭用手捧水洗臉，一邊吃油條一邊去上班。在一個流行盒飯快餐的時代，人們哪有心情去把酒問月，哪有時間去望月懷遠?木心在他的《從前慢》里說: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是的，美好而深情的東西，是需要一定的時間用專註的目光和不變的步伐慢慢抵達的。

其次，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改變了世界。對古人而言，月亮是神秘和美好的。但科技的進步揭開了月亮神秘的面紗。1969年7月20日，阿姆斯特朗和隊友乘坐「阿波羅一11號」率先踏上月球的土地，成為第一個登上月球並在月球上行走的人。此後人們確切地知道，月球並不是月宮，荒涼而沉寂，沒有嫦娥，沒有玉兔，也沒有桂花酒。美學上說「距離產生美」，由於未知，我們可以有無限的想像。知道和了解，對於美好的想像而言，有時是殘酷的。

交通和通訊技術的日新月異使天涯比鄰。今天方便快捷的交通，千山萬水可以輕鬆跨越，遠隔重洋可以當天來回。人們再也無須經歷「一別之後，兩地懸念，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的煎熬。尤其是通訊技術，它幫助我們可以隨時隨地地通話和視頻，對方每天的情況你都了如指掌。如此，哪裡還有「家書抵萬金」的感覺，哪裡還有刻骨銘心柔腸寸斷的思念?

雖然，月光下的我們不如月光下的祖先那般深情，但我還是喜歡今天和未來。有一句話說得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們雖然在某一方面有所失去，最後卻會在更大的層面有所得到。比如今天和平成了世界最大的主題，比如科技的進步和經濟的繁榮讓世界變得越來越小，跨國公司和跨國婚姻越來越多，人口的流動越來越頻繁。國與國之間的壁壘已經有一點點鬆動的痕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正在漸漸形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格局會越來越成為共識，「地球村一家人」的理念會越來越深入人心。兩千多年前，中國的先哲們提出了「世界大同」的願景，一百多年前，人類的精英們勾勒出了「共產主義社會」的雛形。我相信，未來真正讓全人類世世代代銘記和敬仰的英雄，一定是有博大心胸，堅持正義和大道，推動民族和解，目光長遠，用仁和愛，讓世界美美與共走向大同的那些人。雖然人類一路走來，過程異常艱辛，跌跌撞撞，傷痕纍纍，有過曲折，甚至倒退，但從歷史的長河來看，終究在進步。我和食指以及大多數人們一樣相信未來，相信未來人們的眼睛，有撥開歷史風塵的睫毛，有看透歲月篇章的瞳孔。我相信在不是遙遙無期的未來，天空一片蔚藍，和平的陽光普照，每個人寫在臉上的都是友善和微笑。我相信在不是遙遙無期的未來，人們一定會不分膚色，共享一輪明月，手牽手，心連心，相愛相親。那時的月光，必定更加圓潤，更加皎潔，更加溫馨，更加柔和，更加安寧。

此刻，在月光下，你聽，彷彿有人說:「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鄒彬，一位傾心於語文教育的語文老師，少年時迷武俠，青年時迷情調，漸至中年漸能有些獨立思考。文字散見於一些紙刊和文化平台。詩作《詠梅一一兼至某人》參加中國新人新作大賽榮獲佳作獎，並被收藏於中國現代文學收藏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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