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鬧天宮》叕上映，借你的情懷炒冷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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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公認的國產動畫巔峰之作再次上映，負責獻禮、慶生和致敬經典。
文張弘
編輯方奕晗
國產動畫片《大鬧天宮》9月30日又上映了。2012年，3D重製版上映即遭受惡評後，這次國慶檔上映的版本重回2D。
再次上映，很大程度上是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下稱「美影廠」）證明自身存在感的舉措，海報上寫著「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60周年」、「獻禮國慶」的紅色大字。《大鬧天宮》導演萬籟鳴逝於1997年10月7日，至今剛好20周年。
如今的美影廠是炒冷飯的老手。動畫片《黑貓警長之翡翠之星》9月23日在院線悄然上映，實際上，2015年已經公映過一次。《寶蓮燈》《邋遢大王》《天書奇譚》《葫蘆兄弟》《哪吒鬧海》等傳統經典動畫片，也在2017年國慶檔的部分影院再次與觀眾見面。
9月6日，美影廠功勛元老陸青去世，不少人感慨，老一輩藝術家逐漸離去，新一代人才還未崛起。
但10天之後，9月16日，美影廠製作的《大耳朵圖圖之美食狂想曲》，就拿下第31屆中國金雞獎最佳美術片獎，導演速達也是之前《大鬧天宮》3D重製版的導演。據媒體報道，《大耳朵圖圖之美食狂想曲》是美影廠近4年製作的唯一一部原創動畫長片。
比起悄無聲息獲獎，《大鬧天宮》重映的話題性顯然更高。
「孫悟空在笑，而我卻在流淚」
《大鬧天宮》從開始籌備到上下兩集完成並上映，用了近20年。
1959年，中國還處在「大躍進」的狂熱中，做一部屬於新中國的動畫長片這個國家任務，落到美影廠肩上。美影廠當時成立剛兩年，是建國後最早的動畫製片廠，已經拍攝《驕傲的將軍》、剪紙片《豬八戒吃西瓜》等動畫短片。
美影廠幾乎是舉全廠之力完成這一任務的，萬籟鳴、唐澄是動畫片導演。萬籟鳴剛從香港回來，全廠只有他有製作動畫長片的經驗。1941年，亞洲首部動畫長片《鐵扇公主》就由包括萬籟鳴在內的「萬氏兄弟」牽頭製作而完成。
動畫長片《鐵扇公主》劇照
據媒體報道，《鐵臂阿童木》作者手塚治虫，就是在觀看《鐵扇公主》後受到啟發，開始創作漫畫的。
很長一段時間，美影廠的動畫片不愁資金，不愁銷路，有國家承包。「當時動畫片的收購價是每分鐘8000元到1萬元，不管花費多少，國家基本上實報實銷，收購時還會加上20%到 30%的利潤。」中國傳媒大學動畫教研室主任薛燕平說。
美影廠原廠長金國平推算，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影公司收購美影廠動畫片的價格是每10分鐘8萬元，120分鐘的《大鬧天宮》收購價近100萬元。由此可以推算，《大鬧天宮》的投資大致接近百萬。
那是美影廠最好的時代，屢屢書寫著如今依然被不斷追憶的「中國學派」。國家統購統銷讓動畫創作者沒有後顧之憂，他們在深夜買一碗1毛錢的餛飩大家分著吃，充滿了喜悅。
美影廠在「中國學派」上的探索，除了題材、立意、形象、布景之外，還運用剪紙、木偶、水墨畫、皮影、摺紙等中國傳統工藝作為表現形式，製作了木偶片《神筆》（1955）、水墨片《小蝌蚪找媽媽》（1960），在國內外獲獎無數，也影響了中國幾代人的童年。
水墨片《小蝌蚪找媽媽》劇照
創作過程最大的阻礙不是錢，不是時間，也不是龐大的工作量，而是和時代思想做鬥爭。當時流行的是昂首挺胸、一身正氣的英雄形象，孫悟空卻是縮著身子、端著手、聳著肩，說話的時候總是不正經，這裡抓抓，那裡指指，看到哪吒時會說「你胎毛未乾，俺齊天大聖捨不得打你」。
「這是猴腔。」《大鬧天宮》主創嚴定憲曾說，美猴王是神、人、猴的結合體，不同於「偉光正」的英雄人物。為了讓孫悟空更像猴子，他們拜訪了當時被譽為「南猴王」的武生藝人。
《大鬧天宮》上集50分鐘，於1961年完成。第一次試片，美影廠試片室里擠滿了人，坐在前排的萬籟鳴回憶：「孫悟空在笑，而我卻在流淚……」
下集70分鐘，於1964年製作完成。影片總共繪製15.4萬餘張動畫。但因環境原因，影片遭到雪藏。
「文革」期間，《大鬧天宮》成了牛鬼蛇神，被完全否定。影片拍攝時繪製的原畫、動畫和賽璐珞膠片或損毀或散失，僅倖存少量畫稿。導演萬籟鳴被隔離審查，副導演唐澄、主創嚴定憲等人被下放到「五七」幹校勞動改造，美影廠的「中國學派」幾陷停滯。
只有唯一，沒有第一
直到1978年，《大鬧天宮》上、下集才得以上映。之後一發不可收拾，走出國門，開始瘋狂拿獎。影片在歐洲大熱，獲倫敦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獎。法國《世界報》評價：「它做到了迪士尼作品的美感，同時藝術造型又是迪士尼所做不到的。」
美聯社報道：「這部影片惟妙惟肖，有點像《幻想曲》，但比迪士尼的作品更精彩，美國絕不可能拍出這樣的動畫片。」
美影廠因《大鬧天宮》備受矚目。後來，這部動畫片被製成錄像帶、VCD、DVD，不管哪一種形式，全本《大鬧天宮》始終位於製片廠音像製品前三甲。
日本許多動畫作家到中國取經，必去的就是美影廠，必看的動畫片就是《大鬧天宮》。手塚治虫1980年來華，在上海見到美影廠創作者，回到日本還把這段經歷畫成漫畫。
演員六小齡童在等待電視劇《西遊記》試鏡期間，在父親帶領下，專門拜訪《大鬧天宮》導演萬籟鳴，求教猴子的演法。六小齡童曾說：「《大鬧天宮》是一部世界的藝術經典，只有唯一，沒有第一。」
導演田曉鵬從小喜歡看《大鬧天宮》，後來在製作動畫電影《大聖歸來》時，在片頭向其致敬。用的就是父親給江流兒講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背景配樂是《闖將令》，這是一支創作於大躍進時期的音樂作品，曾出現在動畫片《大鬧天宮》里。
接受時光網採訪時，他說：「怎麼才能讓觀眾最快地進入情境呢？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大家馬上聯想到1964版的《大鬧天宮》。」
電影《大魚海棠》劇照
動畫電影《大魚海棠》的導演梁旋、張春多次在採訪中提到，他們受到《大鬧天宮》《哪吒鬧海》等國產動畫影響，作品中鯤的眼睛就參照了《哪吒鬧海》里哪吒的眼睛。一次去日本拜訪動畫師，因為被說中國動畫抄襲，張春深受打擊。回國後，他讓團隊把美影廠拍的動畫找出來看，「要做我們中國自己的動畫」。
然而，脫離計劃經濟的美影廠在市場化道路上顯得力不從心。1984年，吉卜力工作室創始人宮崎駿和高畑勛來華。兩人對此次行程頗感失望，因為美影廠高層和他們聊的，大多是錢的問題。當時，中國已經進入市場經濟，按件付酬，而吉卜力還實行固定薪酬制。
高畑勛在接受《南方周末》採訪時說：「計件付酬不鼓勵創新——不斷投入新的短片很費錢，而系列片只要搞好開頭的部分，角色和背景定下來以後就不會花太多功夫……中國一下迎來了現代化，現在美影廠都已經沒有原來的風格了吧。太讓人失望了，我太失望了。」
美影廠副廠長朱毓平曾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上世紀80年代開始，人才開始嚴重流失，國外動畫片湧入，美影廠一枝獨秀的地位不再。與此同時，改革開放前沿陣地廣東成立了很多動畫公司，從美影廠挖走大批人才。那時美影廠一個月收入是100至200元，但廣東給出的薪水，從2000元到上萬元不等。
「有近百個主創流失。」朱毓平說，當時的美影廠處於內外夾擊的尷尬處境。
更大的衝擊來自90年代初期，國家取消了統購統銷政策，美影廠徹底「斷奶」，要自謀生路。水墨動畫成本是普通工藝的3倍，但電視台的收購價是一樣的，美影廠虧得厲害，只得轉做廣告片和短片，原創長片幾近停滯。
水墨動畫《山水情》劇照
1988年的水墨動畫《山水情》，被視為美影廠最後一個經典之作。到了1994年的《魔方大廈》，有知乎網友評論：「那大片大片的白色背景讓人覺得就是個半成品。」
先入為主的喜愛
千禧年之後，美影廠找到新出路，版權授權。首先被拿出來的還是《大鬧天宮》。2001年，《大鬧天宮》的電視播映權賣給美國一家代理商，價格10萬美元。據不完全統計，美影廠至今已將《大鬧天宮》授權給44個國家和地區播出。
同年，孫悟空被微軟中國看中，要求美影廠重新設計「年輕的智慧型的孫悟空」，用於xp系統的office助手。美影廠動畫師花了10個月設計了五六個新形象，微軟從中挑選了兩三個，讓美影廠進一步修改，最終選定其中一個。微軟為此付出「還可以」的版權費用，以及一封寫給美影廠的感謝信。
朱毓平算了一筆賬：幾十年積累下來的3萬分鐘的授權片庫，加上海外銷售，每年有上千萬元版權收入。早在2000年，浙江一家皮鞋生產廠向美影廠購買《寶蓮燈》中的「寶蓮燈」字樣，協議使用8年，費用30萬元。國產系列動畫片《我為歌狂》中，主人公「葉峰」和「楚天歌」的形象，更是賣出500萬元以上的價格。
動畫片《我為歌狂》劇照
他說：「我們什麼都不幹，日子還好過些，可是一拍電視動畫就賠本。」
電影市場逐漸火熱的時候，美影廠決定殺個回馬槍。2012年臨近除夕，《大鬧天宮》3D重製版上映，邀請姚晨、馮小剛、胡歌、陳佩斯、陳凱歌、陳道明等12位明星重新配音。他們還將原來4:3的畫幅變為16:9的 寬幅，這就需要大量補畫內容，由中美動畫師共同完成。所謂3D，只是在2D畫面的角色和布景上做3D分層效果，增強視覺景深。
事實上，這次重製最重要的原因是，原版動畫50年版權期臨近，為繼續保有版權，美影廠必須有所行動。
北京電影學院中國動畫研究院副院長曹小卉接受時光網採訪時，把《大鬧天宮》的3D化形容為「一次破環性的保護」。在他看來，3D化雖是為迎合市場，卻破壞了中國的傳統美學。
據嚴定憲說，繪製3D版本畫面，他要求所有東西不能倒向畫面正中。「因為觀眾不是玉皇大帝，不是反派、敵人，所以孫悟空的金箍棒只能打向45度角，決不能打向觀眾。」
影片還是遭到前所未有的批評，炮火集中在對影片3D化的攻擊上。導演速達覺得，這是「一種先入為主的對經典的喜愛」。
正是緣於這種喜愛，此次上映的《大鬧天宮》重回2D，成為競爭激烈的國慶檔之中的一股清流，也帶著獻禮、慶生和致敬經典的多重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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